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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愚者-9 ...

  •   很快,他们便听见一阵摩托的轰鸣,一个红头盔的男人加足马力,风驰电掣地从街边直奔他们驶来,在剩一步的时候才刹车,划出一声尖啸,在地上拖出一道白线,裴苍玉和白石双双后退。
      麻花摘下头盔,甩了甩飘逸的麻花辫,脱下外套的手臂肌肉虬结,裴苍玉才发现他手背的蜥蜴后面原来拖着这么大一条龙,藏在袖子里,盘在胳膊上。
      麻花把头盔往车把上一挂,抬眼看裴苍玉,伸手拉着裴苍玉的衣领,把他往前拽了拽,摸了摸裴苍玉额头上的红肿,把裴苍玉疼得嘶了一声。
      “行了,你走吧。”麻花潇洒地迈下车,就要往里去。
      裴苍玉抓着他衣服:“你干什么去?”

      麻花摆摆手:“你别管。”
      “哎不是……”
      “楼上的人揍的吗?”
      裴苍玉摇摇头:“哎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麻花说着就要往楼上去,裴苍玉跟着也要上去,还不忘扭头交代白石:“你站这别动。”
      白石动了动脚,裴苍玉正忙着跟上麻花,扭头看见白石不听话,有点急了:“喂,叫你别动!”

      裴苍玉说这话的时候,血又流到了眼睛里,他随手抹了一把,把额头的左边抹得红通通,凶神恶煞地盯着白石:“听懂了没?”
      白石一阵兴奋,点点头:“嗯。”
      麻花看着白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开心,皱了皱眉,又转身往上,裴苍玉跟着去了。

      白石听话地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楼上,光是想想裴苍玉可能又要挨揍,他就浑身有点发颤,也不知道为什么。

      楼上突然又响起一阵喧闹,白石盯着窗户,往旁边让了让,以防有人掉下来。
      但楼上的动静只不过一会儿,很快地停止了,出乎意料,十来分钟以后裴苍玉和麻花就下来了,麻花的手里还抱着他的猫。

      裴苍玉也没有挨揍,但有点不耐烦。

      麻花把猫小心地放在车上,想到了什么又撇了撇嘴:“要不是你拦着,妈的我非让他知道这地方……”
      “行了行了……”裴苍玉把自己头发上翘起的一撮摁下去,“赶紧走吧……”
      麻花跟他们道了个别,又亲情自己的猫,戴上头盔,如同来时一般轰鸣着离开了。

      裴苍玉目送他走,叹口气,转脸看见站在门口路灯下的白石:“哎,你怎么还没走?”
      “你让我别动……”
      裴苍玉愣了一会儿:“哦……”然后笑起来,“傻逼,那是个夸张说法,夸张你知道吗?亏你学习好……”

      白石走到他身边:“然后去哪里?”
      “什么去哪儿?我回家,你也回家吧。”裴苍玉说着就往家的方向走。

      白石在原地停了几秒,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捡了块石头,贴着墙死命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手,砸出了血,把石头一扔,转身跑到裴苍玉身边。

      裴苍玉吹着口哨等绿灯,就看见白石从后面追到他旁边,气喘吁吁。
      “怎么了?”
      白石问他:“有没有创可贴?”
      裴苍玉笑了,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你觉得我有吗?”
      白石低下头,不说话了。

      “怎么了?”裴苍玉只好再问一遍,他努力地在灯下看着白石,终于发现了他藏起来的左手,好像还吧嗒吧嗒滴着什么。
      裴苍玉一把拽过来,看见血肉模糊的手心,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打的?谁干的?高中生?”
      白石不说话。
      “靠……”裴苍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要不这样……”他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我家里有药,你先去我家包一下?话说你司机呢?怎么看不见人?”
      白石不说话。
      裴苍玉便在下一个绿灯时,带上他走了。

      “我先跟你说啊,我奶奶在家,她可能在睡觉,你不要吵醒她……”裴苍玉快到小区时,开始细细地交待给白石。
      白石点点头。
      “然后你可以给你司机打个电话,这小区要不好找,我等会儿把你送到路口……”
      白石没动弹。
      裴苍玉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听见没啊?”
      白石点点头。
      裴苍玉顿了顿,伸手揉了揉他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打得有点重……”
      白石点头。
      裴苍玉挑起眉毛:“什么?哪有那么重?很重吗?”
      “……不重。”

