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历纪》眠琴

1、第一章 缘起

　　这里是原仙界四山之一——玉山。

　　傍晚，矮矮的青瓦小屋里，男子握着妻子的手，几乎是跪下求她：“不要杀她，她是我们的孩儿啊！”

　　女子刚刚生产，身子还很虚弱，却咬紧了下唇，右手箕张，把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定在空中。“谁让她命不好，随了我，就该死。”

　　听说娘又生了个妹妹，子云跟小伙伴们玩到一半就跑回了家。还未进门，便听到爹爹和娘亲的哭声。她扒在门缝边上，偷偷听爹爹和娘亲的谈话。

　　只听男子哽咽着说道：“女孩子随了你，虽有魔性，可终究是我们的孩子。”“若是男孩，便可随了你做仙。”“仙魔有那么重要吗？”“若是寻常之魔，倒也罢了，她是有神仙血统的魔，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女子虽这么说着，但已渐渐放下了要掐死女婴的手。男子露出了微笑，忙把刚出生的女婴包裹好放在女子的视线以外，生怕她变了主意又要下杀手。扶妻子坐好，男子拿袖口给她擦了一把汗，说道：“你看，子云给我们带来这么多快乐，现在又有一个。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女子身子有些倦怠，抬眼望了望天边的晚霞，随口说道：“就叫子霞吧。不过，我宁肯没有生过子云。”

　　子云在门外看着娘要杀妹妹，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后来娘亲收手，子云这才放下心来。现在听见娘亲口说宁肯不要自己，一时间又手足无措起来。大喜大悲之际，忽然听见沉闷的撞击声。子云再次向门缝里望去，这次，她吓得呆住，愣愣地站了几秒钟之后，转身如逃命似的远离了家门。

　　天界时间流淌得慢，也不知过了几年几岁，子云和子霞都渐渐成了年。子云喜静，心思细腻深沉，子霞喜动，性子活泼开朗。

　　“时候不早了，这便回去吧。”子云放下了帽上的面纱，对妹妹子霞说道。子霞拨了拨香灰，站起身来，“姐姐，我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爹爹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碑上连一个字都没有。还有，娘亲她怎么不来扫墓？”“他是个好人，娘也是好人。”子云简短地说了一句，拉妹妹起来，四下里张望无人，打算走小路回家。

　　子霞嘟着嘴说道：“我们又不是怪物，为什么要躲着别人？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子云扶着妹妹的肩膀，凝视着她认真地说道：“你还小，慢慢就懂了。战神和水神近日里巡视玉山，会有许多上神过来，你得躲得远远的，知道吗？”“我成年了！”子霞仰着头说道，“我跟你一样高了！”还拿手比了比。“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跟我回家。”子云抓紧妹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拖她回去。

　　“啊哟，”子霞甩开姐姐手掌的禁锢，却因用力过猛，向后退了几步跌入湖水中。没多久便沉入水底，不见了踪影。子云脸色一变，根本就忘记了子霞会水这件事，跟着也跳进了湖水。

　　子霞从姐姐身后抱住了她的腰，笑问：“凉快吧？”“快别胡闹了，小心让人看见。”“我们又不是丑八怪，干嘛怕别人看啊。”子霞满不在乎地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潜水游到了姐姐身后，猝不及防地将她按进水中。子云玩闹的心性被她勾起，环顾四周无人，便稍稍放宽了心，笑道：“好啊，看我怎么收拾你。”子云捧起一滩水向子霞洒去，子霞一边笑一边躲，潜入水中一路闪避着姐姐的偷袭。

　　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也不知走了多远，子云似乎没有再跟上来，天色也渐渐晚了。子霞想依着原路返回，可游了许久也找不到当初下水的地方，心下不由得有些惴惴。“姐姐，你在哪儿啊——姐姐，别藏了，我们回家了——”子霞喊着，却听不到回应。不知又游了多久，忽见前方一人在濯发。子霞心道：“原来是在这儿梳妆打扮，看我吓你一跳。”她潜入水中，缓缓接近姐姐，待靠近了，拦腰抱住她，笑道：“你怕不——”

