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元城》桃源城

1、宋缘

　　宋缘是一名外卖小哥。

　　这天傍晚，宋缘接到一个单，地址是他从没去过的地方。

　　倒不是因为地方偏，恰恰相反，那地址他每天跑单都会路过，但是却从没留意过。

　　幸福路28号泰来美妆背后单元楼一栋二单元顶楼。

　　宋缘按照导航来到泰来美妆，才发现它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胡同。

　　宋缘打开手机手电筒，钻进胡同。

　　胡同又窄又长，前方有橘色的灯光。

　　宋缘小跑着穿过胡同，发现一个十米见方的院子，院子右侧有三栋门，分别是一栋一单元，二单元，三单元。

　　楼门小小的，各个紧闭。

　　宋缘来到二单元，试探着拉了一下楼门，门很轻易就开了。

　　里面也如外面所见那样紧窄，宋缘用力跺脚，声控灯应声而亮，虽然昏黄，但照亮楼梯足够。

　　宋缘吸一口气，一步两阶地蹭蹭往上爬。

　　因为目标地址是顶楼，宋缘就没留意层数，只闷着头往上冲。

　　这楼明显是很老的楼，小而窄，灰尘多，踩踏时声音很响，不用刻意跺脚声控灯早早就亮了。

　　楼的每段楼梯都不长，只有九阶，但是宋缘爬了一个九阶又一个，没完没了，仿佛无穷无尽。

　　不知不觉间，宋缘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一边呼呼喘气一边用力抬腿往上迈。

　　正累得心犯嘀咕，微微感到奇怪时，耳边乍然响起个声音，“给我吧。”

　　声音又轻又低，却像是钻进耳朵一样分外清晰，吓得宋缘一个哆嗦。

　　猛然抬头，才瞧见不知何时上面站着个人。

　　瘦条条的男性，似乎很年轻，身子骨看起来比宋缘还单薄，穿着件白体恤，下半身黑乎乎的陷进黑暗里，眉目不清。

　　宋缘一呆之后连忙把外卖递上去，那人接了外卖转身往楼上走去，步子很轻，不细听几乎听不见声音。

　　宋缘也转身下楼，一路咚咚咚地连走带跳，没一会儿就跑出了楼门。

　　顺着小胡同往外走时，晚风迎面吹来，宋缘感到额头略痒，抬手一抹，才发现不知何时出了一脑门汗。

　　再一细感受，后背也凉嗖嗖的。

　　宋缘暗自诧异，他的体质不易出汗，没想到今天倒出这么多。

　　等骑上自己的小摩托，耳边终于开始充盈街道上的车声人声，再回头打量一眼小胡同，仿若对面藏着另一个世界。

　　宋缘没再多思，听着手机指示，去送下一家单。

　　这是宋缘第一次接这个单，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连着三天，每天傍晚，他都接到了这个单。

　　宋缘第二天接这个单时还忍不住笑了下，心想真巧，居然又被自己碰见了。

　　送货时与前一天没什么不同，甚至因为第二次来，倒生出一点亲切感。

　　爬楼还是很累，累得呼哧带喘后，眼前忽然就现出一个白影，似乎对方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这次对方什么也没说，只伸出手来接。

　　宋缘将外卖递过去，互相转身离开。

　　第三天晚，宋缘终于没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到，只是到了顶楼后，敲门无人来应。

　　这个楼每一层都有两扇门，相对而立，间隔不远。

　　顶楼的两扇门，一扇是木门，破破烂烂，一看就无人居住，另一扇的门有两层，外层大开，里层锁着。

　　门上有个鸡蛋大小的孔洞，透过孔洞能看到门内情况。只是门内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宋缘的敲门声很响，如果屋内有人，不该听不见。

　　打电话无人接听，贴着门细听也听不见门内有电话声。

　　宋缘无奈下，只好将外卖放在门外，离去时给那个无人接听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告知外卖送到，先走一步。

　　第四天傍晚，天将黑未黑。

　　宋缘神思不属，总在想，今晚不会又接到那个单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终于彻底黑了，宋缘并没有接到那个单，也没有接到别的单。

　　宋缘所在的采元城是一座二线小城，宋缘所在的区域也不是中心区，平时外卖单量就不算很多，偶尔没单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其实就是因为送外卖没那么忙宋缘才来的，毕竟他送外卖不是为了温饱，而是因为无聊，才想找点活干。

　　宋缘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喜欢四处跑，他喜欢烟火，人气。但是他对人山人海的景点不感兴趣，对背井离乡的穷游更不愿意，他就喜欢在家乡转，看熟悉的人和景，到了夜晚再享受一个人的孤独。

　　宋缘在小路边的长椅上躺了很久，直到冷得打了个寒颤，他终于起身决定回家，今晚不接单了。

　　晚上躺在被窝里刷手机时，忽然又想起那个幸福路28号，于是忍不住去他那个外卖群里问了句，有没有人接到过幸福路28号的单，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没人接过。