      裴苍玉看见自家的窗户是亮的,着实紧张了一下,也不管白石在身边,自顾自地冲上楼去。白石也跟在后面,在不熟悉的窄楼梯上绊到了好几次。

      裴苍玉一把推开门:“怎么了?奶奶……”

      今天的奶奶,心情很好。
      他们家橘红色的吊灯打开了,奶奶翻出了她差点扔掉的唱片机,这时候正在放一首甜蜜蜜的女声歌曲,听起来像黄鹂鸟在叫;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喷上了清新剂,很久不许拉开的窗帘也好好得卷了起来,夜幕的星星和月亮恰好嵌在窗框里;桌子上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
      奶奶在厨房哼着曲子,从这边洗完豆腐,便踩着舞步轻快地移到那边去切,转头看见裴苍玉,对他笑了笑:“回来啦。”
      裴苍玉愣愣地点了点头,这么熟悉的人和生活差点让他有种时间倒退的感觉。

      奶奶把火炖上,里面在炖排骨,便拿了碗筷出来:“那我们先吃饭吧……”
      她牵着愣愣的裴苍玉从厨房走出来,看见还站在门口的白石,惊讶地笑了一下:“哎呀,这是谁呀?”
      裴苍玉赶紧跑过去:“他来借绷带,借完就走,马上……”
      “那怎么行?”奶奶嗔怪地看了一眼裴苍玉,接着转向白石,笑眯眯地问,“这位同学,你是玉玉的同学吗?你叫什么呢?”

      裴苍玉疯狂摆手:“不要叫我……”但是没有气势,被奶奶看了一眼便低下声音。
      白石朝奶奶鞠了一躬,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好,我叫白石,我是裴苍玉的同桌。”

      裴苍玉瞪着眼睛转头看白石:“妈的……你为什么要捏嗓子?”

      奶奶拉过白石的手:“那白石今天要不要留在这里吃饭呢?我帮你跟爸爸妈妈讲一下好吗?”
      白石看着奶奶:“没有关系的,我已经说过会晚一点回去了。”
      裴苍玉:“你什么时候……”

      奶奶惊喜地拍了一下掌,拉着白石往餐桌上走:“那太好了,玉玉好久都没有同学来了……”
      裴苍玉在后面大喊:“他不能……”
      奶奶和白石停下来,转头看他。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他……他还没换拖鞋……”
      奶奶要去厨房看锅:“那你给他拿一双嘛。”奶奶让白石坐下,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真是乖小孩儿啊。”
      “谢谢奶奶。”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拎着拖鞋走过来,摔在地上,抱起手臂:“赶紧换。”
      白石夸张地捋开袖子,把他血糊糊的手伸出来,作势要蹲下去,又拽了拽袖子,让伤口更显眼。

      裴苍玉终于烦躁地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口气不善:“下不为例啊,借个绷带还敢混吃混喝……”
      白石低头看着裴苍玉的发旋,那是往左转的,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裴苍玉没有发现。

      裴苍玉把白石的鞋甩到了门边,粗鲁的声音让厨房的奶奶听见了,她抬高声音:“裴苍玉!”
      裴苍玉赶紧把鞋摆好,又瞪了一眼白石,去卧室给白石拿绷带。

      白石便坐着环视了一下这间不大的屋子。
      两室一厅,倒是挺温馨,色调都是暖的,看得出主人是个对生活很有要求的人。白石走过去看了看留声机。留声机他们家也有,白江为了附庸风雅买过很多台,最讲究的是手工制作,年数越久越好,哪怕音质烂,不影响他显摆的心。为了凸显品味,曾经在追求一位音乐系教授的时候,邀请她前来,大谈特谈自己对爵士乐的研究,引得教授十分动容,然后说放一曲经典来听听,教授正在想是是她最喜欢的Frankie Laine还是她听的第一张碟Outback,白江潇洒地拿出了“世界百首经典爵士——只听一张就够了”,得意洋洋地放起来,全然不顾爵士乐的起源地,甚至开口讲了几句意大利语。后来在教授婉转拒绝了他的示爱后,白江发表了“妈的,知识分子真他妈有病”的言论,把留声机都送人了。
      白石看这台留声机倒不是白江最喜欢的昂贵货,唱片是30年代老歌曲,怪不得语调软得很。快放完了,居然有点跳轨,白石调了下落针,让它从头放。