　　刚说了几个字，便感觉到不对。触手处腰身健壮结实，显然不是姐姐子云。还未等反应过来，胸口闷闷地受了一掌，子霞眼前顿时一片血红，很快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子霞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这里装饰华丽，床高大华美，屋子里熏着水沉香。还没等子霞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男声传了来：“对不起，我打伤了你。”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柔软，丝丝缕缕地飘进子霞心里，“你现在伤势未愈，还得静养两天，到时候我会送你回去。”

　　子霞第一次到九重天上，也是第一次看到玉山之外的神仙。这个神仙眉目清俊如画，叫人瞧着很是舒服。子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倒把对方瞧得别过了脸去。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这里是天庭，九重天上。我是——我是个无名的雨师，伤了姑娘，着实抱歉。”“没什么关系，我身子骨向来硬朗。不过你那一掌真够狠的，天庭真是人才济济，雨师的一掌差点要了我半条命。话说——我昏睡几天了？”“三天。”“三天？！”子霞腾地一下从被子里弹出来，以往晚回家个一时三刻，都会被娘教训，现在都三天了，还不知道得挨多少板子，惨了惨了。“喂，你愣什么，别什么道歉了，赶紧送我回家啊！”“哦，没什么，你身子尚虚弱，先把药喝了。”男子一招手，药盅便飞到了手掌上。

　　九色祥云停在玉山界外，男子将子霞缓缓放下，说道：“我不能送你进去了，你自己沿着这条路走回去。”子霞疑惑地看了看他。男子道：“你娘不想让你见人，我若送你回去，你娘定会责罚。你就说在湖中遇上了雨神冰瑶，她带你去天庭走了一遭，你不好推脱她的盛情款待，便在天庭多住了几天。”“你为什么要让我骗人？”“你想挨板子吗？”男子笑笑，拉过她的手，子霞瞬间感觉一阵暖意涌向心头。“这是？”“你尚未恢复完全，渡你些灵力，助你早日痊愈。”“好吧，”子霞向男子挥了挥手，“再见了。”

　　回家后，等待子霞的果然是娘亲的再三盘问。子霞按男子教的说是冰瑶邀请，子霞娘虽仍然怀疑，但见子霞从未到过天庭却能把冰瑶的职官报出，便不再深究。

　　又过了许久，这件事渐渐被淡忘，日子如往常一般平静。只是，来求亲的人越来越多，子云的名声早就传遍玉山。

　　“娘为什么不让我们见人，也不许跟陌生人说话？前些日子娘像发了疯一样，怎么痛骂那些来求亲的人？你也不想嫁人吗？我们的小伙伴都出嫁了，为什么娘不让你出嫁？”子霞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子云看了她许久，答道：“因为我们不能与男神仙有灵力接触。”子云说着，那天从门缝里看到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娘突然癫狂，将棉被扯碎，眸子里似点了火，看见什么，什么便变成灰烬。爹却似见惯了这番场景，叹了口气，熟练地将自己手腕割开，鲜血汩汩涌出。娘闻见血腥气，扑身前来，咬住爹的手腕大口地吸了起来。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娘眸子里的火焰才渐渐消失。

　　子云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这可怕的场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每月望日，娘都会打发我们去给爹上坟？”子霞想了想，说：“不知道。”子云欲言又止，说道：“你不该知道这些，最好永远也别知道。”

　　这时，一阵嘈杂打断了姐妹俩的谈话。

　　“这老太婆也太不通情理了，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嫌弃我们穷乡僻壤的穷小子不让见也就罢了，怎么天庭来了仙官也不让见呢。”

　　“这冰瑶仙子真是雪肤花貌，人和善，礼数也周全，到底是天庭里来的。”

