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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凤求于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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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八月,宫里传信说元妃娘娘省亲之日定在明岁元宵佳节之后。
眼下整个贾府上下都在为省亲之事忙得不可开交,王公子和琏二哥是主事儿的,俩人这阵子都快忙脱相了。
“王公子,去哪?”从院子里出来,正要去寻宝钗,却迎面撞见王熙凤。
“玉公子啊,正找人栽树种花呢,园子里后山上的桃树还没栽上,要等明年开花,再晚些可不就开不开了。前儿把这差儿交给贾芸了,不知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一脸忧虑的王公子一面说着,一面四处张望。
“我方才见贾芸在宝哥哥那里晃悠,不知干什么去了。”
“成,我去看看,你忙。”说罢便急匆匆朝绛芸轩去了。
王公子性子急,办事也爽利,乃人中之虎豹,以一人之力调停这么多人把眼前这个园子建起来,又事事有条不紊,实在不可小视。
说起这园子,乃是贾府为感谢皇恩浩荡特意建造的,才花了数月,园子里便已是房屋栉比,溪水西流,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堪堪巧夺天工是也。
临园而立,一股莫大的荣光迎面而来,明明才八月,我却觉得有些寒冷,不禁打了个寒战,转身绕过园子,朝梨香院走去。
“玉公子来了。”莺儿朝我点点头,便出了门。
“哥哥好雅兴。”
宝钗正对着一把古琴端详,见我过来,抬起头来。
“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这琴,前些日子我托人盘来的,说是东晋时候的,极有灵性。”他玉指落在琴弦,发出铮铮之声。
“琴音悠远,清冷,余音袅袅而不绝,颇有几分古意。”我俯身端详,琴身乃是钟离式,琴面为上好的桐木所制,周身裹覆泛黄生漆,触之细腻,纹理梳直匀称,七根琴弦松紧相宜,疏密相称,俯身轻嗅,悠悠古意扑鼻而来,倒真是有些年头了,可品相依然极佳。
“这琴名为何?”
“落雪。”宝钗唇吐二字,犹如这琴在发声,渺远空灵,“说是嵇康造的,不知真假。”
“它既到了哥哥这里,便是缘分,何不抚琴一曲?”
宝钗没说话,撩起风白长衫,落座抚琴,却是一首《凤求凰》。
朱先生曾经讲过这《凤求凰》,说是当年司马相如便是因着这首《凤求凰》才得卓文君青眼,只不过年代久远,无法考详,但这曲子却流传下来了。
耳边琴音缭绕,如梦如幻,脑海霎时便浮现《西厢记》里的一段曲词: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往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将亡。
曲未散,人也不会散,我望着宝钗,但觉心中无比之快慰,起身朝他走去,顺着琴音唱和:“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琴声戛然而止,“哥哥怎么停了?”
“玉公子从何处听来?”
“怎么?哥哥不喜欢?”
宝钗定是知晓下面的词,不然不会忽然停下来。
“我与哥哥早是举人了,偶然听得这些,虞心而已,想必哥哥也早听过《西厢记》吧?”我在维扬时便在戏园子里听了不少,刚开始还是被朱先生拖去的,依他之见,好少年必得通晓天地万物的法门,天地绝学要学得,可这淫词艳曲也是要学得的,甚至比那天地绝学还更要多多品读揣测。
初次听这些个,不由面红心跳,身不能动,只不过是听着这些曲词却比亲眼瞧着那些露乳曝臀的《春宫图卷》还要叫人羞赧,听罢一整夜辗转未眠。
“莺儿你先出去。”
“莺儿早出去了。”我凑过去,手落在他抚着琴弦的玉指。
“玉公子,母亲她——”
“不怕,姨妈早会子在老祖宗那儿呢,好久不曾与哥哥见面,真是如隔三秋——”
“唔——”宝钗别着脸被我亲了一口,“别闹——昨儿还见着呢——”
“哥哥可真会说话,昨儿那怎么能叫见面?我和哥哥中间隔着十多个人呢,连句话都没说得上。”
“玉公子,你四书温习了吗?”
“哥哥怎么又提这些个?”
“你可别忘了,春闱之后便是殿试,进士及第你一定没问题,只是能不能成状元还不好说!”宝钗推开我,调了调弦,羽声。
“哥哥,我方才见那园子已建得七七八八了,不如咱们悄悄进园子看看去?”
“进去做什么?”
“听说里面曲水流觞,各色景致皆巧夺天工。”
“再怎么好也是叫元妃看的。”
“这不还没到省亲的时候嘛——”我推着他。
“过些时候再去——”宝钗侧目看我,“玉公子今日有事?”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抱着亲他耳侧,“哥哥,今日湘云来信了。”
“湘云?”宝钗顿了一下,抬头来,“可说了什么?”
