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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墓中人-16 ...

  •   费左华冲进来的时候没有带伞,八点的桃中轩,人已经少了很多。鲁鸣月正站在吧台后面擦杯子,听见门口的响动,笑着抬起头,如同等待多时,看着湿淋淋的费左华,像支箭一样直奔着鲁鸣月而来。
      周围的酒保不明所以地看向鲁鸣月,朝他走了两步,又在鲁鸣月的示意下停步,转头去了一旁。

      费左华走过来,隔着吧台,压着声音,眼睛闪闪发亮,有说不出的兴奋,他伸手抓住鲁鸣月领带的下端,往前拽了拽:“你露马脚了!”
      鲁鸣月朝他身后望了望:“没有警察吗?”
      费左华手上用力,鲁鸣月随着他往前动了动,笑起来:“要在这里动手吗?不想谈谈吗?”

      费左华看着他的脸,慢慢地放开手,但保持了一个随手可以出手抓人的距离,手也摸到了身后,他这次来,带了枪。
      鲁鸣月好像没事人一样,拿了杯子给费左华倒酒,但声音倒是压在两人之间:“检测倒是很快。”
      费左华不接酒杯,也不动,保持着警备的姿势,没有一丝笑意,看着鲁鸣月:“加急。”他言简意赅,并不愿意跟鲁鸣月多说话。
      “那,”鲁鸣月递过去的酒费左华不喝,他便自己拿起来喝,“不带警察,你有事要问我?”

      “裴苍玉在哪儿?”费左华紧盯着他。
      鲁鸣月扭头看了看表:“快八点了啊。”然后转回来,朝费左华笑笑,“怎么,他们没从白石口里问出来?”
      费左华的嘴抿成一条冰冷的线,白石很难缠,八部没有什么收获。

      “哦,这样啊。”鲁鸣月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你也会做私下交易这种事啊,我以为你是个刚正不阿的警察。”
      费左华的手出了汗,他握住了枪柄。

      “费左华。”鲁鸣月突然不笑了,“你打算动手吗?”

      费左华盯着他,指纹的检验结果告诉他,这个男人,杀人无数,足迹遍布海内外。

      鲁鸣月朝他靠了靠,声音控制在他们两人中间。周围尽是人来往嘈杂,卸了一天疲累的人在这里呼叫着酒酒酒,脸颊通红,领带扯开,互相揽在一起说些无趣的话,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觥筹交错,起坐喧哗,有人从费左华身边经过,撞了一下他,随口道了歉就走开,人们都如此放松。低气压的中心,只有紧张到一触即发的费左华。

      鲁鸣月压着声音,说:“你先拔枪我也能杀了你。”

      费左华几乎要动了,他才发现鲁鸣月的一只手没有从吧台下拿出来,那里放了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了。
      鲁鸣月还在外面的手摁到他的肩膀上:“听我说,费左华。现在不要来杀我,去医院吧,趁还不晚。”
      费左华努力保持着镇定:“什么医院?”
      “丁川在的医院。”鲁鸣月不再笑了,他的眼睛里有见惯生杀的平静,“相信我。”

      费左华的双手都在出汗,他握着枪柄的手心湿透了,滑得几乎握不住,他在这一时刻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因为不笑的鲁鸣月,有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双盛不下任何东西的暗沉眼睛,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当他说“我要杀了你”的时候,不像是个杀手在宣告,像是预言家指出一件必然发生的事。他们差距太大,在费左华念着警校传授的罪案个例、心理分析、现场照片的时候,压着他肩膀的这个人,不知道在什么阴暗的沟壑里舔着血,磨着刀,擦着枪,望着谁。
      费左华被压迫住,不仅来自于鲁鸣月的气场,也来源于他的恐惧。因为害怕,他连周围的吵闹都听不清,他只能听见鲁鸣月平稳的呼吸,与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从未如此感觉到随时会死,只要鲁鸣月开枪,他就结束了,救不回来的,一切结束了,会死,会死。