　　“你看这祥云，可是六种颜色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

　　“上次跟子霞游玩许久甚是投缘，至今难以忘怀，小神这不情之请，还盼您成全。”冰瑶盈盈一拜，欠身行了个大礼。

　　子霞娘却全然不管不顾，冷冷地回绝道：“我们不敢跟天庭的攀交情，上神请回。”

　　待硬生生逼走了冰瑶，子霞娘拖着板子进了子霞的房间。厉声喝道：“跪下！”子霞不明就里，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子云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赶紧跪下，莫惹母亲生气。“我没有错。”子霞含着眼泪说道。“你没错？”子霞娘颤抖着声音说道，“我问你，那冰瑶怎么找上门来了！天庭神仙那么多，冰瑶跟你认识了几天就甚投缘？她为何要再次来找你？”子霞低着头不再说话。子霞娘冷笑道：“你说你跟冰瑶游玩，好，我问你，冰瑶眉上有颗痣，你说说是在哪边？”子霞不敢看母亲，含混着说道：“实在、实在记不清了。”“谎话！冰瑶眉上根本就没有痣！你还在骗我，你在天庭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

　　得知子霞骗了母亲，子云也慌了，忙也跪下，牵着妹妹的手说道：“子霞，你说实话，你在天庭都遇上了什么人？可与谁有过灵力接触吗？”

　　“孽子，索性我今天打死了你，也好过你今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子霞娘说着便抄起板子狠狠地向子霞背脊上打去。但听“噗”地一声，反倒是子霞娘吐了一大口血，打在子霞身上的板子碎成了齑粉。“你！”子霞娘跪坐在地上强撑着身子，神情濒临崩溃，她颤抖着手，指着子霞恨恨地道，“你很好！你很好！歘火真形咒，他给了你多少灵力！”

　　歘火真形咒？！子云心头一颤，震惊地看着妹妹，“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子霞愣愣地看着母亲和姐姐，摇了摇头，说道：“他只说自己是雨师，其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也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他误伤了我，替我治好了伤便送我回来了。”

　　子霞娘猛地拉过子霞，一把将她袖子撕下，只见一粒红豆般的印记在她左肘下若隐若现。“孽子，孽子！”子霞娘的指甲深深地掐在那颗印记上，“早在你出生那天，我就不该留你。”说着双手掐住子霞的脖子，“你死后，娘会跟你一起去，别怕。”

　　子云见这情形，吓得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眼前又出现她曾看到的那血腥画面。她不敢想象，那画面中的母亲换成妹妹，会是什么光景。

　　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子霞娘轰然倒地，子霞被一个陌生男子揽在怀中，不停地咳嗽喘息。

　　子云瞪大了眼睛，“你杀了我娘？”

　　来人简短地答道：“没死，两个时辰后会醒来。”

　　“你快放了我妹妹！”子云再次喝道。

　　“是你？”子霞平复了呼吸，皱着眉抬头看向男子。“你来做什么？我身体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吃药了。”

　　“你放开我妹妹，不许再给她灵力。”子云见他又要渡给妹妹灵力，劈手将子霞夺回，瞪视着男子，说道：“你会害死她。”

　　男子似有所悟，目光定在子霞左肘下那殷红的印记上，欠声道：“是我错了，在下定会负责到底。”说着，招徕一朵九色祥云，带着子霞往九重天上去了。

　　魔族之人，每月望日需取山川灵石之精华修炼，不然体内之火会将神志吞没。神仙有天地灵气庇佑，不须如此麻烦。可体内含有神仙灵力的魔族，则无法通过山川灵石修炼，必须每月望日饮六界灵长之血，方可避免劫难。

　　子霞娘因与散仙通婚，不得不靠饮血维持生命，她的后代，女性为魔，男性为仙。子霞和子云身为带有神仙血统的魔族，一样难逃这样的命运，除非永远不与神仙有灵力接触。

　　可子霞娘千防万防，子霞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子霞爹娘以通婚的形式互换灵力，而那男子则直接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了子霞，所以子霞左肘下会有一个灵力结——那是仙魔达成血契的标志。

