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仪天下》舒匀

2、第二章 姻缘卦

　　韩珺仪微微侧过头，凝神半晌没说话。
　　姑娘开始有些不耐烦，以为他不仅眼睛瞎，耳朵也是聋的，不禁拍拍桌子，杏眼圆睁，“喂！瞎子，我说我要问姻缘，你听不到啊？”
　　“你叫谁瞎子呢？”旁边剁猪肉的宋一廉见不惯这姑娘一脸的嚣张样，手里的猪肉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跑了过来。
　　姑娘捏住鼻子，嫌恶地皱起眉，身子往后倾了倾，“关你什么事啊？”
　　“哎你这人——”
　　“宋大哥——”韩珺仪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那姑娘抬起下巴，得意地瞪了宋一廉一眼。
　　宋一廉气极，还要说话，却仍被韩珺仪给拦住了，“请问姑娘是替自己问还是替他人问？”
　　听到韩珺仪的问话，那姑娘遂将眼光从宋一廉脸上移了过来，许是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有些惊愕，呆了一呆，很快收敛心神，傲然道，“你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我告诉你八字，你只须回答我合抑或是不合，配抑或是不配就行了。”
　　那姑娘口气如此无礼，韩珺仪竟也不恼，口气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姑娘可知道在下待客的规矩？”
　　姑娘眉头轻蹙，“什么规矩？莫非嫌银子少了不成？”说着，右手抚向腰间，很快又是一绽白花花地银子扔了过来，“这样呢？如何？”
　　韩珺仪摇头。
　　一边的宋一廉早就沉不住气了，心想着只有珺仪这傻小子才会这么好风度，就算对方是个姑娘也不能由她这么随意侮辱人啊。
　　“喂，有钱了不起啊？”猪肉刀又挥了过来。
　　“宋大哥，有顾客来买肉了。”韩珺仪轻声提醒。
　　宋一廉回头，果然，摊前这不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作下人打扮的女人在那挑挑拣拣选猪肉嘛。宋一廉立刻扬起笑脸飞回铺里，口里响亮一声呼喝，“来嘞哎——这位大姐您要多少？今天这猪肉可不错哎——”
　　坐在韩珺仪摊前的姑娘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面前这张脸来，这个人，五官太过清俊，长得比妖精还好看，看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真是瞎的？可他怎么会知道隔壁肉铺上来顾客了？看来，他真不是一般的相师，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师父的规矩是什么？”想到这里，她连说话的语气和称呼都不同了。
　　“在下算卦只挑有缘人，姑娘今天若是为自己问，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若姑娘是为他人问，那就恕在下——接不起这桩生意了。”韩珺仪说话慢条斯理，脸上始终面无表情，姑娘有些摸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有钱不赚你是傻子啊？”姑娘终于还是捺不住，一句话冲口而出。
　　韩珺仪终于微笑了一下，“这么说姑娘是替他人算？”
　　呃——，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刚才甩银子给他他都一直面无表情，现在说他是傻子，他反倒居然笑了。不过，这人笑起来的样子，还真好看啊，还没到晚上，为什么满天都是星星——
　　慢！我想哪里去了？姑娘甩甩头，咬咬唇，微微泛红的面上闪过一丝惟恐被人识破的慌乱，不过幸亏韩珺仪看不到，那姑娘便也很快镇定下来，她抚了抚额前垂下来的一丝长发，清清嗓子道：“不，我给自己算！”
　　韩珺仪不再多问，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那请姑娘报出生辰八字和名字吧。”
　　姑娘愣了一愣，“还要报名字？”
　　“那当然！”韩珺仪回道，“八字是先天的，名字是后天的，命与运不可分开，否则算出来也不准。”
　　“那——那——”姑娘竟突然结巴起来，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转着眼珠思忖了好一会，才回道：“胡——胡——胡逸风，XX十三年九月四日子时三刻，方——方颖——之，XX十三年三月十二日辰时……”话还未说完，宋一廉摊前那两个买肉的女人便同时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诧异道：“小姐？”
　　听到呼声的姑娘似是有些始料未及，眼神闪烁了一下，便不自觉地将脸侧到一边，抬起右手随意摆弄起头上的发饰来，长长的水袖几乎遮了半张脸，“买完菜了就赶紧回去，不知道今天家里有贵客到吗？还在街上瞎折腾什么呢？”
　　“是是是！”两人忙不迭地对着姑娘弯了弯腰，将银子交到宋一廉手里，就赶紧转身往方府的方向跑去了。
　　见两人已经跑远了，这位自称名叫方颖之的姑娘方暗自松了口气，回过神来，便将脸凑到韩珺仪面前，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师父，这两个人可配得么？”
　　韩珺仪不语，那双看不见的眸子，仿佛大海一样深不可测。
　　方颖之急了，“到底如何啊？”
　　“姑娘如此急不可耐，不知希望在下告知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韩珺仪的回答让方颖之有些有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我是来向你问卦的，你应该告诉我结果，而不是问我想知道什么结果。”
　　韩珺仪摇头，“可是姑娘没对在下讲实话。”
　　“我报的名字与八字可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既如此，在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答案其实已在姑娘心中，姑娘今日前来，实属多此一举。”