      他干咽了一下。
      鲁鸣月继续说:“去吧,雏鸟,这不怪你。现在离开吧,去医院,也许你还能做些什么。”
      费左华没有动,他头上出了汗。
      “如果你现在离开,二十年后,想象一下,当你老了,抱着你的孙女,坐在你家的长廊上,陪她逗猫,你会回想起今晚,你看着她的脸,你会感激自己今晚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没有把年轻的生命浪费在酒吧的斗殴里,连凶手都找不到。
      你前程远大,会做很多伟大的事,超越你的父亲和老师,你需要学习,需要成长,需要慢慢来。不要妄想成为英雄。不要在我面前,妄想成为英雄。”

      费左华盯着桌上的杯子,感到一阵眩晕,他的内心在挣扎,有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撕扯着他的脑子,理智告诉他,现在一定要离开,但荣誉感却让他无法低头。

      鲁鸣月看着他,脸上始终平静:“走吧费左华。你没有准备好。”

      费左华握在枪柄上的手,松了松。
      “去医院吧。”鲁鸣月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费左华松开了枪,他往后移了一步,心里一下子松了下来,像看见死神慢慢把门关上,这种轻松感让他作呕。

      鲁鸣月也往后移了移,他们从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为“暧昧”的角度各自离开,却完全不是出于任何吸引。
      费左华缓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迈着步,机械地朝门口走去,鲁鸣月注视着他吊丧一般颓废的背影。

      费左华出了门,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选择。来往的人撞到他,没好气地让他不要站在路边,费左华没动,他望着自己的手,觉得眼前发花。
      突然他一阵反胃,急忙跑到墙边,弯着腰就地呕吐,吐了一地,把一天的进食全数吐出,把他吐清醒了。

      妈的。费左华抬起头,他刚才做了什么?

      门又被猛地推开,酒保看着费左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拿着枪,对着被他吓到惊慌客人们暴躁地挥手:“都别动,警察公务!”

      他冲到酒保面前:“鲁鸣月呢?”
      酒保指了指后面。
      “把手举起来,面向我!”费左华交代,酒保照做。

      费左华用枪指着他,面对着他绕过去,确保酒保不会做什么,才走向后面。

      后面,通向停车场。

      操!
      费左华大骂一声,追了出去,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带着手铐出去,抓了相关工作人员。

      正乱的时候,有人给他打来电话,是八部的朋友。
      “怎么了?我正在忙!”费左华说得火急火燎。
      “白石跑了。”
      “跑了?!从八部?从你们眼下?!”

      附近的警察赶来帮忙,费左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试图理出下一步行动的方向,鲁鸣月的话跳进他脑海。
      “去医院吧。”

      医院……
      费左华朝外冲,一边给师父打电话一边去开车。
      他的师父一直不接电话,费左华心焦地又多试了几次,这不符合常理,费左华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朝医院加速开去。

      ***

      屠资云和丁川沉默地坐在病房里,没有说话。
      打破沉默的,还是丁川。

      “费启昇什么时候来?”丁川不知道第几遍问这个问题了。
      屠资云抬眼看了他:“快了。你问多少遍了,情妇等新郎都没你这么急的。”
      “哈哈,是吗。”丁川摸了摸他的下巴,转了转脖子,试图抬了抬他右边的身子。
      屠资云看着他:“这么惦记他,为什么?”

      “哈!”丁川笑了,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用年轻时候常有的调侃表情挤了挤眼睛,“你嫉妒了。”
      屠资云翻了个白眼。在他远未炼成今日这种老好人老狐狸的随和前,他其实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跟丁川比起来,他很少笑,跟费启昇比起来,他更暴躁。

      屠资云眯了眯眼:“你右手能动了。”
      “以前就说过,只要打药,可以撑一会儿的。”丁川又动了动右腿。
      “想站起来走走吗?”屠资云问他。

      丁川点了点头,把右腿伸了出来,试图站起来:“必须要站起来了。”
      屠资云想伸手扶一把,但看丁川自己也可以,便缩着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暖气的原因,他身上有些发热。

      丁川站了起来,缓慢地屋子里走动,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很快便掌握了秘诀,他走动的时候,左腿的木肢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另一边屠资云更觉得困:“你要不要把暖气关一点。”
      “为什么?怎么了?”丁川停下来,看着他。

      “我有点头疼……”屠资云从靠背上坐起来,按着自己的额头,“总觉得……”
      他话没有说完,停住了,眼睛落在丁川的茶杯上,丁川没有喝过茶。

      今天丁川没有喝过茶。

      “什么?”丁川笑了,他走得越来越灵活,他握着右手,两手握了又松,可以拿起东西。

      屠资云如坠冰窟。

      他抬起头,不敢相信地震惊开口:“赵立科是不是你杀的?”