　　从此，每个月圆之夜，子霞也不得不靠饮血维持生命。

　　凌霄殿是天庭最热闹的一处所在，因为战神晦明——这个地位不亚于天君的神仙居住于此。晦明喜结交宾客，四山四海的神仙常络绎不绝地出入凌霄殿。

　　不知是谁开了头，来的宾客各个都带着奇花异草、奇珍异石。虽不知道是何缘故，神仙们看见他人送了，自己来的时候不免也得带上一份。

　　冰瑶坐在床沿，仔细观察着床上熟睡的子霞，那张脸真是美丽不可方物。“怪不得师父要我去探望她，邀请她来天庭，这样美的女子，只有师父才配得上。”冰瑶想着，泛起了笑靥，“几万年了，师父在这凌霄殿孤孤单单的，这下我终于可以有个师娘了。”

　　“胡思乱想，”晦明一挥手，笼罩在床边、隐匿子霞行迹的结界立即消失，“是我害了她，若不负责到底，岂不坑了人家一辈子。”

　　冰瑶站起身来绕到晦明身后，啧啧叹道：“哎呀呀，原来师父都跟这位美女姐姐私定终身了，都要负责到底了，那不是师娘是什么？”“你——”晦明无奈地摇摇头，给她脑门来了一记“爆栗”。“师父放心，你冒了我的名字，还让我去玉山找她，带她来天庭的事儿，我绝不会乱说的。”“她被我歘火真形咒所伤，我当然要带她来医治。作为战神，我若冒然找她，被别的神仙撞上、传扬开去，你让她以后怎么在玉山立足。”冰瑶笑道：“那也没什么，索性师父你就娶了她嘛，这个姐姐我看着就喜欢。”

　　晦明不再与她玩闹，正色道：“你还得替我去玉山一趟，随便你用什么借口，告诉她家人她须得在天庭待一段时日。”

　　冰瑶笑道：“那就说战神殿下要娶玉山子霞，要他们识相点，乖乖放人到天庭凌霄殿来常住。”

　　“你要是这么说，今后就不必来见我了。”

　　“师父师父你还真生气了呀，”冰瑶扯着晦明衣袖说道，“我就开开玩笑嘛，让我去还不如让天君下一道手诏呢，就说天庭缺宫娥，从玉山抽调了子霞去。我上次去，那老太婆都不理我，好生没面子。”

　　“那你就说奉了天君的口谕。”

　　“这可是假传圣旨，天君还不把我活剥了。”冰瑶明知自己师父想要的，天君从来没有不允的，但仍找各种理由不去。

　　“你去不去？”晦明板起了脸。

　　“去去去——”冰瑶拉过晦明衣袖在鼻子上蹭了蹭，嘿嘿干笑了几声，“我就怕师父你生气。”

　　就这样，子霞一直被养在结界中，在灵石灵草的包围中沉睡，一连过去两周都相安无事，她的伤也渐渐痊愈，直到这天——月圆之夜。

　　水神瀚天与战神晦明巡视到天界的东海边境，凌霄殿只剩下冰瑶一人照看。太阳刚落山，冰瑶就开始熬药。晦明吩咐过，不管子霞是否好转，都要一直用药，灵石灵草不可移开，也不可唤醒她。冰瑶熬好了药扶子霞坐起，刚一触碰到她，便如被开水烫了一般缩回了手。“怎么这么热？”冰瑶锁紧了眉头，“不可能会这么热啊。”打一盆水，浸湿了毛巾给她擦脸，没想到水一触及她，立刻便化成了蒸汽。

　　冰瑶不敢怠慢，忙念起了刺骨冰咒，凝水为冰围在她身侧。可冰块迅速地也化成了水，又成了蒸汽。子霞的脸越来越红，发梢开始燃烧起来。“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冰瑶束手无策之际，只能拼命唤醒她。

