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记》于于鱼

5、艰难

　　“娘娘，”之桃轻轻附在卫子夫耳边说，“陛下离开长门宫时面色不豫，还撤走了一半服侍的人。废后肯定惹陛下生气了。”

　　卫子夫却并无喜悦之色。

　　之桃疑惑：“娘娘？”

　　卫子夫叹了口气：“陛下生气是因为他上心了。若他还如从前一样无所谓，反倒没事。”她紧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雪柳匆匆走进金华殿，笑着对尹容华说：“娘娘，事成了。”

　　尹容华皱了皱眉：“如果是因为私自祭奠，惩罚不可能这么轻，长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柳自责道：“都怪奴婢办事不力，没能打探出来。”

　　“不怨你，长门宫里外都是陛下的人。大宫女敛秋更是个油盐不进的，嘴巴紧的很。”尹容华说，“不过好在废后还是触怒了陛下的。”

　　宫道深深，寂静无人。敛秋低头快步走向长门宫。突然，一只手拦下了她。

　　敛秋抬头，然后稳稳行礼：“奴婢参见郎中令大人。”

　　郎中令掌管禁卫军，同时也是暗卫统领。

　　“敛秋姑娘客气了，”他继续说，“占用姑娘时间问一件事，与你一同监管长门宫的许濯衡表现如何？”

　　敛秋答道：“奴婢与许侍卫私交不多，但他办事负责可靠，能和他共事是奴婢的荣幸。”

　　“是吗。”他深深地看着敛秋。

　　敛秋面不改色：“奴婢不敢欺瞒大人。这次也多亏许侍卫机敏，迅速抓回了私传消息的宫女芸香。”

　　“敛秋姑娘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姑娘的话我自然是信的。”他顿了顿，“濯衡虽然得力，但接触宫闱中事还是第一次，难免没有经验，以后还请敛秋姑娘多多关照他。”

　　“奴婢明白。”敛秋继续向前走去，轻轻舒了口气。

　　走进长门宫，她复杂地看着许濯衡英挺的身影。陛下终究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许濯衡怔怔地看着盛开的花儿，她已经几日没有照料过它们了。他走过去想要浇水时，一道平淡的声音传来：“这种小事就不劳烦许大人了。”

　　他猛地转身：“娘娘……”

　　阿娇缓步走来：“我是庶人，你是有品阶的侍卫，按道理我应当喊你一声许大人。”

　　许濯衡有点焦急：“娘娘，我……之前的事，对不起……”

　　“许大人何罪之有？只是忠心为陛下办事罢了。之前我也有僭越的地方，以后，许大人办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阿娇回到了殿里。

　　许濯衡还站在原地。

　　“怎么，伤心了？”敛秋笑着问。

　　“你！”他扭头就要走。

　　“等等，”敛秋靠近他，低声说，“长门宫可不止你我能向陛下汇报。许侍卫，以后行事，要看明白自己的身份。”

　　许濯衡紧紧盯着她。

　　“你和她是不可能的。”敛秋笑了，“她再怎样，也是陛下的女人。你呢？你又是什么呢？”

　　他是什么。出身平凡，练就一身武艺加入禁卫军。然后有幸得到陛下赏识，被选为暗卫。他是得力的棋子，而执子人，是陛下。

　　他和她的天壤之别，早在上元节惊鸿一瞥时，他就应该明白。

　　“许侍卫，我们这种人，最不应该有的就是妄想。听命办事，守好本分，才能好好活着。”敛秋认真地看着他，“我言尽于此。”

　　“芸香和檀香都死了？”尹容华厉声问，“那陛下可有审问出什么？”

　　雪柳安慰她：“听说被侍卫直接拖出长门宫打死了，没有再进行审问。娘娘不必忧心。”

　　“陛下驾到！”

　　尹容华一愣，立刻欢喜地起身：“雪柳，你看本宫的装束还妥当吧？”

　　“朕看着甚美。”刘彻已经走进来了。

　　“臣妾参见陛下。”尹容华行礼。

　　刘彻扶住她，尹容华有些嗔怪：“陛下总算来看臣妾了。”

　　刘彻笑得完美无瑕：“最近政务繁忙，朕一得空就来看你了。”

　　“陛下，”尹容华拉他坐下，“您可得好好陪陪臣妾。”

　　“那朕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臣子很有能力，也得到了皇帝的重用。但他仍不满足，便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结果，他的女儿卷入了宫闱纷争，竟然谋害其他妃子。最后他也被罢免，仕途尽毁。”

　　尹容华僵硬地问：“陛下，为何要给臣妾讲这个故事？”她掩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刘彻一笑：“今日，朕与你父亲议事，甚是满意。而后宫中还有爱妃你善解人意，朕心更悦。不知为何想起这个故事，可见前人也得羡煞朕。”

　　尹容华看他对自己笑得温柔，心中的石头才落地：“能为陛下分忧，是尹家之幸。”

　　“朕还有些折子没批完，爱妃勿恼。”刘彻放下茶盏。

　　尹容华依依不舍地说：“陛下千万要注意龙体，别看得太晚了。”

　　一踏出金华殿，刘彻的温和亲昵立刻就消失了。他勾起嘴角：“她父亲一听这个故事，可是长跪不起呢，朕劝了好久才起来。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女也没那么准。”

　　“雪柳，本宫还是有些不踏实。”尹容华说。

　　“娘娘，陛下都来看您了，肯定是没发现的。而且那两个宫女都死了，死无对证。”雪柳为她捏肩，“陛下还夸赞了老爷，这是大喜事啊。”

　　尹容华点点头，可陛下确实有点奇怪。

　　陛下长得好，笑起来更是清风朗月、霁月光风。可是刚才，他笑的明明和以往一样好看，她却在一瞬间毛骨悚然。

　　敛秋和宫女们把饭菜摆上桌时发现，不仅数量少了一半，菜品也变得粗陋。她请阿娇去用膳以后，跟着送饭的嬷嬷走出宫门。

　　“嬷嬷留步，这饭菜怎么变差了许多？”敛秋问。

　　老嬷嬷赔笑道：“敛秋姑娘，御膳房一贯是捧高踩低的，老奴也只是送饭之职。”

　　“可是……”

　　“如今陛下都下令减少了一半伺候的人，圣意如何，还不明显吗？敛秋姑娘是陛下身边的人，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老嬷嬷皮笑肉不笑。

　　“那我也想告诉嬷嬷一句话：帝心难测，陛下的心思，还是少揣测为好。”敛秋说。

　　老嬷嬷被噎了一句，撇嘴道：“老奴告退。”走远了还没好气地说：“又不是你的正经主子，有什么可急的。”

　　敛秋走回殿内，看见阿娇毫不在意地用膳。

　　自从三年前她奉命服侍，废后的起居，就算比不上皇后，也能赛过宫中大多数高位嫔妃。这方面，陛下从不苛待她。

　　那天，陛下究竟和她谈了什么，会如此动怒。而她，又是为了什么，不惜触天子逆鳞。

　　敛秋之前也见过阿娇，在她还是陈皇后的时候。娇美炫目，意气风发。那样的人物，如今着素衣吃淡食，也毫无怨怼之色。敛秋曾经以为她是个浮华之人，如今发现，竟是小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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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郎中令，官名。始置于秦，为九卿之一，掌宫廷侍卫。汉初沿置，为皇帝左右亲近的高级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