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妖王》安南以南

2、双生2

　　这是……眼睛在强光的刺激下微微眯起。墙角结满了蜘蛛网，一盏白炽灯明晃晃地挂在头顶。
　　夏狸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被一床棉被紧紧包裹着，手脚无力。
　　“醒了？”
　　夏狸闻声看去，一个年轻女孩蹲在地上，笑眯眯看着他，手里拿着根木棒一摇一晃。
　　后脑撕裂般疼痛，他皱着眉头，慢慢想起来了。注意到她手中木棒，夏狸的嘴角难以抑制地抽了抽。
　　可笑。

　　“依你，我没联系警察没联系医院。”
　　林沫发现他在发烧，依他吩咐，给他喂了随身携带的药片，不一会儿烧便退了下去。
　　只是心中怪异感挥之不去，林沫觉得自己明明应该警惕这来路不明的少年，但脑子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可以相信他。于是……林沫从杂物间拆了把旧拖布，木棒手中握，遇贼也稳妥。

　　那少年脸色苍白，瞳孔漆黑一团，盯着她的……手腕？林沫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手镯。
　　只是少年的眼神太过直白，林沫有些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左手，又举起另一只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夏狸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她鼻尖原来有一颗小小的痣。
　　“既然醒了，说号码，我帮你联系家人。”她慢吞吞抚摸着手中木棒。
　　夏狸静静看着她。

　　“和家里人闹矛盾也没多大个事儿，回去道个歉就行。”
　　夏狸还是不说话。
　　“如果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忍，“也还是回家陪家人最后一程。”
　　她一脸悲悯，眼神惨兮兮的。

　　夏狸喉结微动，“我没病。”
　　林沫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带着几分揶揄，“你就是有病，都烧糊涂了，连自己的衣服被人扒了都不知道。”
　　夏狸的脸色瞬间一变，因为重伤，他的感知能力降到冰点，被她一提醒才发现，自己被人……扒了上半身？
　　他摸了摸，裤子还在。

　　“你的烧已经退了，等你衣服干了我还给你，立马回家找你爸妈，不然我就找警察叔叔带你回去。”她俨然一副教训小孩子的口吻。
　　夏狸不再看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目视天花板，“我可以在这里住几天吗？”
　　林沫一愣，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抱着手站起来。“如果刚刚我发现你是一个坏人，这个木棒——”她指了指，“就敲在你头上了。”
　　“虽然我现在暂定你不是坏人，不过放一个陌生人到家里，显然不可能。”

　　夏狸一只手枕在脑后，斜着眼看她自言自语，防御心理还挺强……得，给她点时间说服自己。
　　“况且你莫名其妙晕在别人门口，怎么看都很奇怪……”奇怪了奇怪了，为什么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完全不抗拒他的请求？担心再说下去自己就会答应他，林沫及时住口，一时间气氛安静下来。
　　夏狸懒洋洋看她一眼，这么快？他稍稍直起身，准备等她开门让自己进去。

　　“为什么昏倒在我家门口？”她突然又一脸警觉地开口。
　　……
　　“为什么不让我打120或110？”
　　……
　　“ 你家在哪儿？”
　　……
　　林沫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对方微抿着唇，死活不开口，脸上表情很不爽。

　　林沫蹲在地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唉……算了吧，这孩子身上除了一把不起眼的钥匙，什么都没有。叛逆少年离家出走，路遇歹徒钱财被劫，急火攻心发烧晕倒……
　　林沫已经替他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离家出走还不想被人找到这事儿，自己也不是没干过。
　　这么一想，林沫看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看知己的意味。

　　她拿起地上的餐盒，“你昏倒的时候我点了外卖，已经凉了，我给你热热去。”
　　她拉开门噔噔跑进去。
　　“哐——”
　　夏狸盯着那道紧闭的深蓝色铁门，脸一黑——他夏狸，被人扒了衣服扔在楼道？

