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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时值寒冬,乌云密布,干燥又裹挟着寒冷的阴风肆无忌惮的刮着,偶尔从未关紧的窗缝里挤进来,冰凉凉的落在阮卿的脸上,好像一把锋利的寒刃。

      他侧头,明亮无暇的眼眸中,映出在罅隙中窥见阴暗的一方天地下被冷风吹的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

      这让他一时想到了在乡野间看到的飘泊无根的浮萍,或者是春末时一夜风雨后的桃花,只能在红尘中受着自然的胁迫,没有丝毫对抗还手的力气。

      他想到在来的路上就听自己的师父不住的叹息,“如今朝局正如这天气般,压抑的让人难受。”

      英雄手提三尺剑,苍生流冗又十年。

      相比于屋外的寒冷,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烧的旺旺的炭火温暖了一整个屋子,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噼里啪啦。

      上首厚实的棉席上坐的是一个老头。没人会想到这个慈眉善目看起来十分安逸的老人是经历过朝廷的腥风血雨的人,这是曹操的父亲曹嵩。

      而另一个坐在右席的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士,是阮卿的师父南华。

      这两人俩聊的颇为投机。

      阮卿和这俩老头子没话说,他一个人坐的无聊,只能窝在火炉旁望着窗外发呆。

      他与南华本在颍川桃源生活的好好的,与世无争。

      不知南华脑子抽了哪根筋,可能是嫌他老拿自己辛苦炼的丹药喂马实在忍不下去了,听说曹操在陈留募兵起义讨董,非得让他跟着曹操去参一脚。

      南华向来说风就是雨,才刚提出来的事,转眼就驾马把他裹挟到琅琊曹嵩一家老小避难的地方。希望能让曹嵩写封推荐信,让阮卿赶紧圆润的离开不要再让他气一气老十年。

      南华这个活了没一千也有八百的老道士交友遍天下,曾帮身为大鸿胪的曹嵩逃过一次灾,两个人的交情就这么结下了。

      见阮卿无聊的不停打哈欠,心肠早已不知多么坚硬的曹嵩笑起来竟带着些和蔼的意味,“阮小郎君听咱这两个老头子插不上嘴,春儿。”

      他唤了声,一旁的婢女颔首上前。

      “引阮郎君去见昂儿吧。”

      古代公子泛称诸侯之子,宋朝之后才指读书人。

      “诺。” 婢女伏伏身,对一旁倚着墙壁睡眼惺忪的阮卿浅笑,声音温柔带着几分清脆道,“阮郎君请随奴婢来。”

      阮卿慌忙起身。

      他身上被南华套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衣,好像南华生怕把他冻死一般,这会儿他看起来臃肿又圆润,动作十分笨拙。

      他先是询问的看向南华,见南华对自己点点头,这才随婢女离开。

      见人离开了,曹嵩才又笑着道,只不过话题却落在孩子身上,“你这小徒弟腼腆文秀的很,一点都不像你教出来的。”

      “没出过门,养的跟个女娇蛾似的。” 南华看似头疼又嫌弃的摇摇头,“这才想让他跟阿瞒去闯闯。见些世面。”

      “沙场无眼,这么乖的孩子你不留在身边?”

      “天命难违。这孩子留不住。”

      曹嵩知道南华是道士,对于天命之说也不便多问,见对方如此坚持,只得道,“罢,既如此,嵩便写一封信让他带给阿瞒。”

      “多谢。”

      “先别急着谢。” 曹嵩摇摇手,“嵩可说过,刀剑无眼,老兄可别找嵩来算账便是。”

      曹府虽称不上亭台楼阁,但胜在幽静,落地面积也不算小。阮卿随着婢女走了两道走廊便到了后院。迎头一个婢女打扮的人走来。

      “哎。”春儿叫住那人问道,“郎君可在屋里?”

      “怎么,你找郎君何事?”被叫住的那个婢女似玩笑般道。

      “你可休得乱讲,府上来了客人,老太爷让我把小郎君带到郎君那去。”

      “小郎君安好。”婢女见有外人在此,忙行礼。

      “你也好。”天生社恐的阮卿局促的杵在那不知该如何。

      “我家郎君在屋里温书呢。小郎君去便是。”婢女微笑着微微颔首,稳稳转身告退,脚步无声。

      “郎君请。”春儿见阮卿在一旁出神,便开口出声唤了句。

      “哦,好。”阮卿捏紧衣袖木讷的应了句。

      到了屋前,春儿伸手敲了敲门。

      隔着房屋,传出的声音带着低闷,“进。”

      门被推开,阮卿看着春儿进屋,有些拿不准自己应该进去还是蹲门口等着。

      屋里传来春儿的声音,“郎君,老太爷那来了客人,让您招待一下。咦?人呢?”

