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莲花郎面

53、53

　　永无魔女最开始并不是“永无魔女”。
　　是贝洛家族的黑巫师，为追求长生不老，研制了不老药配方。这配方落入教廷手中，又辗转被真理之环得到，经过几千年、无数世代的研究，才成为现在的“永无之心”，为魔女所掌控。

　　得到它的人能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力量当然也包括生命力。

　　永无魔女长生不老又无所不能。
　　完全符合“神”的标准。

　　所以吹笛人认为，坐镇在雪之庭的，就是一位鸠占鹊巢的魔女。

　　想到这里，他没入碧色，越过金门，潜入了至圣殿中。

　　至圣殿内。

　　“我喜欢雪天。”

　　吹笛人谨慎地张望着，忽然听见有人这么说道。

　　这里纯金，璀璨，空荡荡的。
　　看不见人影。

　　他循着发声的地方看去。

　　入目是一个纯金的柜子，它和狮子背后的货架差不多大，上面有繁复到难以辨别的纹路，柜门看不见锁，但是紧紧关闭着。它通体感知不到任何能量，只有一股虚空又冷漠的气息。

　　说实话，如果没有那些神圣的花纹，它看起来真像个纯金棺材。

　　“你喜欢雪天吗？”

　　柜子后面逐渐显现出一名少女。
　　她伏在柜子上，一只手撑着头，长长的棕发盘曲起来，缠绕着花纹绮丽的柜身。

　　她像壁画中的天神一样，不着寸缕，碧眼慈悲。

　　吹笛人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他微笑致礼：“看来你找到了不错的容身之所，魔女小姐。”

　　少女脸上没有表情，但能从她眼里读出悲悯。
　　“哦？”

　　她轻盈地吸了口气，再度呼出时，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从她背后伸展开。上面簌簌落下金粉，一层又一层丰密的羽毛重叠覆盖，闪烁着熠熠辉光。这光辉映照在她的脸上，圣洁之感让人不敢直视。

　　“请称我为荣光修女。”
　　纯白双翼展开，又伴随她的呼吸慢慢合拢。

　　吹笛人确实被震惊了一下。
　　“……你不是这里的神吗？”

　　“无知之人！我当然不是这里的神。”荣光修女微微蹙眉道，“是伟大全能的神赐予了我力量！”

　　吹笛人沉思着，握紧了腰间的竹笛。

　　眼前这名魔女由教廷培养出来，是位虔诚的信徒。
　　她认定自己的力量是由神给予的，自己承受的所有代价都是神的考验。

　　在教廷已经覆灭几千年的今天，她仍坚守着那个信仰，守护在“神”最后的殿宇之中。

　　吹笛人微微颔首，道——
　　“我们实现心愿，创造奇迹，永生不灭，无所不能。我们不是神，那还有谁可堪为神？”

　　荣光修女慢慢皱眉，收拢的翅膀又一次展开：“请不要说亵渎的话。我嗅到你身上与我相似的血脉，才准许你们进入雪之庭，但若你不愿皈依在神光之下，我也只能……”

　　“只能？”
　　吹笛人讥诮地反问。

　　荣光修女的棕色长发在空中舞动，眼神威严含怒，她像一副活着的神教壁画。
　　“将你肃清！”

　　她抬手指向吹笛人，吹笛人做好了应战准备，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了几秒，大地开始翻动。
　　一个巨大的虫头从地下窜出来，张开的布满锯齿的嘴咬向了吹笛人。吹笛人仓促跃起，周围已经没了落脚之处。他横过竹笛，声音像绸缎般柔顺清冽，一道道碧色丝线将这只虫头缚住。

　　吹笛人这才慢慢落在一块碎石上。
　　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只巨大的蠕虫竟然是修德·梅。

　　它脱离了封印石的束缚，从矿镇逃窜到雪山下，结果被坐镇这里的荣光修女“净化”了。它浑身已经没有一丝黑魔法的痕迹，只剩下纯净又光辉的气息，就连那一口参差狰狞的獠牙，都像天使翅膀那般圣洁。

　　荣光修女往哪里一指，修德·梅就会凶猛地朝那里进攻过来。
　　这攻势并非全无神志的，它仍熟练掌控着战斗的技巧，甚至力量上比起以前更强。

　　“你连蠕虫都不放过吗……荣光‘魔女’。”
　　吹笛人灵敏地躲闪着进攻，不忘给荣光修女添堵。

　　魔女通过性接触赋予力量，剥夺自由。
　　不过这是近代“永无之心”出现后才有的技术。

　　像荣光修女这样的古代教廷魔女，应该是将她的魔法与教廷神术结合，才有眼下的效果。

　　这跟吹笛人的代价魔法又有所不同。
　　他真心希望现在安娜能在他身边——因为安娜有认真听这里的神学课程，说不定她能搞明白对方的魔法。

　　“真是放肆！”荣光修女的翅膀完全张开，层层羽翼一共八只，张开后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布在空中。

　　修德·梅听召挣脱碧线束缚，张开口朝吹笛人咬去。
　　他再度躲闪，但这一次没能成功。

　　一直躲在纯金柜子后的荣光修女张开羽翼飞起，手中凝结出一段段纯金的链条，将吹笛人绊住。

　　蠕虫张开的巨口近在咫尺。
　　吹笛人能看见，它连喉道里流动的粘液都是纯金色的。他在竹笛上凝结出碧色，冷静地抵挡了这一击。

　　蠕虫贴在屏障上的肉微微扭曲。
　　半空中，荣光修女凭虚而立，金色锁链在她周身盘旋。

　　她唇角微微带笑，但眼神非常冷肃。
　　“玩弄肮脏欲.望之人，你马上就会皈依在神的光辉之下了。”