　　子霞缓缓睁开眼睛，眼球上布满血丝，脸上全是疲惫之态，“我怎么了？好难受，给我——我——要……”“你要什么？”冰瑶以为她被灼烧，想要冰块降温，又凝了大量的冰在她周围。可她却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个字——血。

　　冰瑶呆立在地，周身滚烫，想要血，这不是魔么……

　　看到冰瑶纤长的手指在面前晃动，仿佛用千里传音说着什么，子霞的双眼渐渐模糊，意识也渐渐消失，只剩下一个念头——血，要饮血。冰瑶的气息就在身后，子霞猛地转身抱住她，张口便咬，但听冰瑶闷哼一声，鲜血汩汩地流进子霞口中。

　　“师父救我——不对，救她。”冰瑶见到晦明，这才把手臂从子霞口中抽出。

　　晦明飞速撑起一个结界，把子霞罩在其中，又取出疗伤药递给冰瑶，“自己涂好，再去把玉鲛珠磨碎了拿来。”玉鲛珠？冰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在原地说道：“师父，这天上地下，就只有一颗玉鲛珠，你就这样磨碎了？”“让你去你就去。”晦明急促地说道。

　　喝了玉鲛珠冲的药水，子霞果然安静下来，再次陷入沉睡。

　　晦明示意冰瑶伸手来给自己看，被子霞咬破的地方留下一排黑色的牙印，直穿入骨。“是为师的错，忘记今日是月圆之夜，本该在这里守着。”冰瑶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她竟然是魔……怪不得这样好看……可只有遭了诅咒的魔才会这样，她为什么会被诅咒？”晦明叹了口气，说道：“是我擅自渡给她灵力。”说着，把子霞衣袖撩开，她左肘下的印记更加鲜红了。

　　冰瑶吓得后退了两步，“血契？！那、那以后每个月，她、她都要……”“但愿玉鲛珠能抑制魔性，让这一天晚点到来。此间事情，万不可说与旁人。”“嗯，”冰瑶坚定地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知道轻重。”冰瑶说着，但觉一阵头晕目眩，栽倒在地。

　　晦明似乎早就料到，所以并不慌张，他渡了些灵力给徒儿，又助她驱除毒性，冰瑶很快醒转来。醒转后的冰瑶咬着牙说道，“师父，你说要负责到底，是真的要每月为她杀一人吗？”晦明不语，许久才说了句：“总不能看着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可仙魔严禁通婚，她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二人说着，结界越来越稀薄，子霞痛苦地拍打着结界，她的发梢再一次燃起火焰。

　　“你去外面把守好，再加个结界，莫被旁人发现此处。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进来。”晦明说着，小指微动，一道红色的屏障推着冰瑶离开了内室。

　　笼罩着子霞的结界越来越弱，她的呼喊已经能传出来，她说：“救救我。”

　　晦明心念一转，低声道：“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罢了，终究是我的错。”一挥手，结界顿时破碎。

　　未等晦明割开手腕供她吸血，毫无防备毫无征兆地，子霞一掌打在晦明胸口。千百年来，未曾有人能伤得了战神晦明，她是第一个。

　　胸口如江海翻腾，一股气直往上冲，带出阵阵甜腥，晦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未等他反应，一个火热的唇便贴了上来，子霞的唇舌在他唇齿间细细搜刮，不放过一丝一毫鲜血。晦明竟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给我——我要——血”子霞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缭绕，听起来却十足的魅惑。子霞的舌在他口中轻轻巧巧地勾着，竟令晦明有了一瞬的错觉。子霞贪婪地抱紧他，这等新鲜又饱含灵力的血，令她不忍放口，“好香——给我——还要——”仿佛与情郎调情一般，子霞微微笑着，魅惑的声音拨弄着他的心神，要带走他最后一丝理智。

