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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7 章 ...


  •   余辛腰间别着一圈铁丝,铁丝上是满满当当的铜钱。风如割刀刮擦着黑铜色的古钱,离它不远处的小木牌子是不是拍打着他的腿部,弄得一阵瘙痒灼心。

      牵着矮脚马的他,倒不如说是矮脚马领着他。从前每次下山,矮脚马都要趁机去噌长得漂亮的青草油,啃上几个来回,用脸掘地,连根也不放过一股脑全吃掉了。现在倒是反过来了,余辛走走停停,马有些不耐烦地用头顶着他的屁股,一个劲地把他向前送去。

      四年前,也是这条路。只不过当时的花没有今天这般艳丽,当年的草也没有现在这么高。

      “小子,你可想好了?跟我学医免不了受一番劳苦。”耄耋老人拉着孩子小小的手揣在掌心摩挲着,每一个穴位轻重缓急的揉捏都是恰到好处,止住了令孩子心头滴血的肝胆苦水的伤痛。面容亲蔼地细细瞧着那自觉半大的小人。你若细细瞧这老人,却看不出如常人般步履阑珊,反倒多了几分青年那硬朗铁板的感觉。
      饶是用酒水铺的店家打趣说到的:老先生,您今年弱冠了是吗?

      孩子抿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五官已经被他自己搓地耳不耳眼不眼。所有的情绪都他自己堵塞在了咽口,向内喷发也不是,向外宣泄也不好。脑子里又如注铅灌浆,各种话语全部被融成烂铁,黏挂在脑壳上,刮也不是,剃也不是。身子被这巨大的感情禁锢地微微发抖,好几次都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老人见孩子这般,先由着他自己在后面心里暴风雨,自己在前面碎脚步跟着孩子的节拍走,手里的按摩也不曾停歇。
      “我家可是住在这山里,你说像不像话本里讲的世外仙境?”孩子听老人没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嘴,也猛地停下思维风暴,聚精会神听老人讲故事。

      他从前最喜欢的就是听故事,拉着另一只小小的手,鼠窜在大人的腿间。不论是茶馆里说这江湖书的,还是门口店小二招呼客人讲镇上奇闻轶事,或者从妇幼嘴里吐出两三个蒜皮扭捏的儿女情,亦或者是大班戏曲唱着前辈们醉斩白蛇,梦回翠江的佳人奇传。都能使他和他们暂时忘记所触所感的一切,手上新增伤疤带来的剁指之痛也好、脑袋被人踢破流的干血挂在脸上的惨淡神情也罢、就连手腕处被人无意挑断的经脉一同被他抛到世界之外。

      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轻快,就连梦中的蝴蝶也比不上那些有趣故事。

      “我有一头牛,还有一匹马。不过那马是个矮脚马,长到现在也没长大。当年我从马贩子面前经过,看不得他因矮而被杀的场面,急忙掏出钱去买了下来。很不幸的是,我买回来发现他后蹄小骨头不知道被什么人给砍断了,走路和个跛子一样,滑稽可爱的很。我尽心尽力地照顾它,可它那伤口溃烂不堪,染上恶疾,小东西命悬一线,九死一生。我害怕极了,倾尽所有办法医治它,梦中游历鬼门断桥,急忙地跑去去黄泉路上将它寻了回来,赶巧的是,”说完这段话,老先生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孩子瘦削的脸蛋。

      孩子也冲着老先生使劲眨眼睛,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出老人的温柔爱意。在孩子眼中,那本以黑白为主色调的世间万物,正在从老人为中心开始,一点一点被神的笔墨泼洒出新世界的斑斓夺目。

      “在我寻找它的时候,它也在黄泉路找我,见到我就撒开蹄子朝着我怀里钻。从那此梦境之后,这马跟我屁股后面永远不少于半尺,天天低头蹭我肚子,腻歪在我旁边。有时候还偷吃我草药,我也是拿它没办法,它可爱的紧,还是任由着它性子来。”

      说完这段故事,老先生终于能听到孩子擤鼻子的声音,转身翻了翻自己背后的背囊,又伸手摸着背囊底部使劲向上翻转。终于他抽出了一件薄衣出来,对着孩子发出了灿烂的笑容,说:
      “哎呀,我没得手帕子,你先拿这件衣服凑合一下,吸吸鼻子。”

