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情殇》寒夜秋蝉

3、辞官避祸

　　天还未亮，加珍就早早地起床，学着小翠给自己梳洗的样子打扮，样子却也还过得去。
　　袁崇焕和袁夫人也起得很早，小翠先为袁崇焕梳洗更衣，然后是袁夫人，加珍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学着。
　　袁崇焕已经梳洗妥当，他看了一眼加珍，平静地说，“走吧。”
　　还在梳洗的袁夫人也不起身，只是用关切的眼神在袁崇焕身上停留了片刻，“当心点。”又嘱咐加珍，“照顾好老爷。”
　　袁崇焕点头，加珍答应了一声是。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
　　一路无话。
　　总算到了城墙，城墙上有哨兵，还好不是很多，加珍也不介意，她想起和宋瑶一起双脚悬空坐在城墙顶上看日出的情景，有些兴奋，她几步走到城墙边，抬脚就要向上跨，但她忘了，她和宋瑶一起看日出时，那穿的是卫衣，牛仔裤，半米高的城墙对她来说跨上去是轻而易举，可是现在，她穿得可是长及脚踝的襦裙，那难度！反正她是跨了几次都没跨上去。
　　她正暗自着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猛地一空，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袁崇焕横抱着放在了城墙顶上。
　　之后，他也撩起衣服下摆，和加珍并肩坐在城墙顶上。
　　加珍侧目看着他问，“你也喜欢看日出？”
　　袁崇焕目视前方，淡淡地答了一句喜欢。
　　“以后我可以每天都陪你看日出吗？”
　　回应加珍的是一阵沉默，或者说是思索。
　　加珍不甘心道，“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
　　袁崇焕点了点头，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宁远战之后，努尔哈赤为了泄愤，屠杀了觉华岛上的一万多无辜百姓。”
　　“那是努尔哈赤残暴，不是你的错。”
　　袁崇焕缓缓地摇头，“当初是我执意守宁远而放弃觉华岛上的一万多条性命。”
　　加珍望着他的双眼已经有些模糊。
　　这样一个忧国忧民的人，崇祯怎么下得去狠心给他那样的极刑？
　　“你也是没有办法，你手里的兵有限，权力有限，不可能做到同时兼顾，我相信觉华岛的百姓若地下有知，他们会原谅你的。”
　　袁崇焕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我无法原谅自己。”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加珍道，“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天。”
　　袁崇焕若有所思地拧紧了眉头。
　　加珍接着道，“不管昨天有多黑暗，多难过，太阳总还会照样的升起，新的一天还会照样开始。所以为昨天难过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每个人都应该面对的是今天，而不是昨天。”
　　袁崇焕锁紧的眉头逐渐松开，他的目光看向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
　　之后，努尔哈赤去世，袁崇焕又在锦州战役中大败努尔哈赤之子皇太极，取得了锦州战役的胜利。袁崇焕在辽东人民心中声望日渐升高，许多辽东人民甚至奉袁崇焕为救世主。
　　这些话很快传到了魏忠贤耳中，虽说袁崇焕的成功让他无论在威望还是财物上都捞了不少好处，但袁崇焕毕竟是东林党人，他曾经那么残忍地残害了东林党那么多人，袁崇焕现在声望颇高，又握有兵权，若是哪一天他记起东林党之仇，那他魏忠贤可就惨了。
　　想到这些，魏忠贤就觉得坐立难安。
　　他身边一个叫李复的心腹小太监看到这些，小心地问道，“九千岁可是为袁崇焕的事烦恼？”
　　魏忠贤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太监竟是如此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事，也好，反正是自己的心腹，不如说给他听，也好让他帮自己出个主意。