　　门响了，林沫探出一颗脑袋，随即半边身子挤出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饭盒。
　　“先吃点东西吧。”
　　“不吃。”
　　“不吃？”
　　“不饿。”
　　“你得吃，你生病了。”
　　“你喂我？”
　　“好……”

　　林沫似乎意识到自己蠢蠢地接了话，像只兔子一样跳开，然后又磨磨蹭蹭蹲下来。
　　“看在你烧刚退……”她一脸不情愿地将夏狸扶起来靠在墙上。
　　赤.裸的胸膛白得刺眼，跟十多年没清理过的墙壁形成鲜明对比，夏狸皱了皱眉，“脏。”
　　对方正要发作，又咬咬牙，最后稍微挪了挪身子，让夏狸靠着她的膝盖。

　　她的膝盖很瘦。
　　夏狸一脸理所应当，林沫恶狠狠盛了一大勺粥送到他嘴边。
　　“张嘴。”夏狸懒懒张口，勺子粗暴地喂了进去，一大半粥顺着他的嘴角漏出去。
　　他一动不动，皮蛋瘦肉顺着下巴滑到脖子上。林沫急促地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掉。
　　舀起第二勺，林沫想了想，先放在嘴边吹了吹。

　　外面雨已经停了，头顶的灯摇摇晃晃，几只飞蛾绕着灯飞，投下几片小小的阴影。
　　夏狸一口一口咽着粥，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饱了吗？”
　　夏狸点点头，狭长的眼看向她，“我叫夏狸。”
　　“夏狸，”她顿了顿，“很好听，我叫林沫。”
　　“那我们算是认识了吧。”
　　林沫笑着点点头，鼻尖的小痣动了动。
　　“那我可以在你家住几天吗？”
　　“……”
　　“可以吗？”
　　“你想都别想。”

　　夏狸最终还是没能进那道门。
　　不过中途门开了三次——第一次飞出一床毛毯，第二次飞出一个枕头。
　　第三次，大概已经是后半夜，林沫偷偷摸摸地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然后蹲在夏狸身边打量了很久。
　　她以为他睡着了，但是他没有。少女细弱的呼吸轻轻拂在他脸上。夏狸能感觉到那双灵动的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在他脸上上上下下打量着。
　　他放慢呼吸。

　　林沫进去以后，夏狸再也睡不着。
　　他安静地躺在楼道，看着蜘蛛在墙角慢慢挪动，很快，天色蒙蒙亮了。
　　铁门动了动，随即一只手伸出来，扔了两件衣服在夏狸身上。
　　林沫探出一个脑袋来，“早啊。”
　　夏狸闭着眼没理她。

　　她弯下腰碰了碰夏狸的额头，“好了，已经不烧了。”
　　夏狸依然不说话。
　　“你的衣服干了，自己穿上赶紧回家，我要去上班了，被子你放在这里就好。”
　　林沫笑着朝他挥挥手，噔噔噔冲下了楼，像一阵风刮过。

　　夏狸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少女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真抛下他了？！
　　殉者的抵御能力……比普通人强那么多么？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T，扎起的马尾在脑后一跳一跳的，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夏狸盯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冷静了几秒，才捡起被扔在身上的衣服。衣服已经被洗过了，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淡淡的薰衣草味。
　　口袋里突然掉出三张崭新的红色纸片，夏狸举起来端详着上面的人头许久。
　　“傻女人。”

　　***
　　林沫小跑着到达华京大厦的时候，慧姐正在发火，众人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默默垂着头听她咆哮。
　　气氛僵硬得不行。
　　林沫悄悄合上门，垫着脚往自己的工位上挪，不小心一脚踢到同系同学赵嵩放在地上的快递盒子。坐在工位上的赵嵩朝她摇摇头，一脸无奈地捂住脸。

　　慧姐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吊稍眼透过红色金属边框眼镜上上下下打量她。
　　“新来的。”
　　林沫僵住，撞枪口了？她努力挤出一个看似自然的笑容，慢慢转过头。
　　慧姐踩着高跟鞋踏踏踏走到她面前，“京大新闻系的是吧？”
　　慧姐个子明明比林沫矮，却硬生生靠着那套熨得服服帖帖的黑色职业装和那双十五公分的高跟鞋生出了两米的气势。
　　林沫的白T板鞋和她一比，简直不能再学生气一点。