      “你别动啊。”裴苍玉紧张地抓过他的手,“我都不敢乱动。”
      裴苍玉转身看了看厨房,然后把药和绷带推到白石手里:“给,赶紧去包一下,马上吃饭了。”

      白石接过去,再一次伸出他血淋淋的手……
      裴苍玉叹口气,抓过来给他擦。
      白石点了点裴苍玉额头的红肿:“你的怎么办?”
      “我等会儿吧,她眼神不好,贴块布才会被发现吧……”裴苍玉熟练地给白石处理伤口。

      “吃饭啦!”
      奶奶戴着厚实的手套,把炖锅捧出来,招呼他们上桌。

      坐上之后,奶奶给每个人都摆上了小杯子,倒了些自己泡的茶,白石仔细看了看,里面加了不少好东西,是只有自己泡才会如此实诚的料了。
      奶奶笑眯眯地举起杯子:“那我们,一起干杯!”
      她举起来,剩下两人也举起来,跟她碰了一下。

      白石这时候仔细看才发现,这位奶奶其实很年轻,单从外貌上看,似乎才六十出头,但算算年龄就知道不止。她很瘦,处处透着一股干练已久的利落感,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珍珠耳环,材质是一眼看出的优秀,与家庭条件不符的昂贵,涂了口红,却并不突兀,显得气色不错。总的来说,是个非常讲究自己形象的人,同时,为了维持积极向上的形象,已经显露出辛苦来了。

      裴苍玉放下杯子就笑:“怎么了您?今天心情好?”
      奶奶笑了笑:“今天我起得晚,睡到了十点呢。”
      “真的啊!”裴苍玉眼睛亮了一下。

      奶奶转向白石,向不明所以的他解释:“我们老人家,如果睡得多睡得好,可真是福气呢!”
      白石笑了笑:“奶奶您这么年轻漂亮,也是福气啊。”
      奶奶笑起来,还瞥了一眼裴苍玉,夹着得意,裴苍玉无语地笑笑。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白石发现这位奶奶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举止言行极富教养,有种大户人家的拘谨感,这点裴苍玉完全没有遗传到。

      奶奶吃到最后突然问道:“咦,玉玉你是不是今天回来的特别早?”
      裴苍玉愣了一下,摇摇头:“没啊,就和平常差不多啊。”
      奶奶唔了一声,眼睛眯了眯:“你不会逃课了吧?”

      “怎么可能!”裴苍玉为表愤怒,站了起来,指着白石,“不信您问他,这可是我们班第一啊,学习特别好,就算我逃了,难道好学生会逃课吗?”
      奶奶转头看白石,白石摇头:“我们下了课就来了。”
      “嗯。”奶奶笑了一下,把裴苍玉拉下来坐好,“奶奶只是问问。”

      裴苍玉点点头,奶奶给他夹了一块牛肉片:“对了,最近有考试吗?”
      “没啊。”裴苍玉对答如流。
      白石发现,裴苍玉骗人的时候,很喜欢在句尾加“啊”这个音。

      奶奶笑着给裴苍玉倒了杯茶:“学习也不要太辛苦,那所大学我看了,现在也不太难考。”
      白石插了一句问:“什么大学?”
      奶奶眼睛亮了亮,透了点羞赫:“是我之前的大学,在我老家,我当年没能完成学业就离开了……”