　　“我不明白！”方颖之脸色突变，眼神也变得极不自然，脖子上那个鲤鱼坠子，金色的鱼鳞在早晨初升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那鱼竟似要活了一般。
　　“姑娘明白的。”
　　方颖之忽地站起身，一头怒火来得极为莫名，抬手就将韩珺仪那桌子给掀翻了，桌上的竹签和笔纸散了一地，“看来你根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臭瞎子，什么半仙，徒有虚名而已！”说完，也没忘了拾起地上掉落的两绽银子重新收回怀里，瞪了韩珺仪一眼，便转身大步地扬长而去了。
　　韩珺仪温和却充满穿透力地声音在背后传来，“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姑娘请慢走，那胡公子不适合你。”
　　方颖之提起裙子，只差没在街上狂奔起来，却又不敢回头。韩珺仪的话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最后那句话她还是明白的，不由红了脸，在心里暗骂道，“臭瞎子胡说什么呢，又不是我要嫁那姓胡的，我都不认识他，何来适合与不适合？”
　　韩珺仪听着那似是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再次扬起唇。
　　宋一廉收好银子过来帮韩珺仪把桌子扶起来，一边拾起地上的竹签一边嘀咕道，“原来这姑娘是方家的大小姐，怪不得脾气那么糟，有钱人家的子女都这么嚣张跋扈的么？说起来，这方大小姐的哥哥还多亏有你的提醒才能及时捡回一条命呢，她不是应该对你这个救命恩人客客气气才是么，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太不像话了！不过——，大清早的跑来问姻缘，看来方家小姐与那胡公子订亲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韩珺仪摇头，嘴角的笑意还在，“不，她不是方家大小姐。”
　　宋一廉愕然，“不是方家大小姐？什么意思？”
　　“总之她不是。”韩珺仪似是不想多言，接过宋一廉递过来的竹签，数了数数量，然后摸索着放进竹筒里。
　　“别卖关子了，你就跟我说说吧，那姑娘不是自己报的姓名么？再说那方家仆人不可能连自家小姐也认错吧。”宋一廉好奇心被扯了上来，抓住韩珺仪的肩膀使劲拍了拍。
　　“今天方家有贵客到，平日家教甚严且足不出户的方小姐怎么可能突然跑出来？而且还这么张扬地跑来算命，连个丫环也没带，再说，你有见过哪家大小姐付了银两最后反悔不给的么？”韩珺仪拉开他的手，随口找了些理由，至于真正的原因，他是不可随意出口的，自从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后，他说话从来都会保留三分，既给别人留余地，也给自己留余地。
　　宋一廉挠头，“对喔，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不过，她为什么要冒充方小姐？”
　　韩珺仪耸耸肩，“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
　　“可她脖子上戴的那个贵重的鲤鱼坠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仿制到的吧？”宋一廉仍是有些想不通，不过他还没等到韩珺仪的回答，就被一阵嘈杂骚乱的声音给转移了注意力，人群外已经开始有人在激动的大喊了，“胡大人，我看到胡大人的马车了，还有胡公子骑的那匹高头大马，已经过了街口了！”
　　宋一廉冲出人群，学着其它路人的样挥起了手，手举起来发现有些不对劲，一抬头看见猪肉刀还在手里，又赶紧跑回去把刀放下，两手在围裙上用力地擦了擦，这才满意地笑笑，重新挤了出去。
　　“切！真没见过世面，见个知府大人都兴奋成这样，那要见个亲王王爷啥的，那还得了？”人群里传出个不屑的声音，听口气似乎根本不把那知府大人放在眼里。众人都惊这什么人在乱说话，胆子也忒大了吧？虽说这知府算不上是多大的官，但好歹也是咱碧水镇出的第一个朝廷命官，再说这官位再小，你一个小老百姓若是有不敬之处，人家想治你的罪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原来说话的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黑瘦小子。
　　这小伙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袭青色纱袍，不过那袍子质地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不但脏兮兮皱巴巴的，衣角还破了几个洞，腰间挂了一个黑葫芦，一短笛，背负一剑，虽有些黑瘦，五官倒是生得极为清秀帅气，朗眉星目，样子也颇机灵，看样子像个年轻的修道者，只可惜身上没有半分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反而那眼神里却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此时这小伙子正单手叉腰，嘴里咬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半根野草，随着吊儿郎当磕巴的牙齿一翘一翘。
　　众人都当他是年轻气盛不懂事，说话狂妄了些，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再理会了。宋一廉也只是笑了笑，就回头自顾张望去了。
　　人群后的韩珺仪也听到了适才这番话，虽不赞成此人在众街访面前如此大口大气，但此人身上那股豪爽无惧的率真劲儿，倒是让他隐隐生出几分羡意和好感来。
　　那黑小子见众人都不再理他，甚觉无趣，吐掉口里的草，摘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灌了口酒，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就往那驿馆的方向行去了。
　　他对那胡大人胡公子并无甚兴趣，但是，方家祠堂里今天祭祖的那些食物，倒是很吊他胃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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