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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突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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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之中,现出宋智宋鲁等人的身影。
“少帅一向战无不胜,不想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宋智的声音平淡如白水,既无喜悦,也听不出讽刺的意味。
寇仲微笑道:“战无不胜?智叔太抬举我啦。寇仲常打败仗,只是最善于反败为胜吧!”
他话说的绵里藏针,却也是事实,也因此给了少帅军信心。
跋锋寒却不似寇仲那般客气,沉声喝道:“宋阀高手,有谁愿与在下一战!”
大雾和硝烟弥漫在两军之间,这一声呼喝连同各种各样不同的响声和着风声一起,在耳边鼓动着,让人绷紧神经。
宋智的答话声远远传来:“那位是跋少侠吗?可知战争不只是单挑而已!”
跋锋寒和寇仲交换了个苦笑的眼神。宋智果然是个人物,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肯给少帅军凭单挑来立威的机会。
挑衅既不成,前有敌兵,后无退路,余下的就只有硬拼一途。
寇仲回头,目光扫过少帅军的将士们。尽管在大雾天气之中,将士们竟仍生出被他光彩大盛的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士气陡然一扬。寇仲突然命令道:“熄掉火把!”
少帅军的火把应声而灭。寇仲仰天长笑道:“全军突击!”
……血腥和杀戮,痛呼和惨嚎。血肉飞溅之中生命的卑贱,这就是寇仲对那场战争留下的唯一印象。
雾色在身边弥漫着,身上已被鲜血染红。宋家的将士仿佛永远没有穷尽一般,杀死一批又是一批。这一切仿佛在重演当初从梁都宋家军的包围中突围时的状况,因为笼罩了一层大雾,一切显得更不真实,几乎和往事重叠。不同的是,这一次寇仲再没有丝毫手软。
战争就是如此,战争没有同情和怜悯存在的余地。
即使是在最激烈的拼杀中,寇仲的心仍旧静如止水,倒映着外界的一切。没有任何事能漏过他的计算,甚至包括敌军在他身上划下了多少伤痕,也包括身边和身后一个个倒下的少帅军将士。
寇仲很快发现井中月的黄芒成为大雾和夜间乱军中非常明显的目标,越来越多的敌人向着他的方向汇集而来,将他困住,每行一步都要溅血,名副其实地踩着宋家将士的尸体前进。寇仲并无丝毫畏惧,反而让跋锋寒率领着大部少帅军将士突围,他则有意和大队拉开距离,吸引更多敌人。
劲风忽响,一道闪亮剑芒如同耀眼的流星,在面前拦住去路。
寇仲马蹄一滞,等看清眼前的人,不由得脱口叫道:“宋二哥!”
来人竟是宋师道。
就在这一滞,宋师道长剑闪电般递出,如灵蛇吐信,向着寇仲握住井中月的手腕而来。
寇仲反手避开那一剑,刀把横扫,撞在宋师道剑背之上,砰地一声闷响,长剑被撞开。
只这一招之间,寇仲已看出宋师道并不想杀他,只是想卸掉他的武器,或者和他缠斗,将他困得精疲力竭,然后活捉。
虽然活捉寇仲远比杀死他困难得多,但宋师道仍做此打算。可见他内心深处仍未将寇仲看做不共戴天之敌。
寇仲心底暗叹,宋师道终究是太过仁慈的君子,只这个弱点,便注定他拦不住自己。
此时身边又是七八件兵器同时攻来,寇仲料想在乱刃和宋师道的长剑逼迫之下再保不住战马,腾身而起,双脚弹离马蹬,竟是胸口向着长剑撞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宋师道微微一惊长剑微顿,仅是一犹豫之间,寇仲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转,溜出了长剑的控制范围,从斜侧绕了出去。
宋师道长剑反手后扫,寇仲提气纵跃,前方围攻的敌人被他打得应声抛跌,更有人被气场推到宋师道面前,宋师道绕过这些人,手下便慢了一慢,再看寇仲,已经消失在一处帐篷之后。
宋师道微微一叹,竟不再追。
天明时分,大雾消散了。
少帅军经过一夜激战,终于突出宋家营地的防线,钻进深山老林之中。人数也是锐减,伤亡数接近三分之一。
寇仲浑身是血,和将士们一样疲惫得简直想立刻躺下睡一觉,然而他深知他们远未脱离险境。因为大江的阻隔,没有船只根本无法回到己方营地,所以他们只能不停地向敌人腹地深入,越是深入便越是危险。如果没有援兵,他们这支孤军到最后必定会全军覆灭。
虽然他们还有杜伏威的援兵可以期望,但杜伏威能否及时赶来实属未知,因并不是每天都有大雾的掩护偷渡大江。等杜伏威和宋家的水军久战之后,也许少帅军早化为尘土了。
……事实上,连想这些都是太过遥远的事,以现在少帅军的状况,只能见步行步。
身后喊杀声和尘土又起!
寇仲咬了咬牙,宋家军这么快又追了上来!
跋锋寒道:“得赶快找个地方防守,这样被追着打,损伤会越来越大!”
忽然前方有人高声喊道:“少帅,前面发现一处山隘!”