      白石在这个时候,发现了看着自己奶奶的裴苍玉,眼睛里有种溢出来的愧疚,白石想,这可这是难为裴苍玉了,裴苍玉学不会,只能祈祷学校降降分数线了吧。

      裴苍玉不说话了,他安静地吃着,奶奶却讲起了过去的事,拍了下手,问裴苍玉要不要看家里的照片,白石放下碗筷,郑重地点了点头。

      奶奶去拿了厚重的照片簿,戴上了老花镜,和白石坐在一起,还拉来裴苍玉,陪在另一边。

      白石一眼就看见了裴苍玉的爸爸,高大黝黑的帅气男人,和裴苍玉长得并不像,这样看来,裴苍玉可能像妈妈比较多,尽管这里没有他妈妈的照片。白石想,裴苍玉的肤色不黑,也不到古铜色的地步,是蜜的颜色,光滑紧绷,抹上血就有令人眩晕的力量。
      奶奶在讲裴苍玉小时候的囧事,引得裴苍玉抗议,但白石没有在听,他看着裴苍玉长大的轨迹,又越过奶奶看着裴苍玉的侧脸,在某个瞬间有种难以解释的呼吸困难。

      他们正嘻嘻哈哈地闹,手中的相簿快翻到了最后,热茶续了杯,袅袅地飘着烟,奶奶谈吐风趣,从容优雅,裴苍玉怎么闹都显得无伤大雅,偶尔还会引来白石和奶奶的笑,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突然,在他们的谈话空隙时,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臭味。

      白石和裴苍玉都愣了一下。

      奶奶手里的相簿突然掉在了地上,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白石往下看了看,奶奶白色的长裙和凳子的交界处,染了深沉的黄色,还有什么东西,稀稀拉拉地往下落。
      奶奶捂着脸一个劲地哭,咕噜咕噜的声音还在响,唱片机悠扬地唱,精心营造橘柑花的淡香还在附近绕,干净整洁的房间,之前的氛围,跟这个哭泣的老人形成了惊心的对照,阻挡不住的排泄物还在坠下,就在饭桌旁。

      白石平静地把地上的相簿捡起来,合上,把桌上打翻的茶杯扶起来,站起来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也愣在原地,他早该知道状态这么好是不正常的。
      可他对上白石平静的眼神,像给了他莫大的动力,裴苍玉也站了起来。
      他伸手揽住奶奶,轻声地讲:“先去洗个澡好吗?”
      奶奶捂着脸吼:“别管我!别管我!”
      裴苍玉耐心地扶着她:“好,好,我不管,您带我过去好吗?”

      裴苍玉对着白石使了个眼神,叫他出门去。白石听话地离开了。
      他关门的时候,还看见裴苍玉在耐心地劝着奶奶,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裴苍玉,熟练地安抚着和衰老交手的败者,不知道如此已经多久。

      白石站在门口,没有动。声控灯偶尔会灭,白石也不管,但是脚麻的时候跺一跺,灯就又亮起来。他早就发现奶奶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辛苦地体面着,他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想必对她的打击很大。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觉得对面的楼里很多灯都灭了,身后的门才缓缓打开,里面的灯也关了,裴苍玉走出来,疲惫地低着头,关上了门,靠在了栏杆上。
      “好了吗?”
      裴苍玉点点头:“睡了。”

      “你……”裴苍玉顿了顿,像要说什么又没什么好说。

      “今天,为什么说他们没有意思?”
      裴苍玉愣了一下:“什么?”
      白石重新问了一遍:“今天打架的时候,你说他们没有意思。”
      “啊,那个啊……”裴苍玉在身上摸了摸烟。
      “而且还阻止理发店的老板……”

      裴苍玉手指夹着烟,却没有点:“本来就是啊,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我见过他们出来混的,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白石朝他走了走:“那什么有意思?”
      裴苍玉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裴苍玉的呼吸那么近,白石应该往后退一步,但他没有动,裴苍玉混混沌沌的脑袋什么都没在想,眼睛里有种无辜的迷茫:“就正常一点吧……”

      白石想问什么是正常,但最终没有开口,他不觉得裴苍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对了,你怎么走?”裴苍玉想起来。
      “自己回去。”白石看了看楼下,“我家里人是不会发现我不在的。”

      他说完,看见裴苍玉的脸一下子僵了,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开玩笑的,在路口等我。”
      裴苍玉松了口气。
      白石跟他道别:“那我走了。”
      “要送你吗?”
      “不用了。”

      裴苍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身进门。

      白石一个人朝家走去,翻了翻口袋没有钱,不然还可以打个车。
      算了,先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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