边关战事虽急,却并无大的伤亡,双方似乎都在等对方慢慢消耗,可总觉得信中透露隐情,便把信掏出来递与他。
宝钗接过信一目十行,紧接着便英眉紧蹙,“玉公子以为如何?”
“哥哥呢?”
“总觉其中另有隐情。”
“哥哥可还记得元妃被刺之事?这件事另有内情,乔极发兵乃是因为偷盗鲛珠不成,身边宠妃病重而死,因此迁怒我南国。”
“表面上以我南朝欺侮北朝为由,可实际上是为了他的宠妃?说他是为爱不顾一切的真性情呢还是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愚蠢呢?呵呵,这乔极好男风,倒是与当今圣上不谋而合了。你看这里——”宝钗把信拿来,“‘乔极性情暴戾狡黠,看中我军中一男儿,几次三番想要夺取,终不能成。’”
“我也觉得甚是奇怪,这男儿究竟是谁?”
“湘云一向有一说一,心事也藏不住的,不在信上说,一是他怕这信落入旁人手中,二是此人可能与我们有关,怕我们知道了担心,三是北静王爷下令不许外传。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其它因由。”宝钗自是知道湘云的性子。
“怕落入敌手?还是怕落入我南国朝廷手中?”
“若是落入敌手倒也无妨,只怕落入我朝,那被看中之人怕是要被皇帝拿来和亲。”
“难道就是湘云?”
“什么?”宝钗一怔。
“我也是推测,哥哥莫慌。”
湘云素来口直心快,说话绝不会吞吞吐吐,这信中“男儿”究竟是何人?断不会是溶儿,若是溶儿,我早该知道,难道是秦钟?秦钟较之湘云可是柔媚得多,女儿之态,举止风流,连少时的我也觉得可人,那乔极纵使喜欢男儿,想必也喜欢这种——可谁又说得准呢?无人见过那蓝美人,便不知乔极之癖好。
反观探春和迎春,俩人虽说都是清爽出尘,可怎么也脱不了男儿之列,再有王公子和琏二哥,王公子是个美人儿,琏二哥也绝不落下风,俩人远远望去倒像是两个女扮男装的俏家子。
我忍不住看一眼宝钗,“以哥哥来看呢?”
“乔极其人,不知如何,不管他到底看中哪个男儿都决不能轻易答应,感情之事岂能这般草率荒唐?古来被抓去和亲的,无论男女,到头来没有几个能有什么好下场的,若真是云儿,我必得帮他。”他叹了口气,“帝王又如何,帝王也不能强迫他人,世人皆言为了全天下的安定便牺牲一人之幸福乃是天大的值得,说起来还真是轻易,可谁又曾想过那被牺牲之人的感受?”
“是啊,古来便是如此,不止我南国,世间各国各朝各代皆是如此,所谓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说了起来容易,做起来更是连小我的想法也不会顾及,一个个的都成了权利斗争的牺牲品。只可惜,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宝钗回头瞪我一眼,“玉公子想得倒是透彻,只可惜,也只有你我在此感慨一番了。罢了,你回头修书问问水溶那人到底是谁。”
“好,我也打算问问他,不过也不急,朱先生曾经给过他一个锦囊,若到了万不得已他会打开的。”
“朱先生想得真是周到啊。”宝钗一提起朱先生便两眼全是星光,像个求知若渴的孩子。
“是啊,朱先生事事想得周到妥帖,可就是人懒不乐意去军中指挥,不然这会儿早该叫那乔极吃了败仗了。”
宝钗自是为他辩护,“朱先生乃是世外高人,不喜欢世间纷扰争斗,我以为在他看来,这南北两军交战完全是可笑之极,他懒得掺和这些事,想必也早就看透世事了。”
古人有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朱先生看没看透我不知道,可我偏知道他分明就是懒,只想着独善其身,和父亲两个乐得逍遥自在。宝钗不知其中情由便只顾为心中偶像辩解,真叫人心生妒火,可谁叫我对他心生欢喜?再如何生妒也不好冲他发作。
“罢了,哥哥,你我再唱奏一曲。”趁机偷偷亲他的唇。
宝钗面上一红,倾身坐下,对着落雪面露悲戚,“若是《广陵散》还在就好了。”
“在与不在都是定数,哥哥,还是《凤求凰》罢?”
宝钗闻言一笑,低首抚琴,缈缈琴音霎时而起,穿透灵魂一般,我也跟着和唱起来,整个事件恍若只剩了我与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呢?其实也不止最近,很早我就断断续续在想这个事情了,到底为什么要活着,于是翻了很多书,也在网上搜了很多,可是书中先哲们也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而网上的很多答案也不过是先哲们的一星半点的观点,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看来这个问题要继续思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