      丁川笑了笑,他拎起角落里的扫帚,挥臂甩了甩,像在练习一样。

      “我知道了。”屠资云试图站起来,但一下子又滑进了沙发。“一开始就是你和白石。你们撕破脸,白石把你供出来,交给警方,你反过来阴白石,希望用警察的力量除掉白石。一开始就是你们的较量,把我们卷进去,把其他无辜的人卷进去……”

      丁川无聊地甩开扫帚,压了压腿:“嗯,是吧。”

      屠资云试图保持清醒,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摸手机,又藏在身后。

      “白石用泥土突然发难,让你暴露出来,之后又用死掉的姓丁的男人,指向你名下一个姓商的账户,假以时日,一定会把你身后的一切揪出来,所以就在那时,你跟我交底。先是窜捣我去找个心理医生,这个过程中你暗示我白石心理有问题,后来又告诉我白石的经历,知道我本来就怀疑他,干脆朝那个方向引,杀了赵立科,却特地留下我,为了就是让我做目击证人,本来就怀疑白石的我,奔走多时的我,当面目击杀人现场的我,”屠资云抬头盯着他,手里却已经在拨电话,“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工具。”

      丁川以从未有过的敏捷一步迈上前,从他身后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正拨给费启昇,丁川摁断了:“怎么,要提醒他?”
      屠资云没有动,他掐着自己的肉,努力保持清醒。

      “不止。”丁川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屠资云没有力气反抗,就这么被拉起来,丁川松开手,他撞在了柜子上,丁川拍了拍他的脸,“我还带走了裴苍玉。”
      屠资云的喉咙一阵阵发干,眼前越来越模糊,但还是保持着清晰的口舌:“你要把他怎么样?”
      “不知道,不在乎。”
      “你绑他干什么?吸引白石吗?”
      丁川笑了笑:“你以为我会放过白石吗?他一定会去找裴苍玉,哪怕要从警部里逃出去,哪怕跟警察撕破脸。我要他身败名裂。”

      屠资云盯着他:“你怎么知道白石一定会去?”
      丁川把他拽起来,拖到门边:“我知道。”
      屠资云试图在经过柜子的时候踢动柜子,让上面的东西翻下来,吸引外面警察的注意,但丁川只是看了他一眼:“别费劲了。”

      屠资云的头越来越疼。
      “你还有心思问这个问那个,你不想问问茶里放了什么,自己会不会死吗?”
      屠资云苍白的脸上居然露了个笑容:“你上次泡茶,就是为了今天……我能喝吧。”
      “对。”丁川的眼睛又亮起来,像要烧起来,他的表情十分愉快,“我等了太久了。从我活下来,到今天,每一天我都在数着秒过,就为了这一天。”
      屠资云说不出话了,他几乎要坠倒,可丁川还兴奋地抓着他的领子,那右臂上盘着青筋,是一次性活动的代价,处处透露着最后一搏的绝望。

      “我怎么知道白石会去?我当然知道,他就是为了裴苍玉才离开白家的。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无所谓,你不需要知道。你要知道的就是,”丁川把他揪起来,闪亮的眼睛对着屠资云,“我死去的女儿,我被背叛的仇,十年的放逐,白家人、官家人,都会付出代价。”

      屠资云颤抖着摸向自己身后,可他今天没有配枪。

      丁川看着屠资云:“你也一样。”