      回身不见人的春儿忙出屋去寻,只见阮卿抄手站在屋外廊下看雪呢。

      “小郎君何不进来。”春儿笑着道。

      “啊?我……”阮卿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自己怕因无知惹笑话这件事。

      “你下去吧。”

      原来是屋里的郎君走到了门口,他见阮卿手足无措的样子,于是善解人意的挥退下人替阮卿解围。

      阮卿抬眸去看来人,额前那略长的头发扎的他眼睛有些疼,忍不住使劲眨了眨后又去打量这曹府的郎君。

      来人与他差不多的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头上扎了一对总角。身量却如抽条的柳树,十分高挑,竟多了阮卿一头。

      对方脸颊还带着稚嫩,五官却已经长开,可窥见几分风华。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是那一双眼眸,里面有着属于少年人常见的朝气,也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敛,透着沉稳可靠。他身上穿着螺青色的袍子,虽素雅,边角却拿线绣着代表吉祥的回字纹,看样子也是在家里极受宠的。

      “外面冷,进来吧。”少年站在门框内,笑着招呼。

      “好。”同龄人的存在让阮卿心中的拘束稍微减轻了些,他进屋褪了布履跟在少年身后。

      少年的房间不算大,可书卷却堆了不少,都整洁的摆放着,屋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墨香,温暖又干净。就好像这个少年给人的印象一样。屋里的墙上还挂了柄剑,这个屋子的主人看样子像是个文武双全之人。

      “坐。”

      二人坐定,少年颇为热络的做自我介绍,“我叫曹昂,你呢?”

      “阮卿。”阮卿轻轻说了一句,搁在膝头的双手手指相互盘绕交错。

      他顿了一下,才又似想到什么,补充说“字慕尔。”

      阮卿对自己这个字那是无比嫌弃。这字是南华要带他出源的时候为方便他在曹操手底下混随便起的,三秒都没到就崩出来这么俩字。

      曹昂怔了下,显然没想到阮卿如今已被冠字。他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阮卿两个发揪揪上流连了片刻问道,“你多大?”

      “已到志学之时。”阮卿说。

      子曰:十有五而志于学。

      “比昂大一岁就有字了?”曹昂显然是被人比人这一现象深深打击了一锤。很快他又振作起来,重新去找话题,“你的字,是哪两个?”

      “仰慕之慕,汝意之尔。”阮卿始终都垂着眸,不肯与对方相视。

      慕尔......曹昂在心里念了一遍。的确是带了几分缠绵悱恻之气。

      不过......他看着始终微微垂着头的阮卿,看到了对方清秀的容貌,和给人温软的感觉,这字倒也与主人相配。

      “不知慕尔平日都读何书?”

      初次见面,对方又不爱说话的样子,曹昂只能拣些寻常的话去说,缓解屋里尴尬的气氛。何况他见阮卿气质文弱,想来是一定读过书的。

      一秒黛玉进贾府视角。

      阮卿指甲抠了抠自己的指肚。心里颇为崩溃。

      不是,咱就说曹操的儿子都这么认真学习的吗?说实话,他真的是个学渣啊。

      “咳……卿……就看过《道德经》《南华经》”阮卿磕磕巴巴的说出自己看过的这几本书。

      这年头没科考,南华又是修的道法,当然不可能去让阮卿读四书五经。

      曹昂不知阮卿的背景,他又一次诧异,“慕尔喜好黄老之学?”

