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渡》二十心已朽

1、熙瑶

　　今年的最后一场秋雨连绵过后，天气便迅速转冷，树叶还没来得及黄透，就被紧接着秋雨而至的朔风扯落，随即则一路跟随着，飘飘荡荡，从莽莽沙漠吹进深深院亭，再越过重重岳麓，拂过粼粼秋波，最后焚化在怀归河上漂浮的一盏盏荷花灯芯中。
　　怀归河边，一双双稚嫩的小手将一盏盏莲花灯推送入水中。每盏嫣红的荷花灯盏里托着一截红烛，烛焰便和着水声悠悠摇晃。星星火光在河面上绵延铺陈开，浮沉之间，立刻湮没成金色的波光，融成幽蓝的细浪，如同天堑边斑斓星辉揉杂了千里霞光，一路蜿蜒在山川地脉间。这盈盈一河之水如地脉渗血、银河泻瀑，颜色揉杂好似盛满了夏季的海棠、秋季的麦谷、冬季的寒霜，缓缓流淌，直接着天际，默默萦绕，围护着它身侧的一方边陲城池。
　　这是一座完全与世隔绝的城邦，名为熙瑶城，外面又称其为熙瑶国或是“谪仙”一族。其外绕怀归河，背倚客止山。河不算太宽，约是三百来丈。但怀归河水终年不涸，其色幽蓝而挟金芒，物遇则蚀，舟楫不载，禽鸟不度，桥路不通，总之这条河将两岸完全阻绝隔开。而客止山也不算太高，约是四五百丈高，但其阳多草木、金玉，怀归之水出焉，上多灵兽，万物咸聚也，人不得上，故曰“客止”，山上虽多灵药灵物，却也不乏毒草凶兽，“客止、客止，不如早日还家去也！”如此一来，这座熙瑶城便真正的绝飞鸟，断交通了。
　　“汤汤兮怀归，明月兮清辉。
　　巍巍兮客止，朝露兮暮逝。
　　窅窅兮雁南归，美人兮隔秋水。
　　猎猎兮旌旗扬，魂灵兮各一方。”
　　怀归河畔，列着两排身着甲胄的卫兵，他们护在放河灯的孩子后面，防止他们不慎跌入河中。甲光浸染着初秋傍晚的寒意映在孩子们的脸上，只听得稚嫩的童音在河边细细吟唱着，若问知其意否，他们肯定会摇摇脑袋，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巴巴望着。若问缘何吟咏，他们肯定会不假思索的答道：“爹爹娘亲让我们来怀归河放灯祈愿，唱歌给怀归河听，告诉它明日是熙瑶娘娘去王都和亲的大日子。”若再问熙瑶娘娘是何人，他们肯定会说：“熙瑶娘娘是神仙，听娘亲说她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其实，在熙瑶国，上至鹤发老叟，下至垂髫小儿，都知道“熙瑶娘娘”是个怎样的存在，“熙瑶娘娘”的故事，也更是妇孺皆知。正如小孩子都知道的那样，熙瑶娘娘是神仙，专司客止山一带的万物生灵。且传说熙瑶生的极美，但自古红颜多命薄，就连仙神也不能例外。在颛顼绝地通天不久，熙瑶便因擅自与人族太子相爱而触怒天帝。而适逢人间动荡战乱，熙瑶为保住太子的性命而违反天规，出手制止动乱。也正因如此，天帝震怒之下将熙瑶娘娘囚困。然而人间的动荡还未止息，最后太子身死，举国覆灭。熙瑶解禁得知后，划指血以为河，自囚于客止山一带。天帝虽未阻止她，但心中怒火难消，便令熙瑶与人族前朝太子的后代为血河，也即之后的怀归河的守渡人。守渡人终生不得离河登岸，一世渔火为伴，孤煞终老。
　　所以，前面如果说怀归河舟楫不载，却有一个例外，即守渡人所乘之舟，如果说怀归河禽鸟不度，却有一个例外，即客止山中融了熙瑶娘娘神识的鸟兽。而昔年熙瑶娘娘自囚之地，也慢慢阡陌变巷道，山野添屋舍，最后成了这样一座熙瑶国、谪仙族。
　　将思绪从遥远的上古拉回眼前浩渺的灯流中，孩子们今日口中所说的熙瑶娘娘非彼熙瑶娘娘，明日要渡河和亲的熙瑶娘娘，其实是转世者。昔日熙瑶归陨之后，神识一半分给客止山万灵，一半执念未消，不肯魂归天地，便转世投胎，想以此续自己未了之念。而每一世转世者诞生之时，客止山万灵皆贺，百鸟长鸣，万兽齐啸，一旦此况出现，熙瑶国国主便举国寻找转世者，奉为神女。若所选无误，便有当代山神下山来迎，领其上山祭神。祭神结束后便需要由国主抚养其长大至二八之龄，再送予河对岸周朝皇族中和亲。而此届神女便恰好是国主的长女，如今也已至二八年岁，由客止山鹏鸟传讯予周朝皇帝，商定一月之后，便遣人来迎神女。今日便是神女要去和亲前的最后一天。
　　按照习俗，这天满城要挂起红幔灯笼，张贴大红喜字，晚上居住在怀归河附近的百姓，也需要在卫兵的护卫下，带着孩子来怀归河放灯祈愿。每盏河灯中燃着龙凤花烛，意为告诉怀归河，神女又能与太子再续情缘了。而这日的国都中，也依照惯例整日丝竹不绝，歌声不断，到了晚间更是烟花齐放，一派火树银花不夜天之景。
　　熙瑶城王宫前的广场上，悠扬的丝竹歌吟之声，如河中泛起的涟漪，挟着黄昏暮色一层层散入了千家万户，散入了红绸花烛，散入了王宫深处的明镜玉梳，不断回荡在熙瑶城里。一位女子正端坐在王宫深处的某间寝殿内，她拿着一把乌木梳，细细的梳理自己的墨发，将发端打得结一点点理顺。最后，她默默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面上的神情，说不清是落寞还是平静。
　　“姐。”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女子起身将门打开一条缝。
