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情殇》寒夜秋蝉

9、战略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大片的晚霞铺满天空。
　　远处的村落已有凫凫炊烟升起。
　　将士们已安营扎寨完毕，晚饭也已准备好。
　　袁崇焕背着双手在营外不停地踱步。
　　加珍端着几个杂面饼子和两碗咸菜粥走近他。
　　“吃点东西吧。”
　　袁崇焕停住脚，就地盘膝坐了下来。
　　加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他身旁的地上，自己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袁崇焕望了一眼托盘，微微蹙了蹙眉头，多日来，加珍一直跟着他四处奔波，辛苦劳累不说，还要每日和自己和将士们一样吃这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他实在是不忍。
　　但加珍却显得很不在意，她递给袁崇焕一个饼子，自己也顺手拿了一个啃了起来。
　　见袁崇焕不吃，却一直盯着自己看，她“扑嗤”一笑说道，“我有那么‘秀色可餐’吗？”
　　袁崇焕回过神笑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这种粗食，你咽得下吗？你还是……”
　　加珍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咽得下，我不回去。”
　　袁崇焕轻声低叹道，“你这是何苦呢？”
　　加珍清亮的目光看着袁崇焕，“以前，我的一个老师曾说过一句话，这句话虽俗却意味深远，我到现在都一直记得。”
　　“什么话？”
　　“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却不是为了吃饭。”
　　袁崇焕听后点头道，“是俗，但确实有道理。好吧，只要你能受得住辛苦，我以后不撵你便是了。”
　　加珍微微一笑。
　　袁崇焕喝了几口粥，吃了两块饼后，起身向营帐走，边走边吩咐营帐门口的守卫，“去把赵率教叫过来。”
　　不多久，一个肩宽膀圆的男子进了袁崇焕的营帐。
　　此时的袁崇焕正站在一张用毛毡制作的地图前沉思。
　　赵率教轻声叫了一声，“袁督师。”
　　袁崇焕招手叫赵率教到自己身边，指着地图对他说，“这里是遵化，”袁崇焕的手指换了一个位置，“皇太极在这个位置，我估计再过个三五日皇太极便能到达遵化。”
　　赵率教也用手指着地图上另一个位置道，“我们的军队驻扎在这个地方，与皇太极相隔不过百里。”
　　袁崇焕望一望帐外已经完全漆黑的夜色，说道，“你立刻带两千人马，今夜出发，一定要快马加鞭，赶在皇太极之前到达遵化，之后令遵化守将紧闭城门，别让皇太极入了遵化，我和祖大寿带后援人马紧随皇太极之后，在遵化城下，我与你前后夹击皇太极。”
　　赵率教听后二话不说，出营帐就去整顿人马出发。
　　赵率教到遵化后的第二日，皇太极便到了，可紧随其后的袁崇焕却刚巧在途中遇上暴雨导致的山体滑坡，道路不通，只能绕道而行。
　　好容易才到了遵化，却已不见了皇太极。
　　遵化城门大开，袁崇焕进入遵化，眼前的一切让他无比震惊。
　　整个遵化城一片寂静，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遵化的街道，满目的残垣断壁，满城的昏鸦盘旋。
　　袁崇焕斜倚在城墙上，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城墙根的角落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缓缓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
　　祖大寿眼尖，他指着男子尖声叫道，“你是……”
　　话没说完，却见男子踉踉跄跄地走到袁崇焕跟前，倒头便跪在了袁崇焕脚边。
　　“袁督师，我没有守住遵化。我带的两千将士已经，已经全部阵亡了。”
　　袁崇焕定睛细细地看了看男子，这才认出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竟是赵率教。
　　他刚想伸手去扶赵率教，却见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祖大寿上前推了他几下，又试探了下他的鼻息，之后对着袁崇焕摇了摇头。
　　满桂看到倒地的赵率教，调转马头，满面通红地对着祖大寿说道，“祖大寿，带上你的人马，跟我一起追上皇太极，老子不信，宰不了他！”
　　袁崇焕扯住马缰绳，怒道，“满桂，你下来！你以为仅凭你和祖大寿就能杀得了皇太极吗？逞英雄谁不会啊？要去你一个人去，不要搭上我其他将士的性命。”
　　见满桂仍不肯下马，袁崇焕便命几个人生拉硬拽地将满桂拉下了马。
　　被迫下马的满桂又羞又怒，他紫涨着脸冲袁崇焕道，“你就让皇太极牵着鼻子走吧。”
　　一旁的祖大寿劝道，“满桂，你就少说两句吧，袁督师也是有苦衷的。”说着，让人将满桂拉到远处，由他在那里愤愤不已。
　　祖大寿说得没错，袁崇焕确是有苦衷的。他不是不想如满桂所说的那样，主动追击皇太极，为赵率教报仇，只是，有些情况，满桂不清楚，他却再清楚不过。
　　皇太极这次倾巢而出，所带的十万兵马全是辽东的精兵，个个骁勇善战，他们经常侵扰辽东及周边，攻城掠地，个个都是进攻的好角色；可自己的兵呢，不但人数只有几万，兵马比不上皇太极的强壮，更为重要的是，他训练出来的兵，一切皆以保家卫国为上，长期固守城池，从不主动侵犯攻伐别人。所以，他的兵最大的弱点便是擅守不擅攻。
