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玉》西窗竹影

13、第十三章 谢源视角

　　谢源有时会想，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已经是上天对他过于优待了。
　　谢源的父亲是在年幼懵懂之时被扶上谢家家主的位置，当时的谢家已经千疮百孔，十大长老中有八位被齐家的巫蛊之术控制，另外两位长老只得表面上明哲保身，小心翼翼守着谢家的剑术传承。
　　还好齐家人对自己的蛊术太过自信，从未打过谢家传承的主意，只是通过不断蚕食谢家人来控制谢家，进而控制整个兰悦城。
　　而谢源的父亲在齐家的刻意纵容下，长成了一个纵情声色、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空有城主之位，体内灵脉却早在幼年被废，只不过是齐家手中的傀儡罢了。
　　或许齐家还在意最后的一点名声，没有在一开始将谢家上下赶尽杀绝，才给岌岌可危的谢家留下了最后一点生机。
　　有一天，传出谢严长老因病离世的消息。
　　假死脱身的谢严带着谢家的剑术传承，从谢父常去的倚红阁里抱走了一个婴儿，取名谢源，在兰悦城隐姓埋名将孩子抚养长大。
　　谢源自懂事起便知道，那个高门大院的城主府里，有他苟延残喘的亲人，也有他长大后必将手刃的仇人。
　　谢源七岁那年。
　　当他用短短半月时间将一套惊鸿剑法练至小成时，谢严长老跪倒在庭院里，泪流满面对着苍天大喊。
　　“苍天明鉴！列祖列宗保佑，谢家复仇有望了！”
　　谢源看着仅仅中年却如同风中残烛，将他小心翼翼抚养长大的谢严，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剑。

　　从那以后，他勤于修行、日夜不辍。在十五岁那年，传来城主暴毙的消息。三年后，齐家同残存的谢家两派为了城主之位大打出手。谢源知道，隐忍多年，终于等来了合适的时机。
　　那一日，兰悦城血流成河。谢源一人一剑，从城主府一路追杀至城门处，将兰悦城的齐家人尽数清剿干净。
　　坊间有传言说谢源太过心狠，全灭齐家不说，连谢家人也屠戮大半。他们不知道，谢源在杀进城主府时，原本想尽可能保住谢家的血脉。但打斗中发现，现存的谢家子弟大部分都被蛊术侵染了心脉，如若手软，恐怕百年前的争端还会重演。
　　最后，整个城主府留下的，仅剩了当年委曲求全留守的谢放长老拼了命守住的一脉十几人。

　　若不是谢严和谢放两位长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三相劝，谢源对白云涧送来的邀请函是准备置之不理的。谢家百废待兴，还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做。
　　最终他还是一人一剑，轻装简行，走进了白云涧的山门。
　　选课厅，是他此行前来的目的之一。谢家之前被蛊术所惑，有部分原因就是族中对剑术之外不屑一顾，才让小人有机可乘。他在白云涧多学一些其他课程，也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
　　然后，谢源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姑娘。
　　那位姑娘静静地站在一排玉简面前，眉目温柔，娴静脱俗，如静花照水，气质出尘。
　　谢源鬼使神差地上前几步，几乎是有些失礼地拿走了那位姑娘面前的玉简。
　　那位姑娘似是有些不明所以，看起来并未与他计较，却一路跟着他，取走了同他一样的课程。
　　当他们两位每人将十几块选课玉简放在门口的登记处，看着给他们登记的师兄目瞪口呆的神情，谢源极为难得地，心中升起了几分明快之意。
　　看着她懊恼地从一堆玉简里挑出几份登记，看着她签下自己的名字——
　　楚向晚。
　　青州城楚家千年难遇的阵法天才。
　　谢源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她的名字，在旁边做了登记。

