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春归》也能

4、第四章

　　李峙猝不及防，身子稍稍往后靠了靠，问道：“后面？什么？”
　　“人道元狼换金枕……”张司岳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又得寸进尺地向他那边挪了一点，语气下流，仿佛调戏小娘子的恶霸，“枕上今夜是何身？”
　　“什么...什么意思？”李峙听了末一句，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对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实在想不了那么多。
　　此刻，他突然又有些恼怒，恼怒于张司岳随时随地、对着任何人都能摆出的放荡姿态。
　　“就是说...我看上的，可不光是貌美女子。”张司岳没有再往前，只略略放低了声音，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更加低沉，“男子说不定更合我心意。”
　　李峙一时间又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有些难过。
　　他以前，从不这样的。李峙默默低下了头。
　　此时月已中天，一阵凉风吹过，李峙蓦然清醒几分，不着痕迹地推开张司岳，也不看他，神色平静地开口：“你不必在我面前这样诋毁自己，我不是市井中闲得无聊的长舌妇，也不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言。”
　　说完，李峙似乎不愿多待，纵身跃下屋顶，踏进一地银霜，在老树落下的影子中回头，语气又冷淡几分：“现下我大约是睡得着了，多谢你的酒。”
　　接着，转身便进了屋子。
　　张司岳抬起头，慢慢喝着剩下的酒，想着刚才小郎君在摇曳树影下的脸，掩映在斑驳之间，表情不甚分明。
　　只有那双浓眉之下的眼睛，在说话的时候定定地望着自己。
　　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不是很高兴。不过转念一想，这小郎君高不高兴也与自己无关。
　　就着凉风冷月喝完壶中酒，张司岳也翻身落地。不过他并未回房，而是轻手轻脚地在宅中四处游走。末了，在一处门前停住。
　　站了片刻，门内里面悠悠传来一声叹息，一道话音响起：“进来吧。”
　　张司岳也不客气，当即推门而入。
　　只见明乾阖眼坐在蒲团上，听见脚步声倏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了平日里的老不正经。
　　“先前听说你是元征府里的人，贫道就隐约猜到了。今夜一见，果不其然。”
　　明乾装模作样地捋了几下胡须，揶揄道：“你小子运气倒好，喝个花酒就把人找到了，还顺藤摸瓜混进这里。”
　　“道长此言差矣。本将军月初离了中京，月末才到呼勒。沿途四处打听，风餐露宿近一月。如今只是上天垂怜，让本将军凑巧寻见。即便此时不见，呼勒城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彼时也总能与道长相见的。”
　　张司岳又嗤笑：“道长成日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运气，倒把本将军连日的辛苦一并抹煞了。听闻道长是除了明渠之外最有能耐的世外高人，怎么，没算出今日本将军能寻到此处？”
　　“既如此，便无须与贫道饶舌。你来此处，有何贵干？”明乾收起顽心，正色道。
　　“没甚大事，不过是公主殿下听闻道长仙风道骨，仰慕您老人家的仙姿，想请道长入京一叙。”张司岳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哟，长公主殿下惯会开玩笑，贫道这把老骨头她也看得上？不必再说笑，究竟何事，说明白些。贫道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真有要事，去一趟也无妨。”明乾起身站定，愈发严肃。
　　“道长光明磊落，那本将军就直说了。”张司岳也收起不正经，“元征观想必道长也听说过，如今元征观不日就将建成，只是观中什么都有，唯独缺个主事的。公主思来想去，只有道长最合适。”
　　明乾微微皱起了眉头，当即拒绝：“贫道绝不趟这趟浑水，公主错看贫道了。”
　　“道长何必急着拒绝，连想都不想一下吗？”张司岳并不意外，要是这老头儿真那么好请的话，公主也不会绕着弯子教自己来办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不要紧，来之前张司岳便预备着和这老头死磕，左右离年下还有个把月，足够自己施展了。
　　更何况...那小郎君虽然带着点软刺，却也有几分可爱，闲来无事逗着玩也好。
　　这样想着，张司岳反而微微一笑：“道长怕是自在惯了，一时转不过弯来。无妨，本将军还要在此停留些时日，道长好好思量，咱们改日再谈。”
　　明乾依旧皱着眉，并不答话。张司岳便笑着走出门，准备回房去，安心睡上一觉。
　　他走后，明乾熄了烛火，却只是静坐在黑暗之中，久久无法入睡。
　　而另一边的屋里，李峙摸着横在床头的剑上的穗子，望着房顶，默默想着：“无妨，时日还长呢。”