　　在他看来，主动追击皇太极是在以己之弱攻彼之强，必定会大败。
　　他觉得对付皇太极的最好办法便是，找一坚固的城池为凭，以守代攻，直至耗尽皇太极的兵力，再乘胜追击。
　　只是……
　　夜色已深。
　　袁崇焕缓步走出营帐，望着满天的繁星，心绪难宁。
　　与其它城池相比，遵化已算是比较坚固的城池，连这样的城池都这么轻易被皇太极拿下，更别提其它城池了。对于皇太极，他太了解了，他和“杀人恶魔”努尔哈赤并无多大区别，“得一城屠一城”便是他是最显著的战略，在遵化，他已亲眼见识到了，所以他再也不敢轻易任找一座城池为凭了，他不愿意再去拿一城百姓的性命去赌他和皇太极之间的成败。
　　攻，不能攻，守，又守不住，究竟该怎么办？
　　北京！袁崇焕的眼睛猛地一亮，皇太极此行的目的不正是北京吗？北京城城池坚固，四周又有崇山峻岭为障，万里长城为险，若能据守北京，以守代攻，别说只有一个皇太极，便是再多来几个，他袁崇焕也有绝对的把握将皇太极打得找不着北。
　　想到这些，袁崇焕的心稍稍安静了一些，他重又躺回到床上，和衣睡了两个时辰。
　　天色微亮，袁崇焕已经起身，加珍也已经端了盆子到小溪边打水洗漱。
　　打好水回来，加珍看到祖大寿和满桂也在，袁崇焕像是在和他们议事。
　　袁崇焕议事一向不避讳加珍，加珍也从不回避，连祖大寿和满桂也已经习惯，所以加珍的突然闯入并没让他们觉得有什么。
　　只听袁崇焕说，“早饭过后，你们整顿好人马，我们马上出发，直奔北京。”
　　“直奔北京”四个字一入耳朵，加珍便觉得耳中“嗡”地一声响，手中一松，装满水的盆子一下子打翻在地，水流得到处都是。
　　三人只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
　　祖大寿挪步避过地上的水，轻声提醒道，“外臣无诏带兵入北京，那可是杀头之罪啊！”
　　满桂也翻了翻眼道，“你以为北京城是辽东啊？你可别忘了，那儿还有一个主子呢，不是你一个说了算的。”
　　显然，他还在为昨天袁崇焕当众羞辱他的事介怀，连说话都是满嘴的酸味。
　　袁崇焕低头想一阵道，“到时，满桂你先带兵驻扎在北京城外，我和大寿进京面圣，求皇上赐旨，许我们带兵入城。”
　　“皇上若是不许呢？”满桂道。
　　“皇上是深明大义之人，不会不许的。”对于崇祯，袁崇焕总有着莫名的信任。
　　祖大寿皱眉道，“只是皇上万一不许，那时我们困于北京城下，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可该如何是好？”
　　袁崇焕沉吟片刻道，“背水一战！”
　　祖大寿不无担忧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只怕这胜算……”
　　祖大寿没有说下去，袁崇焕却很明白，他目视前方，声音是如此的坚定，“尽人事，听天命，不论结果如何，只要有我袁崇焕活着一天，决不让鞑子猖狂！”
　　祖大寿和满桂对视一眼，不说话了。他们知道，袁崇焕已是打定了主意，他们怕是说服不了了。
　　始终在一旁呆立的加珍这时却突然说道，“袁督师，你不能去北京。皇上他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他多疑狡诈，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卖命，你这次去北京，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袁崇焕惊惧地看了一眼帐外。
　　“加珍，你在胡说什么？”
　　加珍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她大声嚷道，“我没有胡说，皇上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把你当成一枚棋子，你……”
　　“住口！”袁崇焕大喝一声，惊得祖大寿和满桂同时一怔。
　　加珍却跪在袁崇焕跟前仰脸哭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我们回宁远，你有这么多兵，又有关宁防线，不管是崇祯做皇帝也好，皇太极做皇帝也好，他们都不敢拿你怎么样，我们在宁远好好过日子，我每天陪你在城墙上看日出，你闲时，教我读书写字，你苦闷时，我给你弹琵琶解闷……”
　　加珍声泪俱下，句句话都像是锥子般锥得袁崇焕的心一痛一痛的，他不敢去看加珍满含期待的双眼，他怕自己会心软，会改变主意，眼看成功在望，他不想功亏一篑，只要他入得了北京城，他就一定能打败皇太极，到时再趁着皇太极溃不成军，落荒而逃时，再命祖大寿或是满桂抄了他的后路……
　　想到这些，袁崇焕的心一横，牙一咬道，“来人！”
　　帐外闪进两个士兵。
　　袁崇焕用手一指加珍，“把她给我送回宁远。”
　　祖大寿道，“袁督师，你这是为何？”
　　袁崇焕沉声道，“行军打仗，我自有主张，她一个女人，乱插什么嘴？”
　　眼见两个士兵要来拉她，加珍急了，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一个人回宁远，不然袁崇焕就真的死定了。
　　于是她推开两个士兵，跺脚道，“我以后再也不乱插嘴了，行吗？”说完，理也不理袁崇焕，扭身出了营帐。
　　之后的一段时间，加珍一直没理袁崇焕，袁崇焕本就是一个不会哄人的人，见加珍生自己的气，不理自己，无奈，只好跟祖大寿挤在旁边的营帐里，两个人故意躲着不见，谁也不理谁，关系一直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