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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

  •   他凑得那么近,嘴唇柔软,轻触之后就离开。
      那种滚烫的触感渗透到皮肤之下,慢慢发酵,过了很久,安娜整张脸都还红着,一句话都不说。

      吹笛人眨了眨眼。
      “害羞了吗?哈哈哈,真可爱……”

      安娜脸上的红晕立即变为恼怒的红晕。
      “不要说了,快点回去!我们得做好准备才行!”

      吹笛人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出发。

      两人回到崔弗莱家讨论起计划。

      他们已经将真相还原得七七八八了。

      矿场的幕后主使是真理之环。
      真理之环的黑巫师们早就发现了地底的魔虫,并且将这块天然的封印之地买下来。后来,这里闯入了一批淘金者,黑巫师们就胁迫他们订立契约,世世代代在这里挖掘封印石。

      挖到现在,封印石估计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根据吹笛人从地下探查到的情况,那只魔虫非常强大,行动敏捷,只是活动范围稍稍受限罢了。

      “首先,不能让黑巫师控制魔虫。其次,我们要想办法查清楚封印石的去处。”

      吹笛人第一次订立计划。
      他看向安娜,征求意见,安娜竖起大拇指:“真棒。”

      “嗯……”怎么觉得有点不是受到了夸奖。

      “安娜就在这里等着。”吹笛人按住安娜的肩膀。

      安娜老老实实地点头。
      “虽然很担心雷奥哈德会做傻事,但是为了不拖后腿,我还是在这里等吧。”

      这个就更不像夸奖了。
      吹笛人勉强笑道:“咳咳,有事叫我名字,不管多远我都能听见的。”

      他披上斗篷前往矿场。
      安娜也坐在房间里,拿着那本修德·梅的画册反复看。

      修德·梅能够自由地在地层中穿行。
      而这里的矿物含有特殊的力量,能够消除自由穿行的魔法天赋,于是修德·梅被困在了这里。但它还有另一种天赋没被限制,那就是从遥远地底感知地面的天赋。

      “这应该是不是魔法天赋,而是生物天赋。”
      安娜分析道。

      她看见蠕虫身上有敏锐的触须,它就是用这些须须来感知大地的。

      安娜继续往后翻。
      路上比较匆忙,她和吹笛人没来得及看后面的部分。

      后面画的内容有些恐怖血腥。
      封印石被消除掉一些,蠕虫的力量恢复了。它伸展出触须,延伸到地表,地面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拖到地底吃掉。

      “西亚斯夫人的丈夫就是这么死的吧……”安娜轻声叹息。

      那条用来逃跑的矿洞里一点血迹也没有。
      如果他真的去过那里,肯定是被修德·梅杀死了。

      安娜继续往后翻。

      血腥场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意义不明的画面。
      封印石被消除得更多了,修德·梅的躯体仍然被矿脉束缚着,但力量却能够更多地影响到地面。

      “奇怪……”安娜看不太懂这幅画表现的内容。
      因为画面上,蠕虫的触须不再是用实线表示,而是用虚线表示。它盘缠着一个人,也没把它们拉到地下吃掉,而是摆在地面之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安娜摸不着头脑。

      她往后翻了几页。
      后面的画很简单——伴随着封印石的减少,地底魔虫终于恢复自由,从地下逃跑了。

      “到底为什么是虚线呢?”安娜翻回看不懂的那一页,自言自语道,“画错了吗?”

      没想到,寂静无人的室内有人回答了她的问题。
      “啊,那个可不是画错了。虚线是指精神控制。”

      一张轮椅慢慢穿过了墙壁。

      安娜震撼到说不出话。
      道林坐在轮椅上,神态自若地走了进来,这堵墙在他面前犹如空气。

      “雷奥——”安娜立即喊出了吹笛人的名字。
      “嘘!”道林反应很快,他竖起食指,一道触须从轮椅下面延伸出来,封住了安娜的嘴。

      安娜感觉喉咙里像被灌下了一通热水,口中发出无声尖叫。
      她在剧痛之中,仍细心地注意到这触须和图画上修德·梅的触须一模一样。

      触须表皮是透明的,里面流动着岩浆般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蠕虫血液。它也像岩浆一般热,一伸进喉中,就直接烫穿了食道。