      他说着,终于到了门边,把屠资云的头夹在门缝,用力踹了几脚门,屠资云本就快晕过去,这么一撞,眼前都冒起了血色,一只眼睛当时就陷入了黑暗,这会儿他才注意到,门口的警察,已经死去,垂着手臂,血从脖子上的一道缝里落了一身,染红了警服,地上一滩血,蜿蜒着向远处流。
      这一层 ,居然没有人。
      天花板的灯忽明忽暗,发着刺啦刺啦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要烧掉灯丝,空荡荡的走廊上,不见人影,护士台的地上,倒了一具未合眼的尸体,远远地和几乎失明的屠资云对望。
      “那个……护士……”屠资云意识到。

      可丁川正朝他走来,像恶鬼一样,绽放着诡异的笑容,把他抓起来,用力往墙上撞了几下头,屠资云的手脚不自觉地抽搐,他丝毫不怀疑丁川打算杀了他。
      可丁川没有。

      丁川捧着屠资云满是血的脸,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屠资云眼前的血痕,注视着他:“我不杀你。当年你冲桶盖开了一枪,我才能活下来,今天我也放你一次,看你造化。”

      丁川绕过他,从枕头下面拿出枪,翻着屠资云的手机,笑了一下:“楼顶啊。也好,是个好坟地。”
      说着他把手机装进他宽大的病号服,踢开屠资云,准备上楼顶去。
      屠资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着丁川的裤脚,阻止他行进的路。

      丁川看着他,突然笑了,他费力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屠资云的头发:“何必呢?你根本不了解费启昇。撑这么久了,休息吧……”
      屠资云死死地拽着他,意识逐渐模糊。
      丁川告诉他:“你不知道吗?提出交易的人不是白义龙,是我们的好兄弟,费启昇。”

      屠资云终于失去了意识,手滑落下来。

      “那么,”丁川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检查了手/枪,上了膛,关了保险,拿在手里,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闪烁的灯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挂着兴奋扭曲的笑容,一步一步地踏在地上,木肢敲着地面,沉闷地作响,诡异地回荡在楼道里,“结束吧。”

      他朝楼顶走,屠资云的手机响了,丁川拿出来,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一个焦虑的声音:“师父!终于打通了!出事了!白石跑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错。”丁川咧开嘴笑,“白石果然跑了啊。”
      那边愣了一会儿,喊起来:“丁川!!!”
      丁川把手机拿开了一点:“你可以快点来,晚了我怕你赶不上收尸。”
      说完挂断了电话,扔掉了手机。

      终于到了楼顶,丁川的兴奋无以复加。
      他推开门,他朝思暮想杀之后快的男人,正撑着伞站在天台上,背对着他,看着夜灯渐深,等着屠资云,听到响动后面带轻松地转头,却看见了厉鬼一般的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丁川沉默地朝他走去。
      费启昇只用了一秒便反应过来:“川哥……”

      丁川笑了,他的声音很大,笑得晃起来,曾经高大的身躯只剩一把骨头,他看向费启昇,这男人仍旧数十年如一日地挺着自己的脊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褶皱恰到好处,总是一动不动,像颗松树或者柏树。以前别人总说,费启昇这样的人混不了道上,会得罪人,仗义的大哥丁川和坏脾气的前辈屠资云,几乎替他挡下了一切外来的仇视。

      “你挺精神啊。”丁川看着他,走到了他对面,他单薄的病号服湿透了,像只落汤鸡,但精神实在太好。

      “屠资云呢?”
      “谁知道。”丁川耸了耸肩,通知他,“今天你会死。”

      费启昇舔了舔嘴唇,苦笑了一下:“是吗。”
      “你没带枪。”丁川判断。
      费启昇没有带,他不觉得这是个需要带枪的场合,事实上今晚他们应该庆祝曝光了白石。

      “你今天会死。我要杀了你。”丁川宣布。
      费启昇往前走了一步,丁川的手臂抬起来,枪口指着他。

      “你做好准备了吧。”丁川问他。
      “不用威胁我,你知道我不可能怕。”费启昇扔掉了他的伞,直直面对着丁川,眼神一如既坦坦荡荡,雨迅速浇湿了他。
      丁川的嘴角不屑地撇了撇:“你真是毫无悔意啊。”
      “悔什么?抓了你?”费启昇看着他,“我确实不后悔。”
      丁川盯着他,不开口也不开枪。

