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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传之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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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曾手指着天外云天,笑着问青阳,御剑术已是能瞬息飞越万里关山,若是能成就仙身,是否更胜一筹,心念动间,便可飞身脱出这红尘俗世之外。
那时那名须髯皆白的长老深重叹息,并不答他的问话,只是淡淡说道:“从今日始,莫要再起下山的心思了。”
言下之意,既然他与玄霄之事重光已然知晓,自己便也决不能再眼睁眼闭,放纵云天青来去自由。
那名青年应声摇一摇头,平静说道:“我不会走。”
仰头望着一派蔚蓝的云空茫茫,云天青淡然道:“我会看着师兄,无论他是最终如愿飞升,还是身死殉难,又或是苦心一生毫无所获,我都会看着他走到底。这是师兄自己选择的路,他一直都是个刚强执拗的人。”
青阳默然不语,而云天青将目光随着天边的白云,飞往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高渺地方。
青年一手淡淡按上胸口,他知道自己走不了。
若是一念之间,便能飞赴天外所在,该有多好。在他来不及想起那个人,来不及心里疼痛不堪的时候,便身在两处,断绝了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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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后,昆仑山最高的地方,正有一名一身白衣的男子,迎着茫茫风雪,踽踽独行。
昆仑剑仙还在,当年慕容紫英一手重建的琼华也仍旧屹立山巅,不断有上山求仙的凡人走过飞雪茫茫的寂玄道。有人见到这名瘦削高大的男子行得一二里,便需停下歇息,冰风中似是因寒冷而不住咳嗽,便上前提醒他莫要再往前行,那人却始终神色冷漠,一概并不理睬。
有人讶怪他这奇特的做派,警告他迟早要将性命断送在上山路上,然而那人逦迤走过遍布白雪的路上,留下一行行深陷雪地的足迹,满山精怪妖魔,竟然未有一只敢靠近他三丈之内。
渐渐地攀过玉虚、玉珠山峰,远远地望见琼华气度宏伟的白石大门,男子才停下脚步,这受地气滋养的一处天地温暖如春,柔和微风拂过他垂肩长发,飘飘舞动不休。
“阁下……来琼华何干?”
山门的迎客弟子见他不似寻常上门求仙的俗人,这样小心翼翼地走来问他。那人慢慢抬起眼,流水乌丝披拂之中露出俊雅容颜,眉心一点朱砂冶艳。
玄霄极淡地一笑,“我来取些旧时忘下的东西。”
那水般微沉磁性的声音一落,整个落照峰便如同有一只巨掌在不住摇撼一般,剧烈震动起来,傍晚天边凄艳的落霞反射最末一缕阳光,如同血色。
“我来——取回羲和剑。”
男子在山体一片激烈震颤之中,留下清淡一瞥,绕开不支倒地的诸弟子,缓步向眼前那一层层白石台阶攀援而去。
拂衣扬眉,火焰为他在足下开出一朵朵浓艳莲花。
琼华的这一代掌门,宁虚,望见那人红莲覆雪一般给火焰缠绕的洁白身姿,不由紧紧皱起了双眉。
“传我口谕……凡琼华弟子见此人当速避,决不可与之为敌!”
那人身姿虽显病弱,然而举步翩然而来,气度刚强雄浑,有如山岳,眉眼间邪肆孤绝神色,令人生畏。
五灵剑阁的琼华密卷里,本是记载过这一段的。数代之前,那把羲和剑被九天玄女封入落照峰地脉之中,借剑身所蕴阳炎之力回复千年前被破坏的地脉暖气,来涵养昆仑上下,其时以一人之力重整琼华乾坤的慕容紫英曾经说过,他日劫难,必定由此而起。
当时在任的掌门曾询问他如何渡劫,那名白发青年只是淡然说道:“万物生灭乃是天之常理,我琼华一派岂有例外,不过随缘二字而已。”
时隔数百年,宁虚自问不能体会前人超脱心境,他回想数代人苦苦经营方才积累而下的琼华根基,眼看剑阁中央高耸的玄女石像,自问人虽难于天争,然而终究不忍几代人心血就此付诸东流。
身在剑阁内外的琼华弟子看着掌门孤身一人立在山门之内,宁定与那名一身烈火煞气的男子对视,不由都极为心惊。有几人意欲奔去守护,然而人未靠近,受那名白衣男子淡然一眼,便觉身受极为沉重的锐气压迫,心胆怯弱,竟不敢上前。
宁虚平静问道:“阁下是谁?”
“吾名玄霄。”
漠然一语,果然便是昔日预言所指之人,宁虚眉头一拧,便见那人极目四望,纵声一笑,薄凉笑声如同琴弦上一指泛音,悦耳寂寞。
“……玄女果然将羲和封入山基之中,莫非以为我便没有移山之力么!”
