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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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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认得出俞倾不是严依爸爸。严依被叫过家长,班主任跟严睢亲自谈过,对严睢印象深刻。俞倾说自己是严依家亲戚,班主任倒没多问,简单跟他说了说严依的情况。
“严依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用心学就能学好,但是状态很飘忽,你看看——”班主任说着,拿出另一个表格,是各科目周测成绩统计表。
严依这周考个全班第一,下周就能给你考个倒数。这分数,跟抽奖抽出来似的。
“家里人还是得多关心关心她。”班主任最后说。
班主任是个二三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话说得很温柔,俞倾还是听出了言下之意——严依水灵水灵一小姑娘,青春靓丽,难免招蜂引蝶,自个儿也心猿意马。
又是单亲家庭,她爸一个疏忽,回头就不知道小姑娘能浪出什么花儿来。
上回严依被叫家长,就是因为疑似早恋。本来这些事儿老师还不至于丧病到追着管,不往大里闹,往往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依就是闹大了。
确切地说,也不是她闹。有女同学跟她争风吃醋到要动手的地步,刚好被老师碰见,把几个小孩直接拎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俞倾出了校门,第一件事就是给严睢打电话:“严睢,你挺能啊,你不说,依依也不说,你们父女俩真就当我死了呗?”
自知理亏的严睢:“……”
“出来,”俞倾不容拒绝,“聊个两块钱的。”
“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严睢说,“完了找你。”
严睢再打电话来时,已经11点多了。
严睢本想解释几句,目前这个项目实在太赶,不是他故意要拖。他知道俞倾睡得早,没有特殊情况不熬夜。而特殊情况,不是为了他,就是为了他的家人。
严睢偶然想起,严依小时候半夜发烧,俞倾嗖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拿张毯子裹住小严依就往门外冲。
当年那些苦逼兮兮的日子,还真是回不去了。
俞倾接通电话,严睢没多作解释,只问:“睡了么?”
俞倾不答反问:“你完事儿了?”
严睢:“完事了。”
严睢又说:“咱约明天还是——”
俞倾:“现在。”
这事今天不唠出个所以然,他得失眠。
严睢:“好。我来找你吧。”
大晚上地,他不想让俞倾又开车跑一趟,到底是他先麻烦的人家。
严睢补充一句:“就你家楼下找个地方坐坐。”
俞倾心里好笑,大可不必这么急着解释,就算严睢真想进他家门,他还不让呢。
俞倾懒得多话,“行,到了叫我。”
严睢:“还是之前那?”
俞倾:“嗯。”
俞倾从严睢家搬出来后,在这一租就租了两年。
严睢到了小区门口才给俞倾又打了个电话。俞倾睡衣外边套了件外套,蹬着拖鞋就出来了。对严睢,没有半毛钱必要讲究形象。
严睢对这一带不熟,问俞倾:“这附近有能坐的地方么?”
“附近就一个商场,这个点关门了,”俞倾说,“再远的我就不想去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俞倾指了指路边的烧烤摊,“也就这了。”
严睢看看烧烤摊,又看看俞倾。不是他看不起路边摊,而是俞倾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不吃夜宵,不喝碳酸饮料,不熬夜,不烟不酒,不留长发,不打耳钉,不戴任何饰品,不染乱七八糟的颜色,穿衣风格永远是最大众款的休闲装,每天端着保温杯去上课。别看这货长了张20岁的脸,实则骨子里住了个50岁的老大爷。
就,有点给搞艺术的丢脸。
“算了,就路边坐坐吧。”俞倾说。
严睢同意了这个方案,找个地方停了车,跟着俞倾到了小区里的长椅上。看起来花环绿绕,严睢一坐下就后悔了。
蚊子真TM多。
俞倾毫无知觉。严睢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俞倾是不招蚊子体质,只要有个活口在旁边,被叮的就不会是俞倾。
所以,严睢给俞倾当了八年的人体蚊香。
“来,”俞倾把严依的成绩单怼他手里,“说说吧同志,你是怎么带的娃,能把依依从年级前十带到年级四十九?”
严睢展开成绩单,快速扫一眼,眉心习惯性地拧得微微凸起,表情依然平静。
只有熟悉他的人,像俞倾,才知道这种平静下酝酿着什么样的火气。
不管怎么说,严睢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
说明严依的成绩不是这回才骤降的。
俞倾火气更大了。
“严睢,你给我说清楚,”不等严睢开口,俞倾就开炮了,“这次要不是我碰上了,要是我不问你,你就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是吧?”