　　宋缘便放下这个问题不再多思，拢拢被子睡去了。

　　第二天很早宋缘就醒了，送外卖的早上生意不多，所以宋缘总是睡到自然醒再去跑单，他晚上睡得也不晚，算是作息规律，今天却意外醒得早了。

　　洗漱完简单吃了碗面条，一时无事可做，玩手机也没意思，宋缘一向对手机就没那么依赖。

　　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了，他忽然又想起幸福路28号。

　　他那三次送外卖都是在傍晚半黑不黑的时候去的，此时就忽然想，那个地方给他的印象总是昏暗的，模糊的，不知白天是不是也那么鬼气森森？

　　这样想完，忽然就打定主意去看一眼。

　　路上车不多，宋缘骑着摩托很快就到了。

　　驾轻就熟的来到二单元门前，手一拉，正要入内，却被门内的人吓了一跳。

　　宋缘怎么也没想到门内居然有人，而且还是那个点外卖的小哥。

　　之所以认出那个小哥，却不是因为清楚对方的长相，而是那个小哥永远白衣，以及极淡的存在感，别无他人。

　　未等宋缘回神，对面的人却先发了声，“你来做什么？”

　　宋缘一时有些紧张，下意识就说了谎，“...那个，我送外卖...”

　　对面的人什么也没说，只眼神在宋缘手上一瞟。

　　宋缘顿时尴尬到极点，因为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如果是送外卖，怎么可能两手空空。

　　宋缘有些脸红，吱唔着想解释点什么，却被打断，“别再来了。”

　　说完就在宋缘肩上推了一把，宋缘站不稳踉跄退出门内，同时门在眼前“啪”得一声关上了。

　　宋缘顺手拉了一把门，却没拉动，似乎锁上了。

　　以往走这扇门都是一拉就开，宋缘还以为这门没有锁或者坏掉了，现在看来倒是想错了。

　　被这铁门一隔，宋缘没别的办法，只能悻悻离开。

　　说来也怪，那个地方好像格外吸引着宋缘一样，以至于晚上做梦，他又去了那个地方。

　　宋缘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又因为知道是梦，也变得更大胆些。

　　他一步步来到顶楼，来到那个有孔洞的门前。

　　与现实不同的是，那个门没有关严，留有一丝缝隙。

　　宋缘将门推开，里面也没有黑漆漆，虽然光线不足，但能够看清四周。

　　入眼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客厅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多没有。

　　左侧并排三扇门，紧闭。正对面一扇门，右侧一扇门。

　　宋缘并为多思，打开了左侧第一扇门。

　　门内是一间卧室，卧室里一个木质衣柜，一张木桌，一张木床。

　　木床上背对着宋缘躺着一个人，白衣黑裤，短发，蜷着身子，连条被子都没有。

　　宋缘走上前在那人肩上拍了一把，那个人回头，脸却不是人脸，而是一副枯骨。

　　宋缘悚然一惊，醒了。

　　昏暗的室内有一股陈旧的气息，宋缘吸了一下鼻子，皱眉，这时发现更令他吃惊的事。

　　他没有躺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室内。

　　木床，木桌，木柜，正是梦中的卧室。

　　宋缘以为自己没醒，用力揉眼，眼前没半分变化。

　　宋缘感到惊慌，猛然起身，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定住。

　　他想下床冲出去，可是身体像被禁锢在床上一般，怎么也无法离开。

　　敲门声还在继续，且声音越来越大，敲得宋缘非常心慌，他想应一声问外面是谁，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

　　接着他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却是极其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在问，“有人在家吗？您的外卖到啦！”

　　宋缘感到恐怖异常，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想离开这张床，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木床被他的挣扎弄得晃来晃去，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但又牢固的将宋缘困在这里。

　　这时宋缘意识到，也许不是他不能发声，而是这个房间无法传声。

　　因为木床的晃动也同样没有半点声音。

　　门外的人不再向门内喊话，他拿起手机，给一个号码发了条消息，表示外卖已送到，自己将要离去。

　　信息发送完毕，他将手机收进裤袋，低头看一眼脚边的外卖，转身时却将之拎起，带了往楼下走去。

　　脚步慢悠悠地踩在楼梯上，明明声音很响，声控灯却一个也未亮起。

　　他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走得悠然自在，腿边的外卖不时发出塑料袋的摩擦声。

　　由黑暗到光明，穿过小胡同，骑上小摩托，回到小家中。

　　将外卖拆开，吃了个一干二净，收拾收拾丢在门边。

　　拿了条毛巾走进卫生间，刷了牙，洗了脸，细细擦干后对镜而视。

　　镜中人长着一张很普通的脸，单眼皮，内双小的几乎看不见，浅浅的卧蚕，大小适中的鼻子和嘴巴，五官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合在一起也一样，跟帅完全沾不上边。

　　但其实这张脸很耐看，因为它没有任何缺陷，脸上没痘没斑，肤色微黄，神色略暗。

　　他望着镜中人，倏忽一笑，“你好，我叫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