　　“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李复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魏忠贤摇摇头，“谈何容易啊！他曾几次大败金人，又被辽东人民奉为救世主，我拿什么借口杀他？更何况，金人屡犯辽东，若杀了他，还有何人可代他守辽东？”
　　李复道，“九千岁可还记得满桂满大人吗？”
　　魏忠贤一愣，“满桂？”
　　李复接着道，“当初可是九千岁您把满大人调过去任职的，他也算是您的人哪！”李复低声又道，“我可听说，满大人骁勇善战，论才智谋略绝不亚于袁崇焕和祖大寿。只可惜，但凡有立功之事，袁崇焕总是派祖大寿去，却将断后，送粮之类吃力不讨好的事留给满大人。”
　　魏忠贤一拍脑门道，“对。李复，你派人传满桂进京，我要先探一下他的口风。”
　　李复磕头道，“九千岁英明。”……
　　几天后，满桂到了魏忠贤的府上。
　　依礼寒暄过之后，魏忠贤便开始试探满桂。
　　“皇上听说满大人英勇，为守辽东立下汗马功劳，特让咱家在此谢过满大人。”说着，便向满桂深鞠了一躬。
　　满桂赶紧还礼道，“不敢，不敢。还要多谢九千岁提携之恩。”
　　“只是，”不等满桂起身，魏忠贤便话锋一转，道，“可惜，像满大人这样的人才却要屈居于人下，为人嫉妒，不能施展才能。”
　　满桂嘴上说着，“九千岁过奖。”心里却直犯嘀咕：魏忠贤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快，魏忠贤的意思就从他自己嘴里说了出来。
　　“过几日，咱家便去奏明皇上，让皇上封满大人为辽东巡抚，满大人以为如何？”
　　辽东巡抚？这不正是袁崇焕现在的职务吗？难道魏忠贤他？满桂是何等聪明之人，回想起魏忠贤与东林党之间的过节，满桂一下子明白了：魏忠贤他这是想借刀杀人啊！
　　好歹毒的谋划！
　　虽然他和袁崇焕性格不睦，多有不和，在袁崇焕跟前也不被重用，但在私人感情上，他却是由衷地敬佩他的为人，更何况，被人当做借刀杀人的工具使，他满桂可没那么笨！
　　但他也明白，此时的他却不能直接拒绝魏忠贤，否则不但袁崇焕必死，怕是连他也难以走出这魏府的大门！
　　想到这些，他便小心道，“多谢九千岁厚爱，只是奴才一介武夫，天性愚钝，怕有负于皇上和九千岁的重托。”
　　魏忠贤笑道，“满大人太谦虚了，此重任除满大人外，无人能担当。”
　　满桂心道，完了，这老匹夫还逼迫上自己了，看来只有先稳住这老匹夫，趁机脱身才好！
　　于是，满桂说道，“奴才谢过九千岁，请九千岁准奴才即刻启程，奴才必不负皇上和九千岁所托。”
　　魏忠贤道，“那好吧，你先退下吧。”
　　满桂暗舒一口气，出了魏府便直奔驿站，在驿站收拾好行李便快马加鞭赶往宁远。
　　当从满桂口中得知魏忠贤想谋害他时，袁崇焕气得直拍桌子。
　　“魏忠贤他个老阉贼，我要宰了他！”
　　一旁的祖大寿劝道，“袁大人，魏忠贤虽可恨，但毕竟手里握有大权，所以这件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你说，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满桂插言道，“魏忠贤想杀你无非就是因为他和东林党之间的那些过节，只要你表明立场，假意屈服于他，他会改变主意的。”
　　祖大寿听着直点头，竟然第一次，他和满桂有着如此相同的见解。
　　袁崇焕道，“你们想让我怎样？”
　　祖大寿道，“我听说有不少官员上疏，提议为魏忠贤修生祠。不如袁大人您也加入上疏人员的名单，让魏忠贤以为袁大人虽是东林党人，却是忠心于他的……”
　　“不行！”袁崇焕愤怒地打断了祖大寿的话，“我宁死也不做他魏忠贤的走狗！”
　　祖大寿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救你的命！”
　　袁崇焕固执道，“这样的命不要也罢！如今天下除了我已无人敢跟魏忠贤对抗了，若我再向他屈服，岂不全天下都归他魏忠贤所有了吗？”
　　劝不动袁崇焕，祖大寿和满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无奈。
　　恰巧，加珍这时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了，还在门外时，她就已经听到了袁崇焕和祖大寿，满桂的争吵声。她沏好茶，放上点心，缓缓地接过袁崇焕的话。
