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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自掘火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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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宝玉回去的时候,马车还没修好,秦钟在车里坐着睡着了。
马夫和小厮吭吭哧哧地撅着屁股在下面修车子,我和宝玉走过去,听小厮说:“二爷,怕是修不好了。”小厮是茗烟,站在宝玉身边,脸上讪讪的。
“茗烟,你家二爷这般疼你,不如你就骑马回去报个信儿,让人派车来接咱爷们回去。”我拍着茗烟的肩膀。
茗烟知道宝玉和我好,总也对我另眼相看,听我的话就点头哈腰上了马,掉头往回走。
“鲸卿兄!”宝玉掀开马车的帘幕,看到秦钟睡得正香,作势便要去逗他,伸手上去要捏他的脸,被我一把拽回来。
“宝哥哥,鲸卿兄睡得正香,你就别逗他了,来要捏你就捏我。”我把脸凑到他面前。
宝玉脸倏地红了,别开脸,去和马夫说话。
我自觉无趣,寻思着如何让宝玉和秦钟分开,这时太阳已经向西。
又过了一个时辰,听到远处马车声,抬头望去,却是宝钗和湘云的马车,听得一声“吁”,马车停下,宝钗和湘云从车上下来。
“怎么了?”宝钗走过来。
“车坏了。”
“我说怎么不见你们上学,原来车翘辫子了。”湘云笑着走过来。
宝玉笑嘻嘻地跑过来,“宝钗哥哥,你们的马车还有空吗?”
“当然,你们过来吧。”
宝玉去叫秦钟,这时湘云冲我吹个口哨,挤眉弄眼,笑得傻兮兮地,“原来还有一个好哥哥,怪不得玉公子不高兴。”
“你哪只眼睛见我不高兴?我高兴得很!”我压着火努力让自己不冲上去拧他的嘴。
湘云鸡贼,拉着宝钗做挡箭牌,我不好跟宝钗翻脸,只好悻悻饶他这一次,“湘云,我可不像你,心里想做却一点勇气都没有!”
湘云脸唰地红了,非要伸爪子来抓我,却被宝钗一把拉住,“别闹了,云儿。”
“哼!”湘云听宝钗的话罢手,脸蛋红红地瞪我一眼。
我心安理得地挤占了湘云的位子,将他挤到马车最边缘,一边乐得见他一直恨恨地瞪我,一边哼着曲儿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这马车小得紧,五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挤在一起,完全无法伸展,可我不在乎,难得紧挨着宝玉坐,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宝玉身子抖了一下,不敢吭声,脸却红了。
我得意地把手收回来,才发现宝钗正看着我,我懒得理,便对着他吹口哨,把脸别向窗外。
“玉公子今儿心情不错啊。”宝钗笑说。
“那可不,小爷我今日赏了樱花,见了美人,不高兴天理难容!”
宝玉一听,脸更加红了。
史湘云倒是一脸天真地看着我,问:“玉公子,今日见了什么美人?”
“世上少有,人间无双。”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
“什么时候让我们也见见?”
“不行,美人只可一人赏,见人多了岂不煞风景!”我把目光看向宝钗,只见宝钗正看着宝玉。
湘云冷哼一声,不理我了。
我继续吹口哨,这时秦钟把目光看向我,那目光里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我有些看不懂,大概是憎恶,毕竟他或许对宝玉有情。
回到荣府的时候,天已落黑,刚到屋,换了衣裳,就听说老祖宗传饭。
吃完饭,宝玉要拉着秦钟走,我一看就怒了,上去把宝玉弄过来,嬉皮笑脸往他身上蹭,“宝哥哥,你忘了,昨儿个我们约好要一起练书法的,现在还早着呢,不如我们去练练?”
宝玉沉吟一会儿说:“也好。”
我住在荣府一个偏僻角落,天黑的时候显得格外安静,走在石子路,怕宝玉摔着,便顺势拉住他的手,“宝哥哥,那樱花可还好看?”