      “如果你再迟钝一点就好了。”道林摇头叹息,“你为什么会注意到我那本书呢?哦……你不能说话。没关系,我能听见你的思考。”
      他露出微笑。

      安娜痛得没办法思考。

      她之所以注意到书,是因为道林说他喜欢看书。
      之所以注意到特定的那一本,是因为道林的弟弟房间里也有很多书,两边是差不多的类型,除了这一本。

      这本书封面就是蠕虫。
      吹笛人也说他在地下遇见了蠕虫。

      道林肯定是对地底魔虫修德·梅有一定研究的。

      真该死,明明注意到了书,却没想到道林会有问题。

      “现在注意到也不迟。”正如道林所说的,他能听见思考的声音,“你已经比大部分人都更敏锐了。”
      他微笑着,因为安娜毫无挣扎之力,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

      “我十岁时第一次下矿时,听见了伟大的修德·梅的召唤,成为了祂虔诚的信徒。十四岁,我为伟大的修德·梅献上了第一个祭品。”

      安娜痛得意识都快模糊了,听见他这句话,却忽然神志一清。

      ——“在十四岁那年,我和父亲遭遇了矿井塌方,父亲遇难,我也失去了双腿。”
      去道林家里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他献上的第一个祭品是自己的父亲。
      真是禽兽不如。

      “可别这么看待我。”道林笑着反驳,“我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好人。”

      道林是长子。
      他的父亲一辈子都在矿场摸爬滚打,脾气很不好,常常打骂他。妈妈很心疼他,但是无能为力。她是个懦弱的人,道林被家暴时,她只能默默哭泣。

      道林在母亲的泪水和父亲的责打中长大。

      “我将父亲引诱到和修德·梅约定好的地方,祂伟岸的身体出现,瞬间将我的父亲腐蚀成白骨,然后消失在地层之中。我离得太近,也受到了酸液腐蚀,失去了双腿。”

      道林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亡,心中感到恐惧、惊慌、无措,以及另一种,十分微妙的解脱。
      “他终于死了。”有一瞬间,他是这么想的。

      安娜听了他的话,意识到他的弟弟也许也是“祭品”之一。

      “他不是……”道林的表情忽然变得灰暗。
      他脸上的伤痛不是假的。

      安娜记得那间一尘不染又竭力保持原样的卧室。
      三年如一日的整理,道林对弟弟的怀念绝对是真实的。

      “是啊……我很爱他。父母死后,他是我唯一的家人。”道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丝笑容变得越发阴郁,“但是他想要离开这里……和那个女人……私奔。他要抛弃家庭,选择所谓的‘爱情’。这是最严重的背叛。你觉得呢?”

      他期待地看向安娜,希望得到肯定答复。
      安娜从烫伤的喉咙中发出一个音:“滚。”

      道林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我本来想跟你多说两句。”他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不停抽搐的触须,“你看起来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不像镇上那些人。也许你能理解我……”
      他痛苦地将脸埋入掌中,十指胡乱抓挠着灰色头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连你都不能理解……我明明就是对的。”
      “算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娜看见他歪着脖子,从轮椅上仰起头,整个人像一根被折断的树。

      无数触须从他背后扬起,石油色透着浅灰,有种油腻又密集的感觉,还微微泛光,像一片虫云汇聚在一起。它们张牙舞爪,它们狂喜蠕动,它们正期待着新鲜的血祭品。一根根,一条条,一个个的尖端张开一张张呲出尖牙的小口,它们疯狂地扭曲涌动,朝着安娜扑去。

      “呜……啊!”
      生死关头,安娜拼了命地挣扎,那双平时派不上多大用场的腿居然踢动了道林的轮椅。

      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她身上涌动。
      和签订婚约时一样。
      和伤害到伊格纳茨那时候一样。

      她有种强烈的决心和意念,在支配那具脆弱无力的身体。

      她只能用鼻子呼吸,此刻却感觉鼻腔里都是血。
      激荡的黑魔法正在破坏着什么,但她也顾不上了,再过几秒她就会被修德·梅吃掉。

      “咳咳……咳,放开我!”安娜终于拔出了口中的触须。
      她咳出很多血,身体也沉沉落在地上。

      无数扬起的触须在这一刻如铡刀般落下!