　　时光匆匆而过。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跟楚向晚学着同样的课程，却鲜少有交流。
　　楚向晚品貌才情极为优秀，且性情温柔，身边经常围绕着许多人向她讨教课业。而他自幼孤僻的很，虽然顶着最年轻家主的名号，大家却无人不知这名号是如何得来，见到他也都是小心避让。
　　直到那一天的藏书阁。
　　谢源练完剑后，早早来到了老位置，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人。
　　楚向晚正坐在角落，安静地垂着头看书。
　　这一片书籍多为剑法和阵法，只是均为残本，平日里来这里找书的人极少。谢源之前一直在这里看书，主要是图个清静。
　　两人毫无交流地看了一天书，谢源原本以为，楚向晚会觉得烦闷或尴尬。没想到第二天，谢源在老位置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楚向晚。
　　谢源主动帮楚向晚取下昨日未看完的《白云涧阵法大全》，看着她道谢后毫不避讳地坐在了昨天的位置。
　　他不想问楚向晚为什么在别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时候一点都不怕他，他只希望，这样平静从容的日子再多一点。
　　如果在白云涧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度过，就太好了。
　　直到吴岳的到来。
　　听到吴岳自荐时，谢源想都没想，直接替楚向晚拒绝了他。
　　他和楚向晚一起上过江俞前辈的课，自然知道，楚向晚的剑法在同辈中毫不逊色，和钟岳相比不相上下。
　　如果楚向晚真的想找人组队，也必须要找一个足以在武力上保护她，让她可以在后方安全布阵的人。
　　所以——
　　“走吧。”
　　心底泛起的一丝可能的希望促使谢源开了口。

　　再后来……便是玲珑塔。
　　从第一层开始，谢源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来白云涧之前，谢源在谢家的书库里，找到了每一位在此修行过的前辈们关于玲珑塔的记载。
　　每一位前辈闯塔的关卡都有所不同，甚至同一届的几人面对的关卡也不同，乍一看并没有任何规律。
　　但和楚向晚一起通过第一层的谢源却清楚地知道，玲珑塔第一层，大多数人只会面对一个关卡。
　　而多出来的部分，与其说考验，不如说是玲珑塔给的提示。
　　而他们第一层连闯三关才通过。如果说第二关的周天星辰大阵是后面几层的提示，第三关的藏书阁呢？
　　他们在第三关里回答了两个问题。辟谷丹是普通的丹药，那传说中的神鸟九婴……和楚向晚之间又会有怎样的关联？
　　他对这其中的联系并不在意。只是从那以后，楚向晚翻书时偶尔会走神，尤其是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不知道她在思索什么，答案也不重要。
　　只要能安安静静陪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直到第三层开启的前一天晚上。
　　楚向晚主动叫住他，握住他的衣袖，借助月华之力画下了一个防御阵。
　　她的眼眸比如水的月光更温柔。
　　谢源表面无波无澜，垂在身下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不以阵旗为基，借天地自然之力，在薄薄的衣袖上凭空画阵……
　　难度之大，就相当于剑修的人剑合一，耗费灵力之巨难以想象。

　　在第四层时，玲珑塔把四五层的关卡合并，还安排了他们在第一关遇到过的周天星辰大阵。
　　杀怪对他来说并非难事，他只是担心沉默了很久的楚向晚。
　　阵法对于楚向晚，就如同剑对于他，本该游刃有余。他从未见过楚向晚布阵时这么没有把握的样子。
　　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谢源笃定地想。
　　不论除了什么事，他都会保护好她。

　　从玲珑塔出来之后。
　　或许是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又或许是楚向晚毫无保留的信任给了他巨大的勇气。
　　他想问问楚向晚，两年后，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回谢家？
　　如果可以，他希望楚向晚只给他一人画防御阵，只由他一人带着御剑飞行，只同他一起讨论课业。
　　只对他笑的那么温柔。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谢源遇到了十年前的楚向晚，回想起白云涧的这三年，才恍然发现。
　　原来他的向晚，从始至终只注视着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