“甚是好看,早就想去赏樱,却不料还有那么一处地方,还真想天天都去瞧瞧,说起来这樱花也就开那么几日。”宝玉说着叹息一声。
宝玉多愁善感,其实我也一样,只是我们善感的地方不同,他为花草日月,我为他。
想着便不禁握紧他的手道:“那明日我们还悄悄地过去吧。”
“这恐怕不行,若再不去上学,老爷怕是要打断我的腿。”宝玉本来在贾府是个人人疼爱的宝贝,可偏偏就害怕他爹贾政,小时候便养成了这坏习惯,见着他爹就躲着走,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宝玉虽说不是贾府最小的孩子,却是最受宠的。王夫人曾失去一个儿子,好容易晚年才产下一子,自然倍加爱护。幼子出生便有异象,口衔通灵宝玉,全家上下无不以为此乃神灵所佑,便对他呵护溺爱。听说在元春入宫之前,完全把宝玉当做自己的儿子在培养,常言说“长兄如父”,宝玉出生时,他也已十六了。
当然,宝玉又生得粉雕玉琢,站在人前,就是龙凤,人见人爱,一张小嘴说话温柔又讨人喜欢,哪有不爱之礼?
见他面色不佳,便道:“早年还在扬州时我便学过一些,前几日的功课和当年贾夫子讲得几无二致,贾夫子当年也是进士出身,我不敢保证讲得和夫子如出一辙,可宝哥哥若是想去看樱花,我们便可以一边赏樱,一边补习功课,如何?”
宝玉很惊讶地看着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自然了,只要哥哥喜欢,我们这几日都能这般度过。”我眨巴着眼睛。
宝玉兴奋,开口便说明天要带秦钟去,但这怎么可以?
我拉住他的手,“宝哥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真的会被老爷惩罚的!”
宝玉吓得噤声,终于打消了让秦钟一起去的念头。
刚到书房,紫鹃就泡好了茶,见我们进来,帮接过衣服挂上。
“公子,王公子说一会儿让人送东西来。”
“什么东西?”
“说是大少爷从宫里送来的宫花,人人都有。”
“大哥哥送来的?”宝玉以前和元春最亲近,这么时日不见,定是想念。
“嗯,听他们说大少爷还要回来省亲呢。”
“是吗?大哥哥要回来?”宝玉简直乐坏了。
我给紫鹃使个眼色,紫鹃带上门出去了。
转身就一把将宝玉抱在怀里,“宝哥哥这么欢喜?”
“那当然了,我很想念大哥!自从入了宫,我便再没见过他。”
欢快的小鸟一般,宝玉叽叽喳喳地说着那些往事,我却一点都听不进去,脑海只剩下一件事:想要他——
可我怕自己会吓坏他,强迫着自己松开手,握紧拳头后退一步,“宝哥哥,来,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不光要学功课,怕是大哥回来还要看你的书法。”
宝玉果然重视起来,脸色也变得严肃,“对,玉公子,我得好好练,不然大哥回来见我这样,怕是要伤心的。”
“好啊,那我们开始吧。哥哥平日里练的都是谁的字?”
“颜真卿。”
颜筋柳骨,颜真卿的书法最是适合宝玉,他选得不错,只是他一直不肯用功,那笔画不像“筋”,倒像是一摊没了骨头的软肉条,塌而无力。不过,今夜他倒是格外用心,练了一会儿便有些模样。
练了两个时辰,俩人一起望月对窗吟诗,不过一眨眼便到了三更。
他要走,可我早吩咐紫鹃去告诉袭人说今夜宝玉不回去了。
“宝哥哥,夜深了,不如今晚就睡这里吧。”
许是困得狠了,宝玉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呼吸轻得很。我悄悄把脸凑过去,能感受到他喷在我脸上的热气,心里有一只蝴蝶在不停扑闪,柔柔的,痒痒的。
怔怔看着他,我忽然发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是个想跳也不能跳的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