      “你要是等我求饶恐怕等不到了。”费启昇笑笑,“我从来不求饶,你知道,我也不会认错。”
      丁川往前移了移,枪顶在费启昇的额头,把他撞得摇了摇,但费启昇很快又顶回来,枪口下的眼睛熠熠生辉:“不用指望我道歉。我们永远不可能有一样的立场,从我接近你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一个犯罪的人,不会因为他爱讲几句笑话,对人和善,就有所改变,归根结底,他还是凶手,还是罪人,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你觉得,我就是恶。”丁川笑起来。

      费启昇难得地露出个笑容:“我老豆做缉毒警的,他也卧底,从我出生开始,十几年我只见过他三面。两岁一面,留一张照片;五岁一面,留一张照片;十三他葬礼。我说我想抬棺,他们不让我去,因为怕毒佬来报复。那天他下葬又下雨,我躲在树后看,四个人抬棺,盖的国旗,下葬的时候我一起敬了礼。我警校毕业才第一次去拜他,我成为警察不是因为我要报仇,不是因为我崇拜他,只是因为我跟他信仰同一种东西,年岁越多我就越坚定。像白义龙那样的权贪,像暗火组那样的悍匪,像你这样的暴徒,”费启昇往前顶了顶,枪口在他额头挤出红印,“我当然知道除不尽,我当然知道水深利多,但总有人要迈步,你以为我会怕,你以为我会抱歉,真是对我的侮辱。白义龙和白石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

      丁川笑起来,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真够恶心的啊,你。”
      费启昇很平静:“我活只为恶徒伏法。”
      丁川往后撤了一步,枪端得更稳,这是个方便射击的位置:“那么我死只为报我的仇。”
      费启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匹浇湿的恶狼僵持在天台,每一次呼吸听起来都像是最后一次,清晰沉重。

      丁川不笑了:“我没有杀了你儿子,已经是仁慈了。”

      费启昇的脸色终于动容了一下:“糖糖……不在计划内……”
      丁川咬牙切齿:“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费启昇望着丁川的枪口,那枪口完全没有晃动,拿枪的人有精湛的枪法,这点他早知道。——很奇怪,在最后的关头,费启昇非常平静,他没有看向丁川的脸,他只是看着枪口,然后他猛然回忆起在他们都很年轻的时候,装作不会枪的自己,教他的丁川。
      丁川总是很耐心,是个耐心的大哥。丁川教他拆枪,教他组装,教他上膛,教他瞄准,教他扣动扳机。
      ——就像现在这样。

      一声剧烈的枪响,伴随着火星,在雨夜里轰鸣地闪过,费启昇应声倒下。
      有人在很近的距离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爸——!!!!!!!!!”

      紧接着是第二声枪响,瘦弱的丁川被一枪击中,倏地倒下。

      费左华连手里刚开过的枪都扔在了地上,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爸,在腹部看见一大片血红色,染透了衣服,深红色的血往外翻涌,他头晕目眩地脱下衣服盖在上面,但血殷过他的衣服漫上来,他的手很快泡在血里。
      费启昇还在喘,他一口一口地吐着血,望着自己惊恐的儿子,想着一定要说些什么留给他,让他孤单的儿子日后记起他时,不会只记得这一片血,这么多年未能达成的和解。
      于是他拼命地往下咽血,把血咽下去,努力张口:“费左华……”

      费左华抬起他六神无主的眼睛,红通通的全是泪,他颤抖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咬着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费启昇盯着他的眼睛,咽下涌上来的血,发出咕噜的响声,简直有些恐怖:“照顾好你妈……”
      费左华还在颤抖。
      费启昇撑着最后一句话:“以前没能多陪你,对不起……”

      他试图伸手去碰一下儿子满是泪的脸,他还能跟儿子说这最后一句话,应该谢谢丁川没拿稳的枪。他抬了抬手,却没有摸到,就坠了下来。

      费左华望着失去生命的尸体,抱着他在雨里呆滞地坐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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