　　“慧姐好，我是上周刚来的实习生林沫，现在是京大新闻系大四的学生。”
　　对方没反应。
　　“今天地铁出了点故障，导致我迟到六分钟，我会自己去找实习组长记上，把今天的工资扣掉。”林沫双手抱着文件，朝她稍稍一鞠躬。
　　慧姐挑了挑眉。

　　林沫正要往工位上走。
　　“扣工资就不必了，你待会找关子月要下我微信，我给你安排点任务，这几天去SK那边跑几趟。”
　　“慧姐，”关子月停下手中动作，从工位上站起来，看向慧姐。
　　她很高，穿着掐腰墨绿色长裙，披着一头大波浪，“她只是个实习生。”

　　林沫默默看她一眼，这位从没和她说过话的前辈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只不太好惹的猫。
　　慧姐拍了拍林沫的肩膀，“京大新闻系自古出人才，你可以的。”她转身出了办公室。
　　关子月抱手看着慧姐远去的背影，涂着姨妈色口红的嘴唇紧紧抿着。

　　林沫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乖乖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想等她看起来好一些再过去。
　　没想到关子月自己走了过来，把手机往她桌子上一叩。她喷了香水，像是一颗话梅糖混合着陈旧木头的味道，林沫从来没闻到过这样的香水，她吸了吸鼻子。

　　“先加我，快点扫啊。”
　　“噢……”林沫赶紧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
　　“你过去的时候自己小心点。”
　　林沫来不及道谢，对方已经飘然离去。

　　***
　　“星耀公司现在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了，他们现在那么戒备媒体，我觉得我们这样去肯定不行……”
　　“至少得试试。”
　　赵嵩无奈地看林沫一眼，对方不为所动，电脑发出的光幽幽映在她脸上，眼神坚定嘴唇微抿。
　　赵嵩看着她，在心底里叹一口气，妥协了。“林沫，今天就到这里吧，已经很晚了。”
　　林沫合起电脑揉揉眼睛，“赵嵩谢谢你啊，唉……本来你可以不用去的。”

　　她盯了太久电脑，眼睛有点红，本来就是水汽蒙蒙的一双眼现在看来就像哭了一样，格外惹人怜。
　　赵嵩连忙摇摇头，“说来怪我，都怪我把这个快递盒子放在这里。”他孩子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箱子。
　　“不，真的谢谢你。”林沫坦诚地看着他，“星耀那边口风那么紧，这活儿想必是吃力不讨好的，派我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去也是意料之中。”

　　下午赵嵩去找了慧姐一趟，主动请缨和林沫一起去星耀采访，关子月知道的时候，就差没插着腰骂赵嵩傻X了。
　　她伸手拍拍赵嵩的肩，“不过现在好了，你跟着我一起倒霉，患难兄弟。”
　　赵嵩眼神动了动，笑得很坦然。
　　她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走吧走吧，要不要吃夜宵？我请哦！”

　　他们一起到公司楼下的美食城吃了顿麻辣烫。
　　中途说到大学期间发生的一些趣事，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打趣以前在一个老师手里被作业虐，现在在一个老板手里被工作虐，也算是患难兄弟了。
　　虽然林沫说要请他，但赵嵩先她一步，往收银台一挡，抢着付了款。林沫无奈，暗暗记下，打算下次一定要请回来。

　　赵嵩的父母都是京大的教授，书香世家长大的少年颇有几分绅士风度，帮她拉开玻璃门，挡住袭来的夜风。
　　地铁已经停运了，赵嵩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叫了车要送她。
　　上车的时候，林沫突然看见关子月坐在麻辣烫对面的星巴克靠近玻璃窗的位置看着他们。
　　林沫朝她招招手，关子月很快低下头去，假装没看见。