　　电光火石的一霎，晦明猛地推开她，一道火光闪过，晦明手腕上多了一条伤口。晦明迅速将手腕递到子霞面前，任她伏在伤口处吸食鲜血。

　　“师父……”结界外的冰瑶抹着眼泪颤声说道，“有多少灵力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啊。魔尊跟我们势同水火，早就在预谋报复，说不定她就是魔界故意派来的。师父，你对她仁至义尽了，你放我进去，让徒儿结果了她。”“不要再提此事！”晦明一边闭目养气，避免灵力随着流血过快外泄，一边说道，“她若因此死了，我难辞其咎。我不在凌霄殿的时候，请你替我照顾好她。”“我不答应！”冰瑶跪下哭道，“师父你这一次丢的灵力就至少要两百年修为才补得回来，徒儿宁肯她死，也不要看着师父这样折磨自己！”“你！咳……”晦明一提气，灵力外泄加速，不由得伤了肺腑，咳出了声。“师父不要！徒儿答应你，徒儿会好好照顾她，有我在一天，便保护她一天平安。”

　　一年过去，晦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每月望日割开自己的手腕供子霞饮血。只是子霞喝了那饱含灵力的鲜血后灵力修为飞速增长，每次的需求也越来越多。好在晦明灵力够强修为够深，他的血足以压制住子霞的魔性，加之子霞服用过玉鲛珠，平常神仙亦察觉不到她的魔气。

　　散仙修炼到一定境界后需要历劫，历劫成功的散仙成为上神，要么永居天庭，要么被封到各仙家福地以神的名义统领散仙；历劫失败的，则重入轮回。子霞饮了晦明饱含灵力的鲜血，很快便达到了飞升条件，理应由星命来设定劫数，下界历劫。

　　可晦明如何敢放她去历劫？没了晦明在她身边，每月望日她发作时没有鲜血，如何能够生存？即便找到了可以吸食鲜血的灵长，她这样做一旦被天庭发现，难逃一死。

　　眼看子霞的灵力越来越强，晦明不得不兵行险招——潜入星命阁盗取命格书，在命格书上写下：永不历劫飞升。

　　灵力高的仙不历劫，灵力比他低的就没法去历劫，这许久没有散仙历劫，难免会惊动天君。

　　天君与战神的君臣相与、推心置腹那都是做给其他神仙们看的。实际上，天君不满战神权力过大，战神亦不满天君处处牵制他；天君以给战神分忧为借口安排心腹制衡战神的权力，战神拿替天界御侮为理由添置手下的兵马。

　　当天君手执版籍簿站在星君面前时，星君立刻明白了天君的意思，说道：“战神殿下只改了一人的命格，那人叫子霞。”天君点点头，将版籍簿递给星君。星君找了许久，在玉山一支里并未找到子霞的名录，又将版籍簿递还给天君，“属下无能，此人不在版籍簿里。”天君点了点头，慢悠悠地道：“晦明也跟朕提过此事，朕料到此女应不在天界版籍中。”“属下之前也听说战神殿下新纳了个仙娥金屋藏娇……”“没什么，朕就是随口问问，晦明一个人在凌霄殿里，早该找个伴儿了。”

　　这厢在凌霄殿里，冰瑶第一次跟师父起了争执。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冰瑶气势汹汹地冲进晦明的书房，“高羽是谁我都不认识，你就要把我许给他！”

　　晦明没有停止手上写字的笔，轻声答道：“魔尊稷昌三年之内定会来袭……”他没有说的是，魔尊稷昌已经密令心腹死士，要在今年中秋之后，踏平天界。

　　“对，”冰瑶一个箭步上前，“就是因为那什么高羽是天君的人，你怕到时候自己不行了，还有个双保险，是吗？”

　　“我从来不在乎自己如何，我这么做只为你将来不受我连累。”

　　“你还没娶，凭什么就把我嫁了？”冰瑶上前抢过晦明手上的奏本，“我出嫁了，你要是出事了，那位子霞怎么办？”