      安娜无处躲藏,正在绝望之时,却看见空气中漾动起碧光。

      “雷奥哈德……”她惊喜地抬头,眼前挡下触须的并不是雷奥哈德,而是狮子瑞恩。
      它一口咬下触须,但是触须断裂的地方迅速重生,又一次朝着安娜袭来。狮子勇猛地扑咬,虽然有些捉襟见肘,却一点也不退却。

      安娜知道,这样拖延下去,她和瑞恩说不定都会变成祭品。
      必须赶快逃走。

      “拜托了拜托了……”她按着自己无力的双腿,那股帮助她挣脱触须的黑魔法此时很是沉寂,安娜咬牙道,“帮帮我吧,我想……我想站起来。”

      对,没错。
      就像安娜很了解吹笛人一样,吹笛人也能轻易洞悉她的想法。

      她想站起来。
      一直都想站起来。

      但是因为承受不了“无法再站起来”这件事,所以她劝说自己,就算失去双腿也没什么,她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在否认、在说谎。”安娜的手撑着地面,血从下颌淌到地上,被疼痛刺激出来的眼泪也一点点落下来,“我还是想站起来。用这双腿,稳稳地踏着地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看见荡漾的碧波扭曲了空间,周围逐渐染上温柔的祖母绿。
      一点黑色裂纹逐渐扩大,熟悉的黑斗篷和花衬衫在风中猎猎飞扬。

      兜帽落下后,褐发碧眼的年轻男人悬浮半空。
      他身形纤瘦,在大量污秽的触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但是他一出现,所有飞舞的触须都凝滞了。
      瑞恩伤痕累累地落地,獠牙都被腐蚀得不像话了。它往后瑟缩,刚才面对触须的勇猛已经消失不见,它看向吹笛人的眼神中充满恐惧。

      “愿望收悉。”吹笛人奏响竹笛,低柔的眼神落在修德·梅的信徒身上。

      请安息吧。

      碧波荡尽邪祟,空间中的一切重归寂静。
      有一根残存的触手扑安娜,她抬脚把它踩断了。

      吹笛人从空中落下,刚才还平静温和的神色一下就变得恐怖起来。
      “你哪里在出血?”他擦了擦安娜的下巴,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腿怎么样?对不起,我应该注意到的……我……”

      他发现安娜不说话。
      “喉咙?”吹笛人摸了摸她的下巴,“没事……等会儿想办法。我们还有一点药。”

      他不能治疗。
      这件事在冥河就已经确认了。

      因为他的魔法是代价魔法,而不是单纯的元素魔法。安娜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没法付出治愈她的代价。

      “咳……咳咳……”安娜指了指地上的轮椅。
      道林已经尸骨无存,他轮椅的位置散落着一些矿石,应该是他从矿山收集而来的。这些矿石也就是“封印石”,能够抵消修德·梅的黑魔法。或许它们有用。

      吹笛人捡起石头交到她手上。

      这些石头一入手就消失不见了。
      安娜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皮肤,摸了摸,又摸了摸,一点粗糙感也没有,石头像水滴入大海般消失不见。

      “腿……”安娜含糊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惊喜。
      安娜低头,发现自己的小腿皮肤逐渐变得饱满、水润,那种干枯的颜色消失了,盘踞在上面的黑魔法也隐匿不见。
      封印石居然真的生效了!

      “你能说话了?”吹笛人连忙问道。
      “好、好像……咳咳……”安娜试了几次,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好像可以了。”
      “别着急,等恢复一下再说。”

      他给安娜喂了点水,狮子在一旁舔舐受伤的地方,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十几分钟后,安娜的喉咙终于恢复了,她也能重新开口说话了,只不过声音有几分细弱,听着怪人让心疼的。

      “我一到矿场就发现不对劲,那里根本没有真理之环的魔法师。之前没有认真找过,以为我没见着他们,是因为他们藏身在幕后。但是这次认真找了一下,结果找到了他们的尸骨,就在我们发现的废弃矿道附近。”

      虽然项圈是真理之环的东西,但是魔法师们根本就不在。
      因为他们被道林献祭了。

      他们试图挖开封印石,设法控制修德·梅。
      修德·梅也想逃出封印,又不受这群人控制。

      于是两方开始角力,最后修德·梅控制了道林,以他为傀儡,获得了很多祭品。这些祭品给修德·梅带来力量,让它能够杀死驻留在这里的魔法师。

      本来挖矿就是个漫长的差使,魔法师们一般几年才跟南大陆联系一次。
      所以那边暂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其实这片矿区早就换了个主宰,原本是囚徒的修德·梅开始控制掘金者们为它挖出一条越狱通道。

