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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真心所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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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本来姓名是什么,告诉我吧?”
同榻共眠,云天青在锦被底下伸手抱住玄霄。两人身上都只穿着单薄里衣,肌肤交接,呼吸相闻。他散了头发,一头散碎乌丝细细洒在枕上,衬着秀逸面容,温存微笑,灯底格外有风流绮摩的味道。
那人脊背向他,许久不语,似在回忆往事,良久才慢慢说道:“不曾和你说过么?”
“……是,从前问过你几次,你总说俗家姓名早已舍弃,就不再多说。”
天青将唇鼻凑进那人颈项间缠绕的长发中去,手掌摩挲着玄霄胸膛小腹,那人被他蹭得久了,呼吸微浊。
“俗家姓名,我本来就是没有的。”
玄霄笑了笑,“当年我之所以不远万里奔赴昆仑山,绝不是如你般一时性起。”
“哦。”
“我是俗缘极淡的人。记事起便不曾见过双亲,据说是因命相不好,才被舍去道观。到了年纪渐长的时候,道观中主持说我命中注定不是留俗之人,因此只是过世之时留书一封,要我去昆仑寻仙问道。”
玄霄平淡说着,冷白长指轻抚眉心朱砂,“有名无名,本来分别不大。太清师父所赐玄霄二字,便是我今生唯一名号。”
天青出声一笑,“原来师兄是从小修持的,怪不得当年昆仑山上生活清简,你却一毫怨言也无。”
这样说着,被底玄霄身躯却忽然一僵,男子猛然撇过头,半口朱红溅在地上。
天青缓缓抚着玄霄瘦骨嶙峋的脊背,一手把他洒下床沿的长发轻轻拢上。
“望舒毁了。”
稍微缓得一缓,那人一指擦拭了嘴角的血,冷然说道,同时慢慢伏了在枕上,深深调整气息。
天青感觉手掌之下,那副身体非同寻常的热度一丝一毫地退却,微微松了口气。
两人依旧极亲昵地偎在一处,他以极低声音在那人耳边问道:“羲和呢?”
玄霄嘴角边讽刺一笑,眉尖微蹙,面色一时竟有些阴晴不定。
良久,男子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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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渺云雾之间,封神陵中五行交汇之所。鸟身人面的神将句芒锐利叹息,弃下手中法器。
与他对面站立的神祇,被身红鳞、脚下火舌飞舞,乃是当年奉天帝之命,降下天火焚毁琼华的南方帝使,神将祝融。
“……昔日天降预兆,神界将有一场魔劫,垂示在南、是离火之相。此劫合该应在玄霄身上。”
火神低沉吐语,句芒亦微微点头:“然则为何望舒在手,尽你我二人之力,仍是不能损伤羲和半分,此种情状未免太过不同寻常。”
剑室正中,高台上安放一只三足鼎炉,九龙护持,隐隐红光鸣动,就在两人对话之际,忽然一声巨响,轰然炸裂开来。
祝融与句芒各自警惕,一挥烈焰,一纵狂风,闪身躲避。
满地蜿蜒的火舌之中,缓缓闪现的竟是一名男子精悍身型,黑纱袍袖,猩红璎珞,细长双目,眼角朱砂点染。
眼神交汇,一刹之间两名神将目光之中各有震惊之意,随即各自挥出天雷烈火,意欲封印这一线元灵于无形。
封神陵所在云海暮空,受火烈晚霞渲染,一片鲜红。沉闷巨响连绵而起,宛如晴空巨雷。伴随滚滚尘烟,由神力支撑的世外之地,赫然崩塌一角。
羲和现世,半空飒飒烈风之中男子披身红黑绣带飞扬,俯视脚下尘世百态,眼神沉静。
此时化外仙境之中,白衣一子未落,心有所感,双眼神光猛然犀利,直望对面黑衣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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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流连金陵繁华景色,在城中住了数日,有一天日上三竿时分,天河飞快地跑来后院,咚咚得砸上青霄二人居室大门。
房内宽大床榻上玄霄正斜斜侧卧,一臂支起半身,与天青谈笑。春日澄净阳光淡淡照入室内,光影凌乱一地。
“爹!大哥!”
青年得了云天青允可,一把推门进来,见到这番光景,不由又是脸上一红,才讷讷说道:“听狐三说,天界封神陵出了怪事。”
玄霄在榻上向青年招手,示意他近前坐下,天青在旁撇了撇嘴,“野小子当面叫你大哥,你也认了,我是他爹,难道不该是你长辈么?”
那人茶色瞳子微动,笑着并不理睬,只是沉静向天河说道:“怎么?”