      孩子接过衣服,将脸向衣服里面埋去。老先生嘴不停,接着讲故事:
      “再跟你说说我这牛,那牛生来脾气可倔的狠。再向前个把十多年的,我去一村里看诊,恰逢村里插水稻,我就多在那里留了一会。每次看完病人,村里人就会招呼我去屋里吃饭,我瞅着那大多数人都蹲田里吃饭,我也端着我的盆子,去和那(可带劲了!(๑•̀ㅂ•́)و✧嘿咻嘿咻!)些个小伙子蹲在一起,听姑娘们唱农歌。几十里外的姑娘们的歌声我都能听到!她们唱起歌来甜甜的,很讨喜。说起来,当时就有一个想你这么大的孩子,就穿了个小裤子,在田野里撒脚丫飞奔。”

      孩子再也忍不住了,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呐喊。所有的情绪崩溃在这一点,每滴泪,如水滴石穿,将整块堵在心口的大石头震碎为飞粉。声嘶力竭的哭喊将草木震出了哀伤的音调,所有蝉鸣全部屏息凝神,静静地听孩子撕裂般是诉苦。
      孩子将脸埋在衣服里,就漏出一个嘴巴在外面冲击着呼气。鼻涕和眼泪,被他用衣服一个劲地在脸上揉搓,红肿了半张脸,鼻涕也挂了半张脸。

      老人低下头,从背后环住孩子,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遍一遍念着: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穿越时空的蝉鸣,像棋子落地般打破了余辛的回想。也不知道是今天的天气是不是比上前几年,提前走了酷夏。走着走着汗水就在他脖颈间滴汇出来,沿着肌肤就向下探去。

      一人一马终于磨蹭到村子底下。

      大大的门牌上写着喜乐村,说是村其实算是个半大城了。起初村子因农牧耕作而繁荣,而秀才出的少。好不容易地听到谁家祖坟冒青烟了,村子里就张登结彩,日夜不息地欢呼了四天,终于!有一个明白事的喊道:
      他娘的!咱村子叫个啥名字?

      众人一听,睡着的登时起来也拍案叫着:
      爷爷的!咱村不是出了个秀才?让秀才来写个牌子!

      这个时候,喝醉了的也提着耸拉的脑袋,以头樯地,附和着:
      行了行了,别他娘的瞎扯蛋了,要老子,鹅——他妈的说,就叫喜乐!多好听,多洋气。

      就这么,喜乐俩字以七成的赞同人数通过,然后秀才提字,直接矗在离城门口几亩地的小道上。

      下山,先是能瞧见一杂货铺子。铺子里啥奇怪东西都有,连药材也有。经营这铺子的老人还是师父给治好的,现在身子骨越来越硬朗,越活越年轻。

      余辛停在店门口,能看见当初师父和店家的谈话。眼睛里模模糊糊的闪出一个人影。

      “小余先生,又来啦?个子拔高了不少,肯定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你这身条的。”一佝偻的老人将手里的拐杖轻轻地向他胳膊肘拍去,接着道:
      “还是老三样一套是吧,我给你去拿。”说完,老人拄着拐杖站起来,慢悠悠地渡到屋子里面。老人的声音转转悠悠打到那些货架上的物件,弹到余辛耳朵里一句模模糊糊的:
      “臭小子,长大了连话都不和我这老不死说了。”

      余辛登时掉了几滴泪,赶忙抬起胳膊擦去,笑到:
      “哪有,我把我这马放您这,东西我回头来拿。”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又将腰间的铜钱解了几个下来,放到了离他最近的布料上,接着说:
      “钱我放这了。您多喝点甘草水,对嗓子好。”

      说完,老头砸了一句:
      “行了行了,知道了。臭小子和你师傅一样啰嗦的不行。”接着就是类似瓦罐什么东西摔碎了,什么东西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之后是多米诺骨牌连锁效应,再继续细听一连串的东西全都被甩到了地上,咚咚锵的擂鼓感觉。

      余辛刚想进去瞅瞅,老人劈头盖脸的喊道:

      “臭小子你可别进来,我着倒了的东西都是有顺序的,你可别给我乱收拾……别让我那死婆娘找到我的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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