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雕煤老板穿成替身了》陈策渠

12、陈天本天02

　　摄影机全部就位，现场的一切已经安排好了。

　　时近中午，钢铁厂的员工午休，已有一群看热闹的工人不远不近地围住了现场。

　　其实这个厂子陈天然认识，老客户了，烧了二十多年陈天矿上产的煤。九十年代起，就在生意场上互相照应，在厂子经营困难的时候，陈天还连着收了厂长几年的白条，后来就处成了朋友。

　　这次听说要拍陈天的创业剧，老厂长是第一个支持，不但免费取景，而且全力配合，还发动全厂工人倒班来做群演。

　　几十个群演已经就位，他们穿着工装，站在焦煤堆成的山上，都在等着主演到场。

　　陈天然扫过一眼剧本，心里就已经有数，演的是那年的事儿。那年国钢首次尝试用国产煤，全国选了一圈儿，选中了陈天新开的焦化厂里产的主焦煤。

　　国钢之前一直烧澳大利亚的进口煤烧惯了，挑剔得厉害，几十车皮的煤运到，一会儿嫌煤工序粗糙，一会儿嫌煤矸石太多。陈天本已经带着车队回了家，后半夜被一个电话叫起来，责成立即派人处理。

　　陈天和姚大个只能从村里拉了一批人，连夜赶赴北京，他们当时蹲在国钢的煤堆儿里戴着手套捡了三天三夜的煤矸石。

　　这场戏就是从那儿来的。

　　远远地，庞飞飞正和郭导演站在一起，导演看见陈天然过来，便主动上前说：“天然啊，我知道剧本的事儿为难你了，但你看这边场子都已布好了。几十个工人等了一上午，没个交代说不过去，不行今天你就先当试试，找找人物感觉。”

　　说着他凑近了几进步，对陈天然低声道：“你不要着急，哪怕明天后天我们再重拍两场呢，也比今天布好了景，什么都不拍，直接叫工人散了强，这样太影响大家的情绪。你能理解么？”

　　“知道了。”郭导一张嘴陈天然就明白，耽误着人情面子在里面，谁都不容易。

　　“没事儿导演，放心吧。”陈天然说着对着郭导露出了一种社会人相互扛事儿的微笑。

　　他这一笑倒是让导演顿感欣慰，《奋斗年代》这部剧刚开拍就已被央视定档，像这种大制作主旋律的电视剧，一旦播出就是全民瞩目，眼下档期已近，他里里外外不知道承担了多少压力。

　　特别是这段时间的“选角儿”风波，有多少人脉关系软的硬的，听到风儿都找上了他，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个年轻陈天的角色是个机会。

　　但谁能想到最后，最后资方定的却是陈天然。

　　虽然，长的是真有几分像，上次开车的感觉似乎还可以，但这个陈天然在圈内的名声……郭导现在想起来还在流汗。

　　事到如今，郭导也只能宽慰自己了，好在原定给这个年轻陈天的戏份只有开头七八集，或许剪一剪、删一删、凑一凑，反正咬牙硬撑吧，只要陈天然能念的出台词就行！

　　当然了，如果拍出来实在不行，还有个备选方案，他会建议直接把这个年轻版的陈天拿掉，让谭俊天从头演到尾。只要演技有保障，年龄感差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开始吧！”郭导心里还在打鼓，陈天然却已经反客为主，他主动上前，在摄影机下找到了自己的站位。

　　煤山之下，陈天然深吸了一口气，摄影机和收声设备将他包围，四周全都是注视的目光。

　　属于陈天和陈天然的记忆都在一瞬间复活，光阴荏苒，本以为一去不再回头，但一个恍惚的功夫，他竟又重新站回到了属于他的舞台上。

　　——Action!

