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生青萍末》琼川

18、章十七

　　把佩刀摘下来，立于墙边，索云站在拾凝晦的闺房外，良久也没有去敲门，手在那硕大的喜字前，停了，只听见屋内传来喜婆的声音：“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喜婆为拾凝晦梳着发，央周仪在一旁站着看着，伸出手道：“给我吧。”

　　喜婆和拾凝晦皆是一愣，喜婆犹豫道：“夫人，这不合规矩吧？”

　　央周仪笑笑未搭话，接过木梳，为女儿继续往下梳：“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

　　拾凝晦低着头，乖顺着让母亲梳，听着母亲的音，心里宁静许多，突然感觉额头微凉，仰头看去，央周仪眼睛竟落着泪，女儿哪见得娘为自己哭泣？惊道：“娘！”

　　央周仪道：“你今日如果想哭，便使劲的哭，眼泪一天流尽了，以后去了夫家，就再也没有你哭的地方。”

　　母亲的话让她悲从中来，可她便是这样，纵使千般委屈，万般难过，也绝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忧，只咬着牙道：“我去相府做媳妇，是享福的，娘您不知吗？”

　　母女二人皆知对方的苦处，因为知道，所以彼此不忍让对方更加心伤。央周仪何尝不知女儿的强颜欢笑，拾凝晦何尝不懂母亲的不舍无奈？

　　念完这些，央周仪领着喜婆出了门，开门看见索云，她并不吃惊，说道：“盖头还未遮，有话就去说吧。”

　　索云犹豫着，毕竟女子闺房，他也是第一次迈入，拾凝晦见到他，喜从中来，马上站起：“师父！”

　　今日，她一身嫁衣，凤冠，大红衣裳绣着金丝边，尤其一对鸳鸯最是好看，那图案是她一个针脚一个针脚绣制的，费了半年心血。

　　经过半年的养护，肤白凝脂，早已不同于那时晒黑的肤色，唇擦着红，脸上一点淡淡胭脂，青眉淡目，美得不同往日，哪还是当年那个单刀活捉对方参将的勇人？

　　美不胜收的拾凝晦让索云移不开眼，如此的她，反而让索云无话可说了，他陪拾厢钧回来嫁女，将军自然是高兴的，而他却空落落的，大婚之日，吉日良辰，不得耽误，他收拾好心情，一把长剑放在拾凝晦的案头，说道：“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总要有些见面礼，喏，这就是了。”他本心思灵慧，此时全做了废，嘴拙得不知该如何说：“要是受了欺负，有我，或者一剑砍去，师父自当为你扛着。”他从不说这些感性的话，此番当真动了情。

　　拾凝晦虽听不出索云的他意，可这师徒情分，领会到了，拿过长剑，摸着上面的雕刻，在坠着的玉牌上看到刻着的凌，霎时明白师父对自己苦心，感动的点点头。

　　说完这些，索云并不流连，转身就走，头也未回。拾凝晦戴上盖头，遮住面容，把她所有的情感都让这红布挡了去，再无暴露。

　　她听见母亲的抽涕，听见父亲的哽咽，也听见偏房们的笑声。她感到那牵着红菱的柔软，轿子的颠簸，一路上喜婆的叮咛，还有轿夫的呼吸。拾凝晦一路上，全然看不到周遭，也不知那鞭炮声吓到了谁，茫然的冲着自己未知的地方走去，那红菱牵着她去哪里，她便去哪里，喜婆让她冲着哪里敬茶，她便向哪里敬茶，喜婆让她如何跪拜，她便如何跪拜，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像是自己的，好似在夜里看不到方向的野兔，看不见前路，也从不知后路。

　　身旁站着谁，她也毫不在意，她的夫君，是丑是美的，是高的是矮的，是胖的是瘦的，这些统统不在她的考虑里，只盼着，快些结束，让头顶那沉重的物件快点卸了，比头盔还重上许多，压得脖子转动不能。

　　腰间挂着索云送她的佩剑，自己的那把短刀被央周仪没收了上去，磕头时叮当乱响，引得悬任的皱眉，更是让悬乔氏大惊失色，他们毕竟是书香门第，读得是四书五经，习得是文墨诗书，哪见过佩剑这样的凶险兵器？悬闻举倒是没觉怎样，反而觉得这个儿媳，婚礼带剑，怕是对自己的儿子担心多虑了，心道——好你个拾厢钧！虽想着，还是玩笑多些。

　　悬乔氏心思重，难免多想，总认为这是儿媳给自己的下马威，可是堂上人多，不便发作，只是对这个儿媳多了厌恶之心。

　　拜堂结束，她就关在婚房里，坐在床边，一直坐着，不能乱动，屋外有丫鬟候着门。床上铺着白色单子，那是为了验证她的身子干不干净特意放置的。不知怎的，今日的样子，让她想起儿时与小姑姑偷跑到街上，看那皮影戏的事，那皮影用驴皮制得，小棍子在上面一摆，就伸了胳膊，小棍子一扬，又踢了踢腿，着实有趣。儿时看着好玩，现在想来，竟全是对她生活的缩写，说来说去，她就只是一个皮影小人，而已。

　　手摸向床边长剑，抽出剑鞘，苍啷一声，响声极大，当真好剑，吓得外面的丫鬟一个哆嗦。

　　一把长剑，让她记忆翻涌，想起塞外五年，如梦一场，住得下心房的，除了兵营里称兄道弟的兵士，便是那骑马杀敌的风光，边陲之地，夏热冬寒，她勤加操练，吃了不少苦，可从不觉得疲累，反而兴奋异常。回到将军府却不习惯了，那锈针描花的清闲日子，虽舒坦，她并不喜欢。

　　那些不敢在母亲面前流露的脆弱，生生拉扯着她的心房，生拉硬扯的疼，终于，委屈一并泄+了，泪如珠子的掉着。

　　悬任敬了一圈酒，心情实在不佳，滞得慌，站在婚房，左右丫鬟外面候着，他挥了挥手，让她们散了。上次与采修岑喝完酒，回了府，被父亲一通责骂，禁足五日。这五日，他那难平的心绪，也渐渐趋于平静。

　　从古至今，有几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黄粱梦一场，他是丞相之子，本就身不由己。他痛苦，不是因为不懂这个道理，而是在这个道理中太过清醒——装不得糊涂，骗不了自己。

　　深吸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