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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蜜饯 ...

  •   “线索断在何处就从何处查起,怀国公脾性耿直,又是朝中老臣,此事还是交由萧乾出面。”

      萧乾,乃是现任大理寺少卿,文宣帝将刺客一案交给萧乾追查,也就是把案子从暗夜司的手里挪出去,交给了大理寺。

      沈临渊拱手应下。

      说完了正事,文宣帝又惦记起前话,侧身看向面容清冷的沈临渊,徐徐开口道:“阿渊,说起来,你可还没跟朕说说憩院里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呢?”他说着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太后早起身子不适,传召女医官时听说憩院有了女眷,特意叮嘱朕问个明白。”

      文宣帝眼中的兴味与探究毫不掩饰,沈临渊见了,扯扯唇角,语调漠然地道:“她算不得憩院女眷。”

      文宣帝不由抽了抽嘴角,“那姑娘究竟是何人?”见自家侄儿皱眉,面上隐有不耐之意,他轻咳了声,继续道,“这么多年,能近你身的女子本就不多,更遑论直接住进憩院去。你今日不肯说,朕这里也还罢了,只太后处怕是要坐不住了。”

      太后如今年秋渐高,宫务早撂开了手,心心念念不过儿孙们的婚事。而皇室中兰桂腾芳,能够教她老人家头疼的不多,除开守着亡妻灵位过日子的废太子沈修鄞外,也就只剩下沈临渊一人了。

      文宣帝以为搬出太后来,自家侄儿的态度多多少少会软下来几分。不料青年微扬着眉梢,说话的语气竟越发凉了些许。

      沈临渊道:“溍王府世子妃不是谁都有命当的,太后娘娘若是看着哪家的姑娘不顺眼,倒是可以将这世子妃之位许出去。”

      “胡闹!”文宣帝脸色顿时一肃,指着沈临渊道,“你这话传出去成何体统?你是嫌江、许、陈三家弹劾针对你的折子还不够多是不是?”

      左丞相府江家嫡女,大理寺卿许家嫡次女,以及那御史大夫陈年的嫡女,正是传闻里先后差点儿指婚给溍王府小王爷、却又在赐婚旨意降下前相继殒命的姑娘。家中爱女素日身子康健,偏在太后有意指婚之际,或是突发恶疾、或是遭逢意外,各个香消玉殒。起初之际,三府也只当各自的女儿福分浅薄,可随着传言甚嚣尘上,他们心里多少有些揣测。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了芽,便如春日野草一般肆意疯长。江相、许卿和陈年平日里对沈临渊不自觉就多了些针对,但凡暗夜司有所行动,无论大小,无论是否过火,这三人都能挑出些毛病,洋洋洒洒痛书千百余字,一如今日一早陈年递上来的折子一般。

      沈临渊呵声轻笑,丹凤眼里划过一抹讥诮,垂眸道:“那又如何呢?”

      文宣帝被他的态度气得拂袖,“人言可畏,更何况是言官的嘴和笔。”气闷了半晌,反观沈临渊跟个没事人一样,冷冷淡淡的,教人见了就头疼。文宣帝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沈临渊来,白玉团子一样的娃娃,见了谁都笑得眉眼弯弯的,着实招人稀罕,可怎么长大了就成了这德性呢?

      太后数落自己的话言犹在耳,文宣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朕的错,朕当年就不该答应让你进暗夜司的。”人一旦习惯了黑夜,对白日总有些排斥。

      沈临渊始终没有言语,久久的沉默让文宣帝失去了耐心,“罢了,你且退下吧。”

      青年行礼转身,颀长的身影慢慢地走向门外的光影,文宣帝静静地看着,在他踏出大殿前还是沉声开了口:“阿渊,有空替朕去看看你姨母。”

      沈临渊的身形僵了一瞬,随即颔首,“臣,遵旨。”言罢,身影消失在刺目的光影里。

      文宣帝盯着那丛光影看了许久,久到眼眶发酸,险些生出泪意。“来福,你说朕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一直屏声凝息伺候在角落里的内监来福这才往前几步,扶着文宣帝往御阶上走,一边走,一边斟酌着道:“陛下素来决断英明,怎会有错呢?”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冷了下来,来福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了三分,继续道,“这都快十五年过去了,小王爷进暗夜司十年有余,都没能找到证据替废太子翻案。如今废太子幽禁南明宫,皇后娘娘爱子心切,看不明白陛下的心也是有的。”

      “废太子”是重重深宫里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三个字,来福此番说起,胆战心惊,等见着文宣帝没有动怒,他才在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御案上奏章累叠如山,小山旁摆着笔墨纸砚与印章,除此之外,还有一只与满案公文格格不入的玉雕镇纸。镇纸玉质温润上乘,被雕刻成一只盘卧的苍龙,不过细看之下,苍龙的雕工显得十分粗糙,形态上更是少了霸气多了憨态。