　　镜头由远拉近，煤堆之下的年轻人神色坚定，从容不迫。头顶着烈日朝阳，脸上混着煤灰和汗珠。

　　煤矸石是采煤过程中排放的固体废物，一种比煤更坚硬的黑灰色岩石，含碳量较低、燃烧率也不高。那时候分离煤矸石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就是靠人手往出捡。

　　推车放在陈天的身边，他要把用手刨出来的煤矸石一块一块地搬到车上，再推到十米远的回收处集中。

　　“一队、二队，你两边把负责区分清了别打架！那边那个戴白毛巾的哥们儿，你歇了小二十分钟了，差不多得了，起来干活！”

　　他一边儿吆喝着别人，一边用手背擦一把滴到眼皮上的汗。陈天的推车已经满了，一满车扎扎实实二三百斤的分量，被他一下推起来走了。

　　小臂上的肌肉爆起来，导演示意将镜头拉近，给了一个特写。

　　庞飞飞在一边儿屏着呼息，他其实从不担心陈天然的演技，他一直担心的是陈天然的心理状态。

　　原本以为，这一次对陈天然来说，将会是一次无比重大的考验。

　　然而，现在的陈天然，用一种底气十足的自然表演，一下就把人带进了工人生活的日常，就连庞飞飞都没想到。

　　镜头之下的陈天然太轻松，太自如，根本是浑然天成。

　　“这词儿好像本里没有吧，临场发挥的？”副导演忍不住低头去翻看剧本。

　　化妆师也出来凑热闹：“可不得么，人刚拿着本儿，时间还不够好好扫上一眼的。”

　　“他这就算是生活体验吧，就干力气活儿还挺熟的。”朱莉站在凉棚低下，突然不阴不阳地接了一句。她还没走，好像专门留下来看陈天然笑话的。

　　庞飞飞在边儿精神绷到了极限，突然就咽不下这口气了，他偏头对朱莉说：“还可以吧，我们天天啊，好就好在平常生活体验比别人多一点，拍戏的时候做花瓶的体验呢，就比别人少一点。”

　　朱莉斜了庞飞飞一眼：“呦，有些人说他胖他就喘了。别的怎么样不知道，植物人儿一哥谁不知道啊？”

　　庞飞飞一笑：“要说演植物人哦，也是艺人自己争取来的机会。总比有些艺人啊拼爹拼妈的强吧！”

　　朱莉急了：“你说谁啊，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

　　庞飞飞对对手指：“我也没什么特指呢，要非要有人跳出来认呢，说的那种艺人还没怎么样呢，经纪人就先把自个儿架来往天上飘的人吧。”

　　“噗。”化妆师在旁边乐了。她这些年在各式剧组看朱莉拉高踩低，怼天怼地，还没见她被一百八十线的经纪人这样回怼过。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朱莉跳起来就先急了，她转过身，直指着庞飞飞道：“可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不过也就是个抱金大腿的，到底怎么上的位，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庞飞飞于是故作惊恐地捂住了嘴，他有意退后了几步，退地离朱莉远了些。就在朱莉自以为吵赢了一局，刚要乘胜追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身边的人群倏忽就散了。

　　朱莉猛地回头，夏溢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之后，不知听到了多少进去。

　　他依然戴着墨镜，不太说话，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夏、夏总……”

　　庞飞飞挪着小碎步往夏溢的方向靠了靠，眨着眼睛向朱莉伸了个舌头。

　　夏溢没再去看朱莉和庞飞飞，其实他从始至终，注意力都没有从片场移开，因为陈天然的那个镜头还尚未结束。

　　像这种长镜头，其实最考验演员的功力。郭导选这一幕做陈天然的第一场原本的用意也是帮陈天然慢慢进入人物，在拍摄中慢慢“磨”出戏来，本没打算一条能过。

　　没想到效果却意外地好。

　　陈天将推车举起倒在石堆儿里，砸出了一阵尘烟，他是真干过活儿的人，早些年跟工人同吃同住，手底下几个大厂的厂长都是跟他从挖煤工人一路打拼出来的。

　　陈天倒完一车突然大吼一声：“老子就不信澳大利亚煤里就没他妈的矸石！”

　　得一众工人都笑了。

　　“陈总，累不累？”

　　“累啊。”陈天站在阳光底下：“累也痛快，等矸石捡干净了，以后就都来买老子的煤，到时候煤价再翻上一番儿，外国人要来买，后面还得加个零！”

　　其实陈天当时说的早已实现，几年之后，他的矿厂里就采出了全国最好的冶金煤。

　　“咔！”