　　“你怎么来了，”看到来人，她有点惊讶，“病难道是好了？寒冬腊月里也敢跑出来。找死么？”柔和婉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客气。
　　门外的人笑了笑，便连带着一身寒气，与外面的歌乐之声强行挤进了屋。他坐在堆满彩礼的桌边，掀开斗篷的帽兜，露出青涩且清癯的脸庞，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这个样子。喝了一口女子递过来的热茶后，他才微微定了神，搓着冻红了的手道：“姐明日就要走了，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可看的？”她低下头咕哝了一句，再抬眼的时候，目光却没刚才那样严厉了。
　　“姐，是不是以后，你都不能回来了。”
　　“还可以回来一次，如果生了孩子，可以在孩子满月的那天，带着孩子一起回来。”这句说完，屋中便陷入了沉默。这位女子便是这一代的转世神女暮吟。过了一会，暮吟便站起来，准备推门出去。
　　“你回去吧，我想出去走走。”她说着便出了门。
　　“你去哪？你现在不是不能出去的吗？”少年也赶忙追了出来，拉住了她。
　　暮吟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上客止山看看，你不必忧心我。反倒是你，你从小便身子弱，赶紧回去罢。”说着便抬手将他的斗篷拢了拢，自己便一身素白单衣向不远处隐没在冥冥暮色中的客止山走去。深秋夜晚微微的寒风扬起她未绾的长发，她走在宫殿里曲折的小径上，走在烟花绽放后留下的“薄雾”中，她不知道自己往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不绾发髻，不施粉黛，想在寒风中看看客止山就一身单衣轻裳便去了，她不知道........
　　熙瑶国中多山峦，而因其自称为谪仙一族，所以国中是修道成风，这山峦便成了很好的采纳灵气之所，故有许多百姓依着山建起屋舍。而灵气最盛，山峰最高的还算是客止山，但由于客止山被奉为国中圣地，非神女不得进，也因其山道险奇，所以未有百姓敢将屋舍建在此处。但有一个例外，熙瑶国王宫，却是坐落在客止山附近，以方便神女祭神祈愿。而此刻，黑漆漆的栈道上，有一个人影在缓缓向上移动。正是暮吟。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让你回去吗？”暮吟头也不回，继续往上攀登。
　　“我是想潏兮了。”少年淡淡地道。
　　“辞喧！你要是今天回去之后咳嗽一声，我就把你从山上扔下去！”暮吟蹙眉怒视着这个名叫辞喧的少年人。少年眼睛亮亮的，在黑夜里更是灿若星子，他丝毫不为姐姐的话而感到气闷，反而用他冰冷的手拉住另一只冰冷的手，沉默地带着她向无际的黑暗里走去。忽然，栈道旁的密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便是枝桠断折，枯叶碾碎的声响不断。响动越来越近，伴随着野兽低喘声，一只巨大的花斑豹子从林中窜出，它比寻常豹子要大，身子足有两三丈来长，两盏幽幽的眼睛闪着绿光，犹如山间坟头的磷火跃动。它盯着栈道上的两人，缓步过来，肩骨随着行走的动作起落，野性中又揉杂了优雅。暮吟见到它大呼一声，甩开辞喧的手冲上前一把搂住它的脖颈，用脸亲昵的蹭着它。这头花斑豹子也仿佛很受用的微眯起眼睛，放松下来，由着女子勒着它脖颈不放。
　　辞喧也缓缓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花斑豹的鼻子，而后道：“许久未见，你好像又长大了不少，嗯？我现在都只能勉强碰到你的鼻子了。”而后他又左顾右盼，眼睛环绕了一周漆黑的密林，问道：“山神，潏兮呢？”山神唤的便是这头花斑豹子，客止山每一代会有一任山神，守护着每一代熙瑶娘娘的转世。这一代肩负守护神女重任的便是这头花斑豹。山神将尾巴甩得飞起，如同古树藤蔓般的粗长尾巴向某个方向的地面鞭笞而下，瞬间沙尘飞溅、枯叶碎裂，而后继续眯起眼睛。
　　“多谢。”辞喧又拍拍它的鼻子，向山神所指的方向行去。一路分枝碾叶，行到了一处峭壁间。
　　“果然又在这吗？”辞喧温柔地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此间已无密林，再往前是悬崖。崖边有一棵高大的树，枝桠繁密，木叶苍翠，亭亭如盖，在这严冬峭壁上，尤显不易。葱茏的枝叶下立着一块石碑，石碑旁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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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写的不好，大家多担待，有意见尽管提，哈哈哈
还有就是，想悄咪咪吐槽一下，这个封面怎么这么难传！孩子要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