　　吹笛人失笑道：“这么说我……你不也一样吗？你实现的愿望就是‘愿望’，我实现的愿望就是‘肮脏欲.望’？似乎也不太正确吧。”
　　奇怪的是，在安娜的影响下，连他都开始谈论一件事的“正确性”了。

　　“我实现信徒们的愿望，帮助他们免入地狱，永享幸福。和你是不一样的！”

　　荣光修女抬手一指。
　　环绕她而游动的锁链瞬间静止，就像猎食中的蛇准备伺机而动。

　　吹笛人全神贯注。

　　“轰！”
　　所有锁链一齐飞射出来，与此同时，他们旁边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吹笛人全力应对面前的锁链，没有往那边多看。

　　荣光修女急忙看向那个位置，脸色也变得慌张起来。

　　——她刚才扶着的金色柜子倒下了。

　　柜门打开，从里面摔出一块石板。
　　安娜正气喘吁吁地靠在柜子边，伸手要去拿那块破损的石板。

　　荣光修女脸色惊变。
　　“不要！”

　　她想抽走锁链，攻向安娜。
　　但是吹笛人反手就将她的锁链绞住，并且顺其而上，贴近了她的身体。

　　“不会让你碰她的。”他笑眯眯地对荣光修女说道，然后下一秒，无数利刃似的碧光就从她头顶降下。

　　荣光修女发出一声尖啸，浑身是血地奔向了倒在地上的柜子。
　　吹笛人直接伸手拽住了她的翅膀。

　　荣光修女挣扎的力量太大，翅根开始撕裂。
　　大量的碎羽沾着血水飘荡盘旋。

　　修德·梅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地面隆起又降下，除了柜子附近，到处都是碎石。整个至圣殿开始摇摇晃晃，穹顶上已经出现裂隙，纯金缝隙外的阳光若隐若现。

　　“不许跑。”吹笛人笑容更加愉快。
　　他提着翅膀，把荣光修女拉扯回来，随着翅膀撕裂的伤口越来越大，天空中飘扬的血羽也越来越多。

　　“雷奥哈德！”安娜已经够到了地上的石板，她抬手扬了扬，“这个！这是契约石板！是神力的来源！”

　　吹笛人松开手，荣光修女奋不顾身地扑向柜子。

　　她背后传来清脆的响指声。
　　“说了，不许跑。”

　　一道碧光像闪电般划破虚空，将石板击碎。

　　荣光修女像鸟儿般坠落在地，羽毛纷飞，碎裂消失不见。

　　吹笛人越过她，走到安娜身边：“你没事吧？”

　　安娜通过暗道和水、血、圣灵的献祭进入了雪之庭内圈。
　　但是至圣殿金门紧闭，她找不到进去的路，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所以只能在暗道徘徊。她也听见几个主事修女的交谈了。

　　刚才修德·梅撕裂大地，至圣殿旁边出现空隙，安娜就从空隙里挤了进来。

　　那时候，吹笛人和荣光修女已经进入空中混战，谁都没注意到地上的情况。

　　安娜一眼就发现了地上的柜子。
　　因为一片狼藉中，只有它稳立不倒。

　　“如果没猜错，这个应该是‘约柜’。”安娜试图把柜子扶正，但是它实在太沉了，“我听主事修女讲过这段经文……神立约庇佑信徒，而装着契约的柜子就被称作‘约柜’，它被荣光修女保护着，存放在至圣殿之中。”

　　吹笛人也看向柜子。
　　他伸手碰了碰，柜子上仍然寒冷虚空、气息全无。

　　而安娜手中的石板，也只是块普通的石板。
　　上面的古文字已经无法辨认。

　　但它是用剑刃凿出来的，这点吹笛人可以辨别。

　　他从安娜手里接过石板：“教会魔女的力量跟现在的魔女体系不同，她们从信仰当中获得力量。”
　　“信仰也是人欲的一种吗？”安娜问道。
　　“很难说……不过既然可以使用，那么至少在魔女的力量体系中，是算的吧。”

　　吹笛人思考着该如何复原石板上的文字。

　　这时候，被穹顶坠石砸在地上的荣光修女忽然发出嘶号。
　　“啊……啊啊……是你啊……”

　　吹笛人惊讶地看向她。
　　她没有看吹笛人，而是看向安娜。

　　“伊德莎……的那个孩子……”荣光修女的喘气声像破风箱一般。
　　她的血把翅膀都浸透了。

　　安娜怔然问道：“伊德莎？”
　　伊德莎就是负责祭祀的主事修女。

　　刚才在金门之外，吹笛人和安娜都听见主事修女们谈论伊德莎了。

　　她们说伊德莎是叛徒。

　　在雪之庭，修女们谨遵教义，远离情爱。

　　原因很简单。
　　如守卫天使像的谜语所说：你们的身子就是祂的殿，祂从神而来，住在你们里头。因而要在你们的身子上荣耀神。

　　祂就是“圣灵”。

　　修女们的身体是圣灵的居所，因而不能使凡人玷辱其荣光。

　　而伊德莎正是被男人蛊惑，以圣洁之躯怀上孩子，这才不得不离开雪之庭。

　　“伊德莎违背教义，将圣灵从殿中驱赶，使凡人的恶胎缔结其中，我……我给予了最严酷的诅咒……怎么会……”

　　荣光修女一口气断了，声音还回荡不休。

　　“怎么会有你……”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