云天河偏了偏头,老老实实看着云天青,弄得那人叹气说道:“他让你说,便说好了……看我做什么。”
青年挠挠头,“不知道狐三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六七天前封神陵内出了妖魔,揭破封印、震塌了陵墓一角。还说当年赠我射日弓的神将句芒,和曾降下天火烧毁琼华派的神将祝融也双双受伤,不知是真是假。”
玄霄并不知封神陵是什么地方,只有云天青闻言,眸子之中忽然有锐利光芒,微微一闪。
“六七天前,是我们来到金陵的夜里罢。”
男子一手抚上嘴唇,良久在内心沉吟:“便是本月十五。”
云天青心细如发,既怀疑这场祸端与羲和剑有关,便担心神界将会有不利于玄霄的举动。然而表面上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说破。
“……如今任神界地覆天翻,也和我们并无关系。”
撩了撩零散额发,他看向天河,“咱们已在金陵停留的很久,这里乘船自运河南下,不久便是人间天堂的杭州城。和璃儿狐三商量一下,我们便动身南游一番吧。”
天河应声而去,玄霄在榻上微微转动不能视物的茶色双眸,似乎心有所思。
从金陵城去杭州,路程一日有余。这一年春天雨水丰沛,一路上细雨绵绵,江面雾罩烟拢,映着两岸平川细草、花树微绿,景色飘渺秀丽。
玄霄平日便言语不多,此时性子愈显沉冷,天河等只以为他身体倦怠不耐舟车劳顿,只是云天青不知为何也沉默寡言起来,令青年颇为郁郁。
一行人到了杭州城,云天青选了一处傍湖的房子租下,朦胧烟色里近眺翠湖微波,远望丘山黛色,绿竹掩映、海棠飘雪,极为清幽。
懒散跷脚坐在二层书房之中,天青心中却半点也无悠闲之意,望着玄霄凭窗静思的身影,只是反复想道:倘若神界当真前来追索,又该怎样抵御?
他思绪千回百转,冷不防玄霄低沉一笑,慢慢走来,一手拢起他肩下长发,细细把玩。
“……便是神界不再另生枝节,我在人世也寿数无多。”
那人这样开口,神情如水不动,“你我早就是看破了生死的人,何必为了争阳世这几天寿命而费尽愁思、东躲西藏?这样狼狈日子,莫非你还没过够么?”
天青心中微微一疼,蓦地想起当年携夙玉下山的事情来。
那时他们带着望舒剑躲避琼华追逼,精疲力竭,他更是忧心得夜不能寐,时时警惕。后来玄霄受寒冰封禁,门派中对双剑也不再那样看重,下山搜寻他们的人才渐渐少了。
二人后来在黄山定居,过了几年相濡以沫的夫妻生活,此时想起,便如幻梦一般。
这样想着,天青唇角却渐渐浮起一丝笑意来,缓缓牵了玄霄的手,闭目吻了一吻,“好,多活少活,原本确是没什么妨碍。我这一条命都是拣来的,大不了师兄命终之时,我也拿碧渊一抹脖子,陪你下去就是。”
玄霄凤眼微微睁大,张口吐出一个“你”。那人开口淡然,明明是炽烈无比的情话,偏偏说的又潇洒利落无比,他身躯一阵低微颤抖,竟不知怎样回应,许久才接下去道:
“你真是胡闹!”
云天青听他这样脱口斥责,目光微灼,远望窗外阴云半晌,才渐渐收回,微笑低声说道:“……还要师兄泉下慢走一步,三途川上,等我同船而渡。”
手相牵,两人一坐一站,慢慢身躯贴偎一处,玄霄伸手抚摸天青肩背,那人也便将脸颊在他外袍柔软丝缎上厮磨片刻,抬头看玄霄略微无焦的眼眸,伸手揽住了他腰际。
就在两人都有些神思不属的时候,窗外朦朦丝雨之中,却忽然有一个男声,缓缓开口言道:
“玄霄吾主……”
那一刻破窗而来火焰灼烈的气息,玄霄拂袖回身,云天青亦从椅上敏捷跃起。
那时一身阳炎缠绕、飘飘立在窗沿的,是一名红纱黑衣的男子,朱砂勾勒眼角,通身盘绕炽烈火云。
玄霄眼不能见,然而云天青却将此情此景看得一清二楚,双眸猛然睁大,面上流露一丝惊讶颜色。
“你是……”
“吾名羲和。”
剑灵精悍身型,在玄霄天青二人身前浅浅单膝踞地,面上神色冷漠虔敬,“吾立誓与君神魂相结,若非神界无礼,怎至于百年分离。得君以方外之力赐我形体,终有重会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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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一声清脆。白衣手中琉璃的棋子坠落棋盘。
“黑衣你?”
从容似水面孔之上,流露一丝震惊,“我等久居尘世之外,自身决不可干涉六界运转。你我昔年令云天青玄霄二人入轮回之时,对此便有约在先。你竟食言失信,令玄霄拥有此种力量,必定在人世酿成一场浩劫。”
黑衣面上亦有惊疑神色一闪而过,片刻之后,便又是平时倨傲模样。神明二指夹起白衣掉落的棋子,讥讽说道:“生杀之理,乃是天道自然,何必如此忧虑。”
说罢拂袖顿开身边水镜,观望人间局势。
“……何况,我并非有意如此。玄霄与云天青二人身上不属六界的力量,当年各被你我封印。若非神界逼人太甚,也不致有今日境地。他苦受囚禁千载,一朝将全身真元灌注羲和剑上,自身耗损太甚,已近枯竭,因此体内潜力击破我所施禁制,也是本能。”
——黑衣与白衣对话之间,水镜之中羲和剑灵缓缓仰头,与天青彼此凝望。云天青在剑灵璨金的眼眸之中望见与玄霄如出一辙的冰冷霸烈气息。
“……吾乃乾坤霸道之气所钟,杀生饮血,何所避忌?自今日始,愿长伴君侧,睥睨八荒横绝四海,一偿君毕生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