《[希伯来神话]魔界今天也不太平》聚能鸽

41、Chapter 41·神爱世人

　　神说，想要到达一切的开始有两个方法。

　　一是让被撕裂的神本身恢复完整，“造物主”本就是时空与命运汇聚的“奇点”，祂同时存在于所有命运、所有时刻、每个角落。

　　另一条路则是逆时而行。

　　“祂给你留下了第二条路。”神说。

　　按照神的说法，逆时而行的人必须沿着自己在过去留下的“痕迹”前行，否则就会迷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原本无论如何，逆时而行者都无法跨过自身诞生的时刻，到达自己不曾存在过的时间。

　　但神玩了一个把戏，祂利用米迦勒现在的特殊身份，强行带他回了自身的原点之前，让他成为了时空中的例外。

　　……原来这片漆黑里并不是空无一物，其实漂浮着大量透明的碎块，它们仿佛处在另一个维度无法被触碰，但擦肩而过时却会有浮光掠影的碎片与呢喃般的声音轻轻响起，提醒米迦勒他身在何处。

　　“你早已知道答案，只是不再记得了而已。”梦中的幻影背对着他，然后如泡沫般消散。

　　眼睛亮晶晶的龙崽看着他：“哇，好厉害！……您跟谁学的啊？能不能教教我？”

　　神情中隐约有一点无语的堕天使专注的摆弄着手下的装置，头也不抬的说：“……那倒霉孩子对白翅膀有心理阴影，你就别去折磨他了。”

　　更早之前，就是战争年代了。

　　沉默寡言的智天使带着仇恨宣誓：“……我将消灭一切天界的敌人，直到我的生命终结于神圣的烈火，我向您宣誓。”

　　不再年轻的女牧师无法背弃信仰，又割舍不下女儿，于是请求去往最偏僻的城镇渡过余生。

　　年轻的少女成为第一批晋升为炽天使的幸运儿，他亲手为眼眸明亮的女孩戴上荣耀的勋章，期待着后辈的成长。

　　晨星之乱后的册封仪式，他在神前立誓：“我将为天界的繁荣与和平献上一切。”那一刻，神擦过他皮肤的手指冷的像是冰。

　　晨星之乱里，还未堕落的光耀晨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害怕，马上就会结束了。”

　　黄金年代简直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边防军的营地里某天闯进来了提着木剑的小女孩，她大声说自己要加入他们，身后跟着一群手足无措的军人，后来她如愿以偿、战死沙场。

　　诀别的清晨里，晨雾冷的仿佛能冻结血液，年轻的神族在那一刻也曾下定决心彻底割舍一切：“您完全不必有任何关于我的顾虑，就像这次一样，您随意就好。”

　　更早一点，他坚定的向那些学生保证：“所以，我向你们所有人承诺，倘若伤害伊琳娜的人得不到公正的审判，你们大可用我的血为她送别。”至少在那时，所有人的血都是火热的，坚信正义永恒。

　　再早一些，再远一些。

　　新红海的黎明下，灰眼睛的月之天使在耶利哥城的废墟里说：“……我不回去了。”

　　梵蒂冈的夜色里，雪与玫瑰聆听着一个甜美的秘密：“……我不知道您会不会接受它，也不知道以后我是否会为现在的冲动后悔，但至少这一刻，我确信……如果我现在不把它亲手递给您，我现在就会后悔。”

　　“……”

　　越往前走，絮语愈发稀疏，最后只能听见几个声音。

　　在空无一物的虚空里，米迦勒逐渐感受到了无论是行动还是思维上都受到了阻力，仿佛填充这个空间的虚无正在变得粘稠，直到彻底凝固。

　　当一切都即将凝固时，他听到神说：“要爱这个世界啊。”

　　在最初的最初，神座之上的神明怀抱着新生的幼子，许下祝福与诅咒，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初的印记。

　　这是最后一个声音。

　　也是他的“原点”。

　　至此，一切都静了下来，他无法再前进了。

　　前方仿佛有一面透明的墙壁，时间的壁垒无情的隔绝在他与自我未诞生之前，它在无限延伸，坚不可摧。

　　在时间的刻度上，刹那就是天堑。

　　米迦勒艰难的触碰过面前的墙壁，习惯性的摸上佩剑的剑柄，考虑着该怎么办。

　　神并没有说过要如何打破这无形的壁垒。

　　剑并不是米迦勒日常所用的那柄剑，而是自深渊里取回的“启明之耀”，路西菲尔当年为封印那段“错误的命运”把它留在深渊，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他手里。

　　因为在黑暗最深处沉浸太久，剑几乎已经是一块除了材质不错以外没什么用处的废铁。

　　他之前还以为这把废掉的剑上说不定有什么线索，然而拿回来后反复测试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承认它真的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然而，就在此刻，在他的“原点”之处，剑一直黯淡无光的表面却亮起了莹莹的光点。

　　在这萤火虫般的光中，“启明之耀”消失。

　　米迦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抓了一把，然而什么都没抓到，光点跨过那面无形的壁垒，汇聚成了一个人影。

　　来自创世最初的少年路西菲尔站在时间的另一侧，素来冷漠的神色柔和许多，他伸出手：“跟我来。”

　　那墙壁对他而言似乎并不存在，他轻易的抓住了米迦勒还没放下的手。

　　他们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凝固的虚无骤然消散。

　　他来到了他诞生之前的时间。

　　一片黑暗虚无里，路西菲尔领着他笃定的往一个地方走。

　　米迦勒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难以置信的道：“您怎么会在这？”

　　“这只是时间中的投影，我本身并不在这里。”路西菲尔微微偏头，回答道，“我担心你找不到路，所以请祂帮了一个忙。”