　　“你说得很对，现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敢和魏忠贤对抗了，所以如果你死了，全天下就彻底没有和魏忠贤对抗的人了，天下将会是魏忠贤的天下，大明百姓都将在他的统治下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到时候到处将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见袁崇焕在听，加珍便反问他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想用你的不屈和死亡换来这样的结果吗？”
　　袁崇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
　　满桂接口道，“加珍说得对。为了大明百姓，你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想当年勾践曾做过夫差的奴仆，韩信曾受过跨下之辱……”
　　祖大寿也劝道，“就是，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三人的轮番上阵最终动摇了袁崇焕的意志，他无奈道，“罢了，照你们说的做吧。”
　　这一招确实救了袁崇焕的命，魏忠贤虽有怀疑，却没有再动杀他的念头，但同时，袁崇焕提议为魏忠贤修生祠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传遍了辽东的大街小巷，袁崇焕在辽东人民心目中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
　　而最终，袁崇焕也因为顶不住外界的压力，向皇上递交了辞呈。一手把持朝政的魏忠贤本就不确信袁崇焕对自己的忠心，袁崇焕的辞呈正合了他的意，他干脆顺水推舟，让皇上批了辞呈。
　　得到批准的袁崇焕已经不想留在辽东，但袁府，还需要有人打理。
　　于是，袁府里所有的仆人都被叫到了院子里，其中有管事的何管家，做打扫的李妈妈，烧水煮饭的王妈妈，当然也包括加珍和小翠。
　　袁崇焕吩咐道，“何管家，李妈妈，王妈妈，你们都留在这里照看府上，加珍和小翠……”袁崇焕犹豫了，他看了一眼袁夫人，老家宅子清贫，没有什么事要做，他只带一个丫环就够了。
　　袁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加珍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愿意随大人和夫人回乡。”
　　袁崇焕看着加珍道，“乡下清苦难耐，你可要想清楚了。”
　　加珍道，“奴婢想清楚了，奴婢不怕苦。”
　　到明朝已经这么久了，加珍已经不抱回去的希望了，她已经跟小翠学会了一个丫环该有的规矩和措辞。虽然她知道袁崇焕不在意这些，但她执意要学，要做，为的只是有一天出门在外或见人时不为自己和袁崇焕惹祸。
　　袁崇焕再次看向袁夫人道，“夫人做主吧。”
　　加珍心想，这下完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肯定是瞒不住袁夫人，袁夫人肯定是不会让她跟去的。
　　但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袁夫人不但让她跟去了，还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决定！
　　只听袁夫人缓缓说道，“回乡路途遥远，我身体不好，我担心舟车劳顿会加重我的病情，所以我留在府上，小翠留下照顾我，让加珍随你回去吧。”
　　袁崇焕道，“可是你……”
　　袁夫人淡淡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你和加珍先回去，等我身体稍好点便会回去的。”
　　此时的加珍是怎么也猜不出袁夫人的瓶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不过管她呢，是蒙汗药也好，砒霜也罢，至少现在她却是十分感激她的，是她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可以和袁崇焕独处的机会。
　　只是她不知道，在袁夫人将她和袁崇焕送上马车离开后，袁夫人一直强撑着的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小翠不解道，“夫人，您这是何苦呢？小翠知道您心里是想随老爷回乡的呀？”
　　袁夫人叹道，“我是想随老爷回去，可我却不能仗着老爷落魄时对他的恩情而拖累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