　　“你想继续照顾她也好，不想的话，随她去吧。”

　　冰瑶咬紧了下唇，抽出腰间宝剑便向外跑。晦明一个咒诀过去，竟没能制止她，只是将她的佩剑弹得飞了出去。

　　这咒诀未能制止冰瑶，却令冰瑶惊得停住了脚步。冰瑶呆呆地看着晦明，喃喃道：“师父，你现在——连这等咒诀都用不好了么……”看晦明并不答话，冰瑶说道：“当初魔尊稷昌来犯，我师父说：‘天界万年太平，岂能叫你一介宵小毁了。’那天我师父与水神瀚天对弈于南天门下，坐看魔界百万雄兵灰飞烟灭，魔尊稷昌仓皇而逃。我一直以为，我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存在，谁都不能伤他分毫。他永远运筹帷幄地算好了一切，他预言的，没有一个实现不了。可现在，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甚至需要为我寻找退路。”

　　“为师不是万能的。”

　　“不！你原来是，但就是因为她！”冰瑶指着结界内沉睡的子霞说道，“就是因为她……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师父，值得吗？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

　　晦明道：“没有。你若不想嫁高羽，那便算了，我再向厌火国君赔罪就是。”

　　冰瑶走后，子霞缓缓睁开了双眼，静静地看着晦明，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有时候真想一死了之，可就是没勇气。每次听阿瑶讲你割开手臂供我吸血，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你不必在意。”晦明淡淡地说着，小指微动，腕上的疤痕便消失殆尽。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子霞缓缓坐起身来，理了理头发，发现有未干的血迹，原来自己刚刚饮过血。苦笑一声，子霞问晦明道：“每次饮血之后，你都会把我催眠了放在结界里？”晦明道：“那是你魔性最强、企图吞没仙性的时候，为避免你自我意识太强干扰我用结界压制，只能让你暂时沉睡。”

　　“你为什么要帮我？”子霞直视着晦明。晦明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平视着她，目光却没有焦点，“是我害你如此，我有责任一直照顾你。”子霞有些不耐烦地拨弄着自己烧焦的发梢，说道：“就不能再找个理由吗？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了吗？”“我不能杀你，也不能放任你去害旁人，只有如此。”晦明说着，转过身去欲离开。

　　子霞忙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我一介散仙怎么可能一直留在天庭？”“封了你做掌殿，便可留下。”“我做不来掌殿。”“做普通宫娥也好。”“我不乐意做宫娥。”“那便拜个师父，学点粗浅的法术，你现在的灵力已——”“我不要做什么掌殿、宫娥，不要学什么法术，我只要在你身边啊！”

　　虽说早知道了她的心意，晦明此刻仍略感惊讶，“多谢姑娘垂青，晦明一个人生活惯了。”“那你让我以后嫁谁去？难道我嫁了别个，每个月还要来找你饮血吗？”“姑娘觅得良婿，可自行选择去留。我说过要负责到底，一定不会食言。”“可我喜欢你啊！”

　　晦明后退了两步，与她保持着距离，“我只承诺永远照顾你。别的，晦明给不了。”

　　子霞始终没能明白，为什么晦明屡屡拒绝自己，却依然待自己那么好：她说困了但睡不着，他便坐在床边用从不在调上的嗓子唱曲；她说太闷了无可消遣，他便陪她玩双陆；她说许久不见家人了好生想念，他便让冰瑶带她回家乡去，自己则站得远远的，等她想回天庭了，再带她一起走。

　　然而好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晦明突然开始让冰瑶收拾子霞的行装。算算日子，现在是八月十三，天庭里没有什么突发事件，也没有到十五月圆。

　　“你要赶我走？”子霞看着异常焦虑的晦明，终于问出了口。

　　晦明接过冰瑶递来的最后一个包袱，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喜欢我么？好，我们去凡界做夫妻。”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都是配角，主角还没有上线哟
每天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