严睢不说话。
俞倾:“严睢,跟你的八年我可以当喂了狗,但依依——”
严睢扭头,看俞倾。
“依依永远是我女儿。”俞倾说。
严睢干涸的薄唇动了动,还是没开口。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没法告诉俞倾,严依的状态是他走后不久开始下滑的。
他没法告诉俞倾,家里少了一个他,像是世界折断了脊椎。俞倾在家时,严睢有时实在跟他吵得烦。俞倾不在了,竟霎时天崩地裂,支离破碎得家里一大一小都找不着北。
他没法告诉俞倾,严依跟他赌过不知多少回气了。最出格的那次,严依下了晚自习还在外边浪,严睢加班回来才发现严依没回家,火急火燎开车出去找,好在严依还没胆大包天到敢不接他电话。到了地方,严睢看到严依和一个男学生在一起,气得当场扬起手掌。
但没落下去。不敢。严依眼里的倔强、愤怒、乃至一丝丝怨恨,霎时浇灭了他的火气。
取而代之的是恐慌。
他更没法告诉俞倾,上学期他也答应了严依一定去参加她的家长会,结果又是因为工作耽搁了,直接缺席。严依没说什么,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神色,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事就算过去了。
严睢却听到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一个连场家长会都没法如约参加的爸爸,别装得很关心她的样子。
换作俞倾,他一定会去。他对她从不食言。
严睢感觉自己被连战场都没上的俞倾按在地上疯狂摩擦,成年男人的自尊心惨遭碾压。
他理应求谁都不能去求俞倾。
可到了今天中午,眼看着不可能从公司抽身,他打开手机通讯录,划了一圈,一个电话也拨不出去。
除了俞倾。
这世上,除了自己,只有这个男人会说,依依永远是我女儿。
发自内心地,毫无保留地。
严睢心里的很多话一到嘴边,冲到空气里,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平心静气,有条有理,“我已经给依依请一对一家教了。十四中毕竟是重点,竞争激烈,初中不比小学,学习难度提高了很正常。”
俞倾看着昏暗光影下的严睢,“你觉得这是家教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然?”严睢倏地扭头,反问。
不然,你告诉我,怎么解决?
俞倾:“……”
硬了。拳头又硬了。
现在只要跟严睢说话超过5分钟,他就想打人。
他都想不起过去那八年是怎么和严睢一起度过的了。
大概原谅了他得有八百万次吧。
两人静了片刻,俞倾又说,“依依早恋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严睢:“……”
俞倾:“或者说,打不打算告诉我?”
“这事,”严睢说,“我会处理。”
俞倾:“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严睢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含讥带讽,“她才14岁,这不是她现在该想的事。”
“她才14岁,”俞倾说,“是心思最敏感的年纪,别拿你那一套大家长主义镇压她。”
严睢扭头看俞倾。
俞倾微微挑眉,一脸“怎么,我说错了?”。
严睢怎么会不清楚。他比俞倾更清楚。严依12岁到14岁这两年,跟她朝夕相处、每天被她闹得鸡飞狗跳、被她整得心力交瘁的就是严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比瓷娃娃娇气,比火箭炮有杀伤力,打不得骂不得,哄也不知道怎么哄,被她气出心脏病也得自己憋着。
有时小丫头受委屈了,砰一声关上房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绝食抗议,严睢半夜里都要做噩梦,在梦里被堂姐一顿猛抽,说他没照顾好她的女儿。
严睢:上辈子欠她们的。
俞倾无声地叹口气,“我找个时间跟她谈谈吧。”
又道,“不过也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
严睢不语。
空气再次安静。两人相识十年,谈过那么多心,吵过那么多架,此时此刻,竟找不出一句可以寒暄的话来。
俞倾正想着是不是该各回各家了,严睢突然说:“上次——”
俞倾看他。
严睢:“我去学校时,美术老师也跟我谈了谈。”
俞倾:“……哈?”
严睢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给俞倾。
俞倾接过,看到屏幕里是一幅画,只用了铅笔和黑色水性笔,纯黑白,俞倾一时疑惑,但似乎又明白了。
“往下翻,”严睢说,“还有。”
俞倾一一翻过去,总计9张,每幅画的主题看起来都很不一样,然而俞倾很快发现了共同点——这些作品都是诗和画的结合,每一幅画里都蕴含着一首古诗。
风格很统一,显然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稚嫩,却灵气丰盈。
“依依画的?”俞倾问。
严睢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