      “它现在怎么样了?”安娜问道。
      “我去的时候正好跟它对峙,但是你这边出事了,所以……”
      “它逃跑了……”安娜有些冷。

      吹笛人给她披上自己的斗篷。
      斗篷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里层很柔软,细细密密地贴着她脖子上的肌肤。刚才触须上那股恶心又刺人的触感终于消除了一点儿。

      吹笛人安抚道:“没事的。它只会去找圣地麻烦,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但它看起来是非常邪恶的存在。”安娜瞪了它一眼。

      吹笛人立即反应过来:“明白了!我会给安娜报仇的!它就算逃到海之角都没用,我一定会把它的每一根触须剪下来喂给瑞恩。不要生气了。”
      “不是……”安娜有点窘迫,“不是让你说这种话的。雷奥哈德真讨厌!”

      吹笛人摸了摸鼻子,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讨厌在哪里。

      “这里暂时解脱了,但它可能会危害别的镇子。”安娜又摇了摇头,“算了……雷奥哈德说的也对,我们管不到每一个地方。”
      她抬起头,抿了抿嘴:“谢谢你来救我。”

      “我已经来得很晚了。”吹笛人想朝她微笑,但是看着她的样子实在笑不起来,只能抿了抿唇。
      他有点理解安娜这个表情的意味了。

      “雷奥哈德一直很及时。”安娜悄悄握住他的手,“是我太没用了,如果我像瑞恩一样……”
      “不行,你如果有两个头,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笨蛋!雷奥哈德果然是笨蛋!”安娜立即甩开了他的手。

      吹笛人这才笑起来,紧握着她不放,然后顺势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他们离得很近,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吹笛人轻轻蹭她:“安娜确实有个缺点。”
      安娜微怔。
      吹笛人又蹭了蹭她:“那就是太让我挂心了。每次离开你身边,我都要提心吊胆。”

      “雷奥哈德……”安娜有点脸红。
      她侧过脸,露出颈后的玫瑰花瓣,它染血后越发娇嫩欲滴,在皮肤上透出汗津津的剔透感。吹笛人忍不住低头轻咬,他尝到微咸的汗味,但是一点也不觉得脏,反倒有种莫名的牵动荷尔蒙的热烈气味。

      “你!们!把!我!的!屋子!!怎么了!!!”
      震耳欲聋的吼声打断旖旎的氛围。

      安娜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吹笛人也坐正身体。
      崔弗莱大叔扛着镐头,正绝望地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房屋。

      “抱歉。”吹笛人拉起兜帽,声音毫无波澜,“给你添麻烦了。”
      崔弗莱揉了揉眼睛:“你是……”
      “他是男的,一直在骗你的感情!”安娜大声道。

      吹笛人想说什么,却被安娜按着头道歉。
      “对不起,我们会帮您把房子修好的!”安娜严肃地鞠躬,“都是我们刚才闹得太厉害了!”

      崔弗莱一脸痛苦:“你们到底干什么了……”

      镇上大部分人而言,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
      但是安娜和吹笛人知道,长久以来束缚着这个镇子的契约已经被解除了。他们随时都可以走出去。安娜上街到处去说,可是没有几人听她的话。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画地为牢的恐怖惯性,或许比修德·梅的存在更为可怕。
      毕竟过去的几代人中,也只出了西亚斯夫妇一对反叛者。

      吹笛人当然不会干涉这些。
      安娜也没有强求。

      她说:“没关系,既然有第一对西亚斯夫妇的出现,那就一定会有第二对。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走出这里的。”
      “你真是乐观啊……”

      “不,不是我乐观。”安娜看向远处,崔弗莱大叔正在搬运修房子的材料,“而是我知道,人类永远都会为自己找的一条出路。一直都是这样的。”
      吹笛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本来说着绝对不动手的崔弗莱,此时正殷切地搬运着东西。
      西亚斯正背着孩子,跟在他背后推车。

      这几天,两人在道林的葬礼上认识,崔弗莱对这位饱受岁月摧残却仍坚韧不拔的女性肃然起敬。
      他们俩最近关系越来越好了。

      “或许吧……”吹笛人若有所思,“人类总会找到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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