寇仲当机立断道:“老跋和我留下来断后,将士们立刻占据山隘!”
众人齐声答应,加速前进。寇仲和跋锋寒则顺手留下数只箭筒,从怀中取出刺日、射月两弓,隐入树木之后。
不过数息之间,追兵出现在视野里。
寇仲和跋锋寒两把弓无声张开,不约而同地瞄准了对方的战马。
弓弦同声轻响,箭矢呼啸着破空飞去。随即战马的嘶鸣声响起。战马纷纷倒地,将骑手掀下马来,后面的战马也有许多躲闪不及,被纷纷绊倒,远远传来人被马蹄踩踏的惨呼声。
敌方有反应迅速的已经抽出箭矢,向两人射来,但既没有刺日射月两弓的威力,更无两人的武功手法,箭矢未到两人身边便去势已竭,坠落在地上。
两人凝聚功力,箭矢连珠一般射出,角度十分刁钻,杀伤力强大,然而宋家军的精良在这时显现了出来,尽管局面混乱,前进的速度仍未有太多减慢。
手中又一箭射出,寇仲轻笑道:“娘的,智叔练兵还真有一套。”
跋锋寒瞪他一眼道:“别说话,保持体力。”心里却简直有点佩服他,到这种境地竟还能笑得出来。
十几箭过去,两人都感到一阵力竭,一夜激战已经损耗了他们的大半功力,而箭上凝聚的真气又使体内真气消耗得厉害。两人一边射箭一边利用地形左躲右避着后退,一直射到手中再无一枝箭,方才转身提气疾奔,追随大部队而去。
分不清是谁的血将衣服湿透,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
身后马蹄声逐渐又遥遥响了起来,宋家军只被他们暂时阻了一阻,随即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寇仲和跋锋寒疾行了一刻钟的时间,便看到少帅军临时占据的山隘。
说不上是什么险峻之地,但总算有了点地利可恃,聊胜于无。
两人来到山隘中,少帅军的将士已经利用方才的时间修筑了简单的工事,准备好弓箭并搬来了一些石头,希望可以用这些减缓宋家军的进攻。
至于能坚持多久,就不是他们的考虑范围了。
刚刚略微有些准备,宋家的追兵就赶到,残酷的攻防战随即开始。
寇仲和跋锋寒没有时间做任何休整,两把弓又守在了阵地前端。
但即使是弓箭的防守,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他们的箭枝所剩已经不多。到那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激烈的肉搏。
寇仲忽然低声叫道:“鲁叔!”
进攻的宋家军中,出现了宋鲁熟悉的身影。他身上也多是血迹,银拐却丝毫不乱,将射来的箭矢纷纷拨开,离少帅军的阵地越来越近。
跋锋寒的弓箭毫不犹豫地转向宋鲁。
“老跋!”寇仲尚未来得及阻止,凝聚着真劲的箭矢已经离弦飞去,取的正是宋鲁下一步的落脚点。
跋锋寒手中弓弦不停轻颤,嗡嗡作响,口中冷冷地道:“到此绝境,少帅还顾念和宋家的情谊么?”
寇仲默然,眼见宋鲁脚尖即将落地,忽然用力向旁边一拧,和跋锋寒的箭矢擦边而过。
跋锋寒声音如同凝结了冰块,冷硬地道:“挡住他!不然我们的阵地连一刻都守不住!”
寇仲手中的刺日弓不知什么时候自作主张地对准了宋鲁,却始终不肯发箭,弓弦越绷越紧。
过去的情意是无法忘记的,唯一忘记的办法大约就是……亲手毁灭它。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长时间,又也许只是一瞬间。在那段时间里,周围的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耳边只有弓弦越来越紧的声音。真气顺着手臂蔓延在弓弦上,延伸到箭上,在箭尖汇聚成螺旋状的气旋。视野中对方的身影在起伏变换,他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每一个轻微的破绽。
长生诀的真气在这一刻运转到极致,仿佛要突破□□的局限,变成独立自主的存在。然而这一切所针对的却是他曾经引为师友的宋鲁。曾经和他谈笑融融,不时拿他和玉致的事开个小玩笑的宋阀前辈。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么……和宋家之间,终于要用鲜血和死亡划上句号了么。
即使两军间已经有了太多的鲜血和仇恨,寇仲总在潜意识中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他们之间也许还能像当初化友为敌那样,再度化敌为友。尽管这念头根本就是毫无依据的,他仍忍不住这样欺骗自己。就像他曾经想阻止宋缺和宁道奇的决斗一样,他也不想伤害任何一个宋家子弟,或者……只要不是他亲手伤害或杀死就好。
但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刻,曾经的顾念立刻变得十分虚假和无用。
箭离弦的时候寇仲微微闭了闭眼,没有看那枝箭射向的方向。周围仍然如同静止,只有那支箭的轨迹,即使离开了他的掌控,仍旧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道弧线。跋锋寒的弓弦和他的弓弦在同时轻响,两只箭配合得天衣无缝,挟着前所未有的凶猛力道,贯穿了目标的胸膛和咽喉。
听着宋家军混乱的惊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蔓延开来,弥漫了满心满口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