      文宣帝的视线停留在那只镇纸上,没有再开口,空荡的大殿里许久之后才响起一声叹息,沧桑而无奈。

      离了养心殿后,入目处桂殿兰宫,碧瓦朱甍,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1]沈临渊挥退了领路的小太监后,独自一人沿着宫道缓行,不多时,路径越发偏僻,沿途的景色也添了荒凉。当“南明宫”三字匾额出现在视野里,沈临渊不由停下了脚步,目光慢慢地从掉漆的宫门匾额移落于紧扣的门扉上。

      朱门破落,便是冷宫荒院也远胜此处。

      秋风吹过,荒林枝叶沙沙作响,忽而,铮然一声,琴声穿墙入耳,在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日里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说萧索其实并不准确。
      那琴声里的确有着掩不住的哀伤与愁闷,而一曲三叠,起承转合之间又流露出些“万事不萦怀”的超然之意。

      沈临渊的眉拢起又舒展开,良久,踩着琴声转身离去。

      憩院。

      时雪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屋,看向床榻上正兀自神游的容嬿宁,不由轻笑了一声,“姑娘,该吃药了。”

      黑乎乎的一碗药送到面前,扑鼻而来的浓郁药味让容嬿宁整张小脸瞬间皱作一团。因为先天体弱的缘故,她几乎常年与汤药作伴,可饶是如此,也还是禁不住药的苦味。

      从前檀香或奶嬷嬷哄她吃药时,总是会捧着一碟甜味诱人的蜜饯,可今儿伺候的人是不相熟的时雪,这些自然是没有的。

      容嬿宁闻着药味,下意识地就要躲开,可时雪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教她的动作顿住,乖乖地接过了药碗。

      时雪说:“爷吩咐了,等姑娘吃了药,用过午膳,就送您回府去呢。”

      容嬿宁困在这间屋子里半日,等的就是能够早些时辰离开教她陌生与不安的憩院。这会儿时雪终于松了口,她端着药碗,觑着黑乎乎的药汁,片刻之后,杏眼一闭,脸上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决绝,竟将之一饮而尽。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苦!

      容嬿宁再睁开眼时,眼眶都红了几分,苦得几乎掉眼泪。而眼泪之所以没有掉落下来,是因为时雪笑吟吟递到她唇边的蜜饯。

      蜜饯入口,甜味儿慢慢地化开,一丝丝地盖过药汁的苦涩,直到嘴巴里只余下蜜饯的清甜,容嬿宁才弯了弯眉眼,软声与时雪道谢。

      时雪捧着空药碗,闻言连连摇头,不敢居功,只笑着道:“都是爷亲口吩咐的呢。”见小姑娘一愣,红了脸,便又解释道,“风先生用药向来比寻常大夫古怪,哪怕是治疗寻常伤寒的药方,都其苦无比。爷是领教过的,担心姑娘受不住,才特意叮嘱了一句。”

      容嬿宁的脸仍旧红红的,她埋下头,盯着锦被上精致的纹路瞧了一回,才轻声道:“替我谢谢小王爷呢。”

      她没有看见时雪含笑摇了摇头。

      午膳过后,时雪替容嬿宁将外伤的药重新换过,伺候她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又重新整理了妆发。看着镜子里娇美无双的粉面,时雪目露惊艳,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就像画上的仙女一样!”

      容嬿宁羞得掩面,声音细小地反驳她,“时雪,你就会取笑我。”这半日的功夫相处下来,她和时雪倒是熟稔起来了。

      憩院外头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时雪耳尖听得清楚,知是马车已经备好,便替容嬿宁穿戴好斗篷与观音兜,扶着她慢慢地往外走,一路出了憩院。

      乌篷马车就停在门前台阶下,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厮正扯着缰绳安抚着哼哧哼哧喘粗气的马儿。见着容嬿宁,青衣小厮秀气的脸上立时攒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打千见礼,口中道:“奴才时雨给容姑娘请安!”

      时雨格外恭敬的姿态,惊得容嬿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一旁的时雪连忙扶住她的胳膊,瞪了时雨一眼,“姑娘,这位是奴婢的兄长,他这人就是这样活泛的性子。”

      容嬿宁瞧了瞧时雪,才又移目去瞧笑嘻嘻的时雨,见二人眉目之间确有几分相仿,不由弯了弯唇。

      时雨、时雪,原来是一对亲兄妹呀。

      憩院外秋风阵阵,恐容嬿宁立于门庭风口处吹着风,时雪忙扶着人往马车走去。

      时雨放下马凳后就规规矩矩地退到一侧,但当见着自家妹妹跟在那容姑娘身后,也要一并钻进马车去的时候,他反应很快,一把就将时雪拉住,冲她使了个眼色。

      时雪若有所觉,朝着正掀帘的容嬿宁看过去,果然看见小姑娘整个人吓傻了一般,愣在那儿。

  •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本章留言小红包~
    注释【1】出自《 诗经·小雅·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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