　　“林沫，你和谁打招呼呢？”
　　“噢没有，看错人了。”
　　林沫看了看手机，11点多了，她怎么还不回家。
　　出租车一脚驶出去，林沫回头看去，关子月墨绿色的身影被包裹在星巴克明亮的灯光中，和那栋建筑物一起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团模糊的光，慢慢融入到浓浓夜色里。

　　赵嵩非要把她送到家门口，两人说着话，慢慢往六楼爬。
　　这栋楼是很多年前盖的，设施都已经很老旧了，楼梯尤其逼仄。两人上楼的时候遇到几个拎着工具的工人往下走，只好站在角落让他们先走。
　　“林沫，你家这个单元有人在装修房子吗？”
　　林沫狐疑地看着他们，“应该……没有吧？况且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装修啊。”
　　“也是，都快12点了。”

　　正说着话，林沫突然瞪大了眼。
　　那些装修工人竟然是从自己家对面出来的？自林沫记事起，那里就一直没人住，这是要迎来第一位邻居？
　　一个穿着施工服的中年男子见两人上来，忙过来问：“林沫小姐是吧？”
　　他指了指地上用塑料膜套着的被子和毯子，“今天这边施工灰尘比较大，那位先生吩咐我们把您的东西套起来暂时放这儿。”
　　“你今天晒被子吗？”赵嵩奇怪地看向她。
　　林沫迟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请问您说的那位先生……”

　　“你回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抱手靠在门框上，他很高，背脊微微有些佝偻。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刻意为之，一双狭长的眼定格在林沫的方向。
　　林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少年微微抬起头来，楼道安装的白炽灯打在他脸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几乎泛出陶瓷般的透明感，整个人生出几分病态的美感。
　　“开门，煮点东西给我吃，我饿了。”
　　“……”
　　赵嵩猛地转过头看着林沫，一脸不相信，林沫脑门上的筋都跳了跳。

　　夏狸走到林沫家门口，用眼神继续询问林沫。
　　“我不是让你回家吗？”林沫有点生气，“你烧退了没？联系你爸妈了没？”
　　赵嵩站在一旁，看看林沫，又看看夏狸，脸色不妙。
　　“我搬家了，现在正在装修。”
　　林沫差点栽在地上。

　　她一肚子疑问，多年无人居住的对门，房主是他？敢情这小子刚搬过来，人生地不熟，结果生病了晕在自己门口？
　　她正要张口问，半边身子却突然一僵。
　　“我饿了。”某人正拉着她的手，还顺便摇了摇。
　　夏狸手掌灼热，贴着林沫的手背，烫得她噌一下红了脸。她下意识地抽手，夏狸不依不饶，紧紧握住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林沫的耳朵也跟着烧起来。瞥到赵嵩脸色古怪，这家伙不会想歪了吧？
　　大学几年来林沫舍友的男朋友都换了几轮，而她一直都是单身。林沫家离学校近，她经常不在宿舍，也没有同学调侃她是不是出去干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了……
　　这下自己的同学不会以为她早就和男朋友同居了吧？
　　最，主，要，的，是……对方看上去年纪还那么小！！

　　“弟弟，你太不懂事了，和舅舅舅妈闹矛盾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搬出来住啊。”
　　假装自然地抽出手，镇定自若地顺势揉揉夏狸毛茸茸的脑袋，“快进去吧，姐给你煮点面吃，然后打个电话给舅舅舅妈报个平安。”
　　她转过头看着赵嵩，“让你见笑了，我这小表弟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赵嵩顿了顿，笑起来，“我还说你们这对姐弟在闹哪一出……”
　　林沫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一起进来喝杯水吧。”
　　“啊……会不会不方便？”
　　“没事儿的，还得谢谢你送我回来呢……”
　　“跟我别这么客气……”

　　“不方便。”有人用慵懒的声调吐出冷冰冰三个字。
　　“……”
　　夏狸勾上林沫的肩，看着对方脸色变得铁青，笑得有点欠扁，“已经十二点了。”
　　“……”

　　—对不起，对方拒绝了你的住宿申请
—那就买下她隔壁，成为她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