话落飘然伸出冷白左手,遥遥一指,地脉之中登时爆裂之声密响如珠,轻锐剑吟犹如凤凰长声唳鸣,直上云霄。
地脉深处阵阵撕裂颤抖,羲和有感于宿主召唤,烈气大盛,一时之间掀起波波地震,地表一应琼华建筑承受不住,纷纷摇晃倒塌。宁虚一声“住手”尚未出口,玄霄已然大袖一拂,炽烈炎气沾身,将他远远震了开去。
剑阁正中玄女高大石像终究也承受不住这山崩地裂一般的摇撼,轰然一声倾侧倒下,断成两节。
石像既倒,便显出基座封印,玄霄冷笑一声,淡淡看了宁虚一眼,俯首向着神界封印旋转金光,飘然一语。
“剑器通灵,羲和与我心魂息息相关,岂甘久困山中。”
青鸾峰,容颜脱俗如仙的少女盈盈立于崖边,遥望天际一线阴云翻滚,面色微动,似乎心有所感。
这一日,终是到了。
千百年时光流水,此情仍在,人事依旧不同。
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执着,紫英为了天河的眼甘愿折寿,而她则立誓,除非自己身死,否则定不让羲和剑重现世间。
低压的云朵中雪白光芒闪动,俄而有一名白衣高冠的青年剑客落在青鸾峰顶,举目四望之下。
千百年来,对琼华弟子而言,黄山青鸾,是与那名一手重整山门、修为有半仙之分的慕容紫英相关联的、极为神秘的地方。这时云天河感应到窗外剑气,也已开门迎了出来。
那名青年剑客举止很是稳重,虽然因惊慌茫然而有些气息不定,却已镇静下来,向着天河与梦璃拱手一揖。
云天河认得他一身衣冠正是琼华派弟子衣装,不由得微微一惊道:“你……是琼华派的弟子么?”
自从紫英去后,琼华二字便自他生活之中彻底失去痕迹,然忆及往事,毕竟与自己一行人夙缘深重,是以仍旧牵动青年心情。
那人愣了一愣,见他说出琼华名字,面上一阵激动,“正是!我派如今遭逢百年劫难,我是为求救而来!各位既然与琼华有旧,还盼不吝援手!”
他紧张之下,说话有些颠倒,柳梦璃在一侧默默不语,而云天河剑眉微微一扬,诧异道:“劫难?”
“不错……按照琼华旧卷所载,此劫乃是命中注定,一切因缘,乃是几百年前一柄封入琼华地基的绝世利器而起!”
云天河闻言不禁满面迷惘,在他记忆之中,并不晓得有什么神兵利器落在琼华。那人见他不解,便急忙解说道:“是一柄千年前本派先天高人所铸的成魔之剑,名曰羲和!”
羲和二字出口,天河双眼猛然睁大,冲口道:“羲和!”
他茫然摇一摇头,退了几步。在他心中,羲和是大哥的佩剑,自当长伴玄霄身侧,猛然听到被封印入琼华山基,自是无法理解。
身侧清丽少女淡淡垂眉,纤手微抬,神色之中一丝冷落悲戚,挥之不去,“让我……来解说罢。”
这时耳闻一声轻咳,数丈外木屋门板一声吱呀,云天青一手扶门,淡淡望着外面交谈三人。
梦璃并不回头,只是淡然说道:“这百多年来,我始终瞒了你……云公子,真是对你不住。”
天河神色更是懵懂,然而时光磨洗,他毕竟也再不复当初于人事一无所知的少年,闻言睁大了明澈双眼,望向少女。
“……东海封印,原是困不住玄霄的。”
少女幽幽得叹了口气,终是抬头直视青年双眸,“三百年多前,他便从东海脱身而出,与神界在昆仑山交战。那时紫英已然不在了,他一生耗尽心力,想要修复当初琼华飞升破坏的地脉,却收效甚微,昆仑山下的镇子也因为地气破坏,日受风沙侵袭,几近荒芜。”
云天河挠挠头,并不晓得琼华地气和玄霄失却羲和有什么关系。
“……而那时我离开妖界,只身赶赴昆仑山,便只是为了羲和。”
少女纤柔指尖轻掠鬓边发丝,微微闭眼,灼烈赤炎之中归邪白发黑甲的身影在眼前消散的情景似乎如在目前,她慢慢抬头,神情宁定如冰雪,“那日本是神界败北的局面,是我用了计策,令玄霄失手受伤,亦失却了羲和剑……”
天河听她这样娓娓道来,神色中却几乎有难以置信的颜色,他稍微平定心中混乱思绪,才喃喃问道:“这……是为什么?”
梦璃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
青年眼神凝涩,看她良久,终是上前握了她的手。
“……我一直分不清,当年上卷云台与大哥为敌,究竟是为了菱纱多些,还是为了那些受琼华所害的无辜弟子百姓多些……我认为大哥不对,然而内心之中又并不愿与他为敌,眼下我虽仍是想不明白,但我知道你只是不愿让我为难。”
少女感受他手掌温度,终是哽咽,长睫微湿。
“我……对不起云叔。”
天河轻轻揽着少女肩头,却并不明白她为何说对不起父亲。而柳梦璃顿了顿,对于云天青的事却并没再讲,只是轻声继续说道:“我帮助神界,将羲和封印入琼华地基之中,以阳炎之力恢复地脉暖气,涵养昆仑水土。而玄霄……他失了佩剑,便无力挣脱东海枷锁,从此音讯不知,直至今日。”
“师兄脱身出东海,自然来取羲和,时至今日……你又待如何?”
背后年长男子唉了一声,缓步走来,拍拍少女肩膀。
听着这段模糊往事,那名琼华年青弟子早已目眩心驰,他在门派众弟子中地位较为尊崇,往昔双剑飞升之事,也略有耳闻,然而如今乍然知道中间这段曲折,仍是极为惊心。
天河侧头看着天青,神色惆怅,“我……听爹的吩咐。”
云天青噗得笑出来,“野小子,自己不想费神,就一切推在我身上。将来师兄上门兴师问罪,也只让你爹去顶着,是么!”
云天河给他轻轻奚落,不由得脸也红了,连连摆手,“不是!自然不是!孩儿只是……”
他看了梦璃,又看了那名琼华弟子,声音不由得低了许多。
“孩儿只是……不愿与大哥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