      经过汉武帝时期后天下更奉行儒术,虽然不乏有人读老庄的著作,但只读老庄其他一律不读的还真是少见。

      “术业有专攻,家师……就教这,卿也没法子……”

      面对曹昂的询问,阮卿突然有了身为差生的羞耻感,忍不住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跟南华好好学本事,要不然不至于现在这么尴尬。

      老而不死是为贼,南华活的久,会的东西也多,黄老之学,儒家之论,权谋之术,安身之武都有所涉及,教出来的学生也厉害。

      但人生总要有滑铁卢的,阮卿就是南华的滑铁卢。南华之前教了多少英雄豪杰,到阮卿算是砸手里了。

      阮卿不止一次思考,南华赶他的原因好像除了在桃源里总是把丹药喂马吃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许是因为南华觉得他太笨了。

      看阮卿颇为难以启齿的纠结表情,曹昂不由的轻笑两声,开口问道,“正巧昂前日看了几篇《道德经》心中正有疑惑,慕尔既通黄老之学,那昂便请教一番。”

      “不敢。”阮卿忙颔首,“卿学艺不精,不行,不行。”

      这当然不行,阮卿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点都不喜欢出风头。他本身不是个爱学习的,这年头全是繁体字的文言文,一点翻译没有,排版也看得人头疼。阮卿看这两本书也就为了自己别最后成文盲。其他的典著别指望他多看一眼。

      曹昂可不知道阮卿是个半吊子。

      “你我不过私下玩笑,兄长不需顾忌。”相比于阮卿的畏手畏脚,曹昂的沉稳大方颇为瞩目。

      “经中言,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又说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可见是说让百姓不争,圣人也不要争。

      但经中又讲圣人有教化苍生之。又言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既如此,何用圣人来教?”

      总结来说,就是道德经里有话说让百姓变傻一点,让圣人也憨一点。但又说让圣人教化百姓。还说要杜绝智慧,这样天下才能太平。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圣人来教?

      说到底曹昂犯了和后人一样的毛病,不相信以前的民风能淳朴到要让圣人去教百姓怎么变憨这件事。

      毕竟曹昂现在学的儒术都是入世之道,乃大争之世所用,而老庄之学都是无为之道。

      儒学与道家的碰撞也不是一时半会了,汉武帝一次,道家败了。近的有黄巾起义一次,由此掀起了近百年的乱世,这一局道家险胜。

      脑子向来不够用的阮卿听到曹昂这绕七绕八的话,脑子已然短路了,皱眉费力嚼着曹昂这哇啦啦一大段话是什么意思。

      曹昂又道,“经中又说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既说要顺应万事,处无为,又要教化众人,何解?”

      兄弟您是要砸场子么。阮卿觉得曹昂这问题简直了,像是在抠着里面的字眼强行作问,偏生这问题好像很有道理。

      明明那问题的答案仿佛熟的很,偏生就是说不出分毫。

      阮卿食指抠着大拇指,后背急出了薄汗,满脸通红,眼里有亮光浮动。颇像被老师点名却回答不出问题的模样。

      曹昂也不过是为了找些话随便聊聊,不成想把阮卿逼成这模样,虽问住了阮卿有些少年锋芒的得意,但心里也颇为内疚,笑着开口去转移话题,“慕尔何处人?”

      “颍川。”

      “颍川多名士豪庭,可称豪族之乡。”

      颍川郡从古至今一直是个大郡,自设立以后长期是京师之外人口最多,最为繁华的地方。由此生出许多名门望族与才华横溢之辈。曹操以后的智囊团皆出自颍川。

      东汉末年有两地为人才摇篮,一为荆州,乃是由于处在战斗地域边缘,战争较少,又邻水较为富庶,再加之刘表被称‘八骏’之一喜读书之人,由此许多有才之士来此安居,另一地自然就是颍川。

      曹昂虽闷在家读书,骨子里却还有一股少年的血性,本以为来了个同岁的兄弟能畅谈一二,岂料对方对当今时局知之甚少,心中着实失落不少,只能拣些家常话闲聊胡扯。

      阮卿也发觉了对方说话明显不如一开始的热情,心里只能更加局促与愧疚。

      两人不知道聊了多少,终于彻底没话。

      阮卿觉得时间分外难熬,每分每秒好像都要滚在刀刃上。因为穿的太厚,屋里的暖也成了将他密密裹挟挤压的气流。

      终于,一道声音解救了他。

      “郎君,老爷请您和小客人过去。”

      阮卿这才如释重负。

      “走吧。”曹昂笑着说。

      雪好像又大了,在天地间张狂的舞动着。落在富贵之家排列紧密有序的青色屋檐瓦片上,落在高峨的朱门与夏日会开出繁花的枯枝上,同样也落在钟鸣鼎食之外的九州大地上,掩盖住早已经历许多战火的衰败景色。

      到了前厅,阮卿才知道南华要走了。让他独自一人留在曹府,拿着那封推荐信,去找曹操。

      他送南华出了府门外。南华修习多年,不必披蓑撑伞,那些雪花也沾染不到的身上。这才是遗世独立,不惹尘埃。

      阮卿的肩膀,发梢很快就积盖了琼华。

      雄俊的枣红马在南华身后,呼出的气成一团白雾。

      “法器都带全了吗?”南华问,目中流淌的是长辈对幼子独自面对人生的担忧。

      阮卿摸了摸自己胸口,隔着衣服感受到一块凸起,“都带着呢。”

      “丹药都带全了吗?”