　　导演喊停的时候，陈天然正从煤山下站起来，他下意识地往望向了夏溢正站着的位置。

　　二十年前，刚上小学的夏溢也就是站在现在的位置，看自己捡煤矸石，一看就是三天三夜。

　　他想起来，夏溢那年考了全校第一，自己答应要赶着五一休息，带他到北京玩儿，逛天安门，去海底世界，再找去首都大影城找那块全国最大的银幕看场电影儿。

　　那时候夏溢刚七八岁，陈天也才混出点名堂，还没来得及带夏溢和他妈走出那个小山村。

　　谁知道国钢突然出了事儿。

　　“也能去。”陈天不想让夏溢失望，把他抱到了运煤车上，本想着干完活儿抽空陪他进北京城里玩的，但一直也没抽出空来。

　　“叫你刘叔带你去！”陈天推着车，一趟一趟地来来回回，每一次瞅见树荫下孤单单的小孩儿都会提出一个新的建议。

　　夏溢摇头。

　　“那叫你姚哥带你去！”

　　还是摇头。

　　陈天就把小推车扔了，迎着太阳，一路跑到夏溢旁边：“我这儿抽不开身，这周围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呢。现在要是陪你去玩儿，前脚一走，后脚大家的劲头儿都散了，到时候就交不了工了。”

　　夏溢仰起脸儿来：“我现在看着，以后就可以帮你。”

　　那天的太阳晒得，快把人的心都晒软了，陈天站起来拍了夏溢的脑门一下，转身又跑了。

　　当年陈天还真不无自恋的以为自己干活儿的时候一定很帅呢，他还真以为夏溢就是喜欢那么看着他。

　　陈天其实是发自内心地真的相信过，十年稚子成人，他们就真的能逆转宿命，化敌为友。

　　老子信了他的鬼了！

　　最后一天的晚上，交了工已是凌晨，天上挂着满天繁星，小煤山也真的被陈天三天移平。

　　“去看电影？我们赶个夜场！”陈天把夏溢扛在了肩膀上。

　　“我明天要上课了。”

　　“晚回去一天，我跟你妈说！”

　　“累了。”夏溢的身子软下来，他用下巴顶着陈天的头顶，用手去搂他的脖子。

　　陈天把他横抱下来：“不舒服？不是中暑了吧？怎么不早说？”

　　他用额头去顶着额头，然后伸手进去去试后颈的温度，小孩儿的身子都软在自己的怀里，还会用脸去贴他的胸膛。

　　“也没发热，那天哥带你回家？”

　　他把夏溢抱回到车上，给他系好安全带，就坐在自己身边，连夜开车回家。

　　他们的车转过进京的岔路口时，遥遥看见远处灯火辉煌，夏溢突然指着车窗的前方挡风玻璃，眼神里这才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向往。

　　“首都大影院的大银幕会有车窗玻璃这么大么？”夏溢问他。

　　原来他一直藏在心里，就只是不说，陈天想，也不知道这性格随谁。

　　“天哥下次带你来，我们咱下次包场，一次看个够。”他安慰道。

　　“会不会很贵？”

　　“不会，小溢，你知道么，哥有矿了。”陈天转过头对夏溢笑，为了鼓励他性格更开朗一点，他特意还悄悄告诉了夏溢一个秘密：“以后哥会赚大钱的，赚特别大的钱。天哥的都是你的，什么都不用怕。小溢，记住了，你家里有矿。”

　　“好。”夏溢点着头睡了。

　　在回家的路上，初夏的晚上，陈天的车打着远射灯，照亮前方漫漫的夜路，夏溢坐就在自己旁边。

　　伴着均匀的呼吸声，他们一辆车开在一片苍茫中，只有月光从车窗打进来，照亮了身边彼此的脸。那一程路上，他们也曾经只有过对方。

　　虽然陈天那辈子都没能走进过首都大影院。

　　呸啊。

　　陈天然猛地摇了摇头，怎么又想起这些了，在上本书里，他和夏溢的过往，终将随着他的突然离去，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了。

　　“一条过！”导演激动了，他对着监视器又看了一遍刚才的镜头，这才确信自己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事实上，在陈天然的表演之前，郭导根本没想到这样一种的诠释方式。

　　声音、走位、神情、动作，陈天然好像有穿越时空的力量，他一下就把大家都带回了那个热血沸腾的九十年代。

　　这就是陈天本天吧！

　　郭导有些激动着：“天然啊，你是哪年的来着？”他就只恨自己没早碰上这么一个演员。

　　“今年二十三。”陈天然低声道，当年他也是二十三。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界，竟又回到了和夏溢遥遥相望的二十三岁。

　　物是人非，于是陈天然恶狠狠地对远处的夏溢比起了嘴型：

　　再看，看老子一个耳刮子扇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