　　“……我还以为您生气了，不想见我。”米迦勒愣了愣，失笑道。

　　当时他坚持要回来后，少年路西菲尔就一直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他大概会慢慢地哄好对方，然而最后他只能带着歉意离开，默默祈祷他回来后对方最好就忘了这件事。

　　少年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担心你。”

　　“……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知道。”路西菲尔说。

　　接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米迦勒不太清楚时间或者距离到底过去了多久，这片不分上下左右的混沌空间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参照物，总之，或许过去了很久，路西菲尔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少年路西菲尔站在前面，空出的那只手向前伸出，摸到了第二面无形的墙壁。

　　在他触摸到墙壁的那刻，少年路西菲尔的身上骤然爆发出无数光点，如同四散的萤火虫般消失在四周的漆黑之中。

　　最后一刻，在他的身形完全消失前，他回头看向米迦勒，很难得的笑了下：“我在过去等你。”

　　他再一次孤身一人。

　　眼前是时间的厚重壁垒，这次他要跨越的是路西菲尔的“原点”，而很显然，唯一能帮他的只有……

　　“我知道你会来的。”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银发的神明站在墙的对面，与他几乎如出一辙的蓝眼睛久违的满是温柔，“看来我赌赢了。”

　　米迦勒不知道祂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神已经轻易的穿过那面坚不可摧的壁垒，握住了他的手。

　　祂的手指是温暖的。

　　“最后一段路了，再坚持一下。”神明轻声说，“很快你就能见到小路西了。”

　　……

　　与此同时。

　　雪终于停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冬天的结束，只是一切都已在风雪里凝结停滞，穹顶的黑暗里，那只完全睁开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个微缩的天地，等待一场迟到多年的归还。

　　想要将摇摇欲坠的世界修复如初，就只能从时间的起点归还。

　　他抬起头，触目所及之处都是大大小小破碎的冰晶，千万棱面中折射着众生的过去未来，仿佛有无数个世界蜷缩其中。

　　当然，那并不是真正的世界，只是正在分崩离析的命运无序的自我推演。

　　堕天使看向湖泊。

　　那里已经看不到神明的确切身影，在层叠的冰层中，唯有一个光辉而模糊的高大人形伫立。

　　无数丝线纠缠在祂的身上，它们像是构成那人形本身的一部分，又像是将祂禁锢在此处的枷锁。

　　作为万物的起始，众生的命运由神明起始，而神又反被众生的命运所困，成为这世上最大的囚徒。

　　祂的长子踏过破碎的冰层，来到那光辉的虚幻身影前。

　　人形并没有动作，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浮现出来，这视线不是先前那般温和或者冷漠，只带着纯粹的神性。

　　其中的意味十分隐晦：此刻，祂已不是天界所信仰的那位神，而是那个尚没有被爱撕裂的，最初的造物主。

　　唯有恢复完整，祂才能重获造物主的所有权柄，打开通往最初起点的门扉。

　　想要修复被神的错误而出现问题的世界，就必须将当初祂所拿走的质料归还，从根源上消除错误，让它从未存在过。神的爱子与神明筹划多年，所求也不过是这件事罢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他只需要跨过最后的门扉，就能结束这场漫长的错误。

　　而“错误”本身，路西法几乎没有犹豫的对着光辉伸出了手。

　　抛弃了光明的堕天使却并未受到光的抛弃，那光平和的接纳了他，也许神的晨星永远是晨星，证明无论光明与黑暗，造物主对世界的爱永恒存在。

　　光辉立刻吞噬了堕天使的身影——

　　最初的最初，世界只是混沌海面上的一道涟漪。

　　在这混沌黑暗的海面上，造物主捧出一个新世界。

　　“……您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第三条路，是吗？”看到祂的那一刻，堕天使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已经跨越了门扉，然而门扉背后却并非约定的归还之地，而是等候多时的神明。

　　神明身旁，是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这的天使。

　　神明缓缓转身，祂的面容模糊，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神”本就是超出众生的概念，从混沌的渊面中醒来的造物主并没有确切的形体与面貌，只是为了更加亲近祂的孩子，祂才为自己塑造了相似的形体与面貌，保持这个形态太久，世人反而遗忘了这点。

　　神明的声音飘渺虚幻，祂温和地回答：“是，小路西，我骗了你。”

　　“我爱你们，所以我要亲自弥补我犯下的错误。”祂说。

　　堕天使沉默地看着那团耀眼的光，神明好像笑了一下：“创世最初，我曾一度感到困惑。”

　　“造物主因爱而被撕裂。祂为之创造出的完美造物却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如果这就是完美的生命，那生命为何要保有爱的能力？”

　　他想起一些古老的过往：“您现在有答案了？”

　　“后来我想，错的也许不是爱。”神说，“生命并不是因为有爱而残缺，而是残缺才是生命的本质，正因为生来残缺，所以众生才必须相爱。而因为彼此相爱，所以万灵生生不息，世界才能繁荣延续。”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担忧，一个拥有力量却不懂爱的生灵，最终将自我毁灭，还是毁灭这个与他不相干的世界。”

　　“……幸好，有人让你找回了这些。”

　　祂身上的光辉越来越强，而人形的轮廓却越来越模糊，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身影几乎已经模糊成了一道纯粹的光。

　　“我是个失职的父亲与神明，但……我仍然爱你们。”

　　汹涌的光淹没了目之所及的一切，流淌的光辉汇入海面，勾勒出宏大的创世蓝图。

　　从始至终都深爱着世界的神明自此与世界融为一体，成为了世界本身。

　　祂最年长的孩子亲眼目睹了祂的消失，然后，被拥入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背后传来抽泣声。

　　跋涉过漫漫岁月与整个三界，无论如何受伤都未曾流过泪的天使此刻泣不成声。

　　他轻轻叹气，握住天使的手：“别哭，我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