　　第二日一早，李峙仍如往常一般在院中练剑。利刃破空之声不绝，少年身形、步伐稳稳当当，招式灵活多变。
　　院中洋溢着青春少年气息，某间屋内却只传来被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半晌，张司岳一把掀开被子。听着外边的声音，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自打几年前出了公主府，寄身云霄阁，不必问安，张司岳便再没早起过，每日必定睡到日上三竿。
　　眼下睡是睡不着了，张司岳起身快速梳洗一番，披上衣物便往外走。
　　李峙此时正好收回剑势，挽了个剑花便坐下照例开始擦剑，同时带着淡淡笑意说道：“岳哥你一向起这么迟吗？小心功夫练不到家。”
　　“非也非也。需要早起练的人才是真正的功夫没到家。像我这样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的，自然无需如此苦练。”张司岳边系衣带边大言不惭道。
　　说完，他小心翼翼抬头去看李峙，见李峙神色自然，没有半分昨夜临走时的不快，稍微放了放心。
　　不对？他没再生气，我放什么心？
　　张司岳觉得自己也许是酒劲还没缓过来，珠合酒虽香，以后还是少喝为妙。他这样安慰自己。
　　想起临行前长公主对这小郎君的关照，张司岳不免好奇，于是不着痕迹地打听起李峙的过往来。
　　“哎，小郎君，你既然是个假道士，当初你师父为什么收你为徒啊？”
　　“小时候在外面被他老人家捡到，养到今天。道士带着个孩子，除了师徒关系，还能是什么。”李峙将剑翻了个面，继续拿软布擦拭。
　　“老道长眼界倒不同，未曾强迫你做个真道士。”张司岳换了个姿势倚在廊下，浑身没骨头一般，“哎，那你以后怎么办呢？顶着个道士的名头，又不干那道士的事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李峙盯着亮如明镜的剑身道，“我想着，就这么陪师父云游四海，遍历天下也不错。”
　　“那你恐怕不能如愿了。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以后的事。以后你会随着你师父到中京去。到时你师父他做观主，你跟在他屁股后面耍耍威风就成。”张司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中京？师父为什么会去中京？做什么观主？”李峙抬头望向廊下坐没正形的张司岳，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张司岳见他认真起来，觉得有趣。继续添油加醋道：“自然是有贵人对他青眼有加，你们师徒后半辈子要飞黄腾达了。”
　　“他还在为公主卖命。那观主...元征观吗？公主为何...”李峙暗暗思量，手中擦拭的动作也慢下来。
　　张司岳并未看出他的异常，愈发觉得有趣。
　　“你又来诓我了，师父他不会答应的。”李峙思索半天，渐渐回过味来，底气十足地收起剑，走向游廊。
　　“哦？你这个做徒弟的这么了解师父？”张司岳奇道，“那你说说，你师父为何不会答应？”
　　“不告诉你，你自猜去。”李峙心情又好起来，撂下这句，扬着嘴角经过张司岳身边，向厅堂走去。
　　只剩下张司岳百思不得其解，思量一番仍旧没个结果，便也起身离开了。
　　进得堂中，明乾不出所料又是第一个在那儿大吃大嚼。见张司岳进来，他神色自若，仿佛昨晚因为这个不速之客静坐半夜，最后没睡好的事情从未发生。
　　李峙面带愉悦，冲张司岳笑了笑，没说话。
　　三人就这样十分安静地用完早饭。
　　明乾吃完抹抹嘴，留下一句“为师有事出门先走了”便自顾自地离开。走了几步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身看着张司岳。
　　张司岳会意，走到明乾身边：“道长有何指教？”
　　“李峙是个好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若还想我去做那劳什子观主，最好不要多话。”明乾压低声音道。
　　什么都不知道？我看那小郎君知道的比我还多几分！张司岳腹诽道。但面上依然乖乖地点头：“道长放心。”
　　明乾轻哼一声，这才放心出门。
　　那边李峙也吃完了，正打算回房去。
　　“哎，小郎君，咱们今天做什么去？”张司岳喊住他。
　　“我要回房看书作文章，岳哥你不是来办差的吗，请自便。”李峙笑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张司岳一个人在风中站着。
　　张司岳想了想，还是追上前去：“小郎君！我告诉你罢，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和你师父回去向公主复命的！”
　　李峙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说了实话，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向张司岳：“哦，那又如何？”
　　“所以我会赖在这儿，死缠烂打，直到你们跟我回去。”张司岳见他脸上毫无诧异之色，心中不免惊讶。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岳哥胡搅蛮缠的本事。”李峙又继续往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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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我徒弟什么都不知道。
老李：我什么都知道，但我知道师父你知道我不知道。
张同学：我知道他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还多！
也能：我知道的最多，你们都不知道我知道你们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