      “都带全了,疗伤解毒的,都带了。”阮卿说。

      “出事了不要怕,让曹操那小子给你扛着就行,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巨高(曹嵩),让他爹揍他,我和曹嵩关系很好的,你曹叔叔很和蔼。”南华依旧絮絮叨叨的。

      阮卿顿时失笑。可他和曹嵩不熟啊。

      “你就跟着曹操好好历练,经历些事情,你悟性太差了,修道一万年也成不了气候,辅佐曹操说不定哪天功德就修够了。”

      “要是遇见什么难事了就摆上香案,用法器叫我,要是我没空听不见就拜你师翁。除了改朝换代让一个人莫名其妙死掉这样的做不了,其他的还是能帮就帮你的。”

      “千万别喜欢上人,你之前有个同门师兄叫云楼,差一点就登道了,就是因为七情六欲没斩干净,最后魂魄连渣渣都没剩。”

      南华拉着阮卿在门口叨叨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红着眼眶松开了手。

      手掌离开后南华的温度后迅速在空气中感到寒冷,阮卿心中茫然。

      他来到这个年代就跟南华住在桃源。南华出去游历,就会把他寄托在师兄那,让他和师侄玩儿。他还从来没有一个人面对过这个时代。

      更何况,还是一个早已混乱不堪的年代。

      “师父。”阮卿眼眶发热,鼻子酸涩,眼里有泪珠浮动,“能不走吗。”

      他真的没法一个人在这个时代闯啊。这一上来难度系数也太高了吧。

      南华眼中泪花浮动,“不行。”

      一对师徒两眼泪汪汪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若旁人瞧了丝毫不怀疑阮卿是南华教出来的。

      南华终究还是走了,骑着枣红马消失在了大雪纷飞里。马蹄踏过雪泥,痕迹很快又被大雪掩盖,看不出任何踪迹。

      心里彷徨的阮卿忍了再忍,看着南华消失的方向,两行热泪终于流了下来,抬手抽噎着戚戚然擦泪。

      他晓得,颍川桃源是南华的洞府,不是他的。他终有一天是要出师搬出去的。可他真的没准备好啊。

      南华帮他走后门找工作,已经很好了,他那些师兄们可都是靠自己打拼的。

      可是,他真的不想跟曹操混日子呀,太难了,在他印象里,在曹操手底下混饭吃怎么也得智商情商在线吧,他真的办不到啊......

      阮卿很难过,他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曹操赶出来,没有工作,养不活自己,就很难过。想到自己万一被曹操斩了,就更难过。

      他一直站在门口望着远方,几乎要化身成一块石头。

      直到曹昂撑着伞出来找他。

      曹昂被曹嵩嘱咐要好好照顾阮卿。他见人许久不回来,这才出来寻找。

      “回去吧。”曹昂与阮卿站的很近,用伞也替阮卿挡住一半风雪。

      阮卿扭头,看着曹昂的面孔,顿时眼里的泪花更盛。

      曹昂,“......别这样。”

      “唔。”阮卿用袖子擦擦眼泪,颓然的如垂下耳朵的小兔子,低着头跟曹昂一起往府里走。

      曹嵩派人给阮卿安排了房间。

      夜间阮卿想着未来的漫漫长路,便惶惶不可安,辗转反侧睡不着。推开门披着衣服坐到长廊下。

      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洁白的雪在月光下映着凄惨的微光。

      他看到曹昂屋子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烛光,柔和的落在地上,对方的身影便如窗花一般,印在窗棱上。看身影,像是在读书写字。

      这人怎么还不睡?曹操儿子那么勤奋吗?

      阮卿心里嘀咕,但是他可不打算过去打招呼。他实在不习惯和陌生人交流。只是看到这幅景象,不免对曹操又多出几分恐惧与敬畏。

  •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穿越
    本文是《三国演义》《三国志》衍生的平行世界,不干预真正历史,请小可爱们理性阅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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