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苏打》攸尔

1、温柔的冷血动物

　　薄先生，很荣幸能再次合作。”黑白色调的办公室，双方皆是剪裁合身的定制西服，精明的犹太裔老者向办公桌对面的有为青年伸手。
　　他面前这位年轻人眉眼深邃、高鼻薄唇，手腕比起样貌毫不逊色，刚进伯克利就敢短期豪赌，出手狠辣战绩极为漂亮，合作两次便知这位华人集团蛰伏多年的后起之秀不容小觑，其野心绝不止于此。
　　“合作愉快！”薄修晏从容与之握手，举手投足自有一番沉稳之色。
　　合作方见他拒绝庆功宴的邀约，眉间神色不似往常肆意潇洒便没做多留，但临走前塞了张房卡，热情的加州人暧昧地眨眼：“保准让您有不一般的体验。”
　　不一般的体验？薄修晏拉扯着嘴角，他的所有体验都很不一般，但全栽在一个人手上，现在这个人弃之如草履。
　　他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拒绝又一场猎艳，拿出手机拨通一串号码：“她在哪里？”
　　“顾流苏在伯克利这边……Party。”
　　顾流苏，久不曾出现在他耳边的名字，因为后头跟着无数刺耳的否定，对他的否定，他们之间有关所有的否定。
　　另一边玩兴正酣，顾流苏身穿粉红亮片吊带裙，身材玲珑有致，耳朵上只剩一只吊坠耳环，还有一只不知去向，金属字母在白皙的颈侧倒映点点波光。
　　她正手握一只红酒杯，脸颊通红地听好友在耳畔说话，不时仰头大笑，肤如凝脂，如盛极的水蜜桃，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那堕落的气息有多引人犯罪，没人比他更清楚。
　　薄修晏放纵着步伐走向她，酒精带来的气氛很微妙，微醺的感官模糊棱角，但不会更近，顾流苏见到他只是一笑：“你是谁啊？”
　　金发碧眼的女郎上前：“嗨，喝一杯？”宽肩窄腰的男士光是背影就让人垂涎，尽管他这一身装扮格格不入，但这并不影响各式投欢送抱。
　　“He’s mine.”领带被拉下，薄修晏顺势吻上邀约的红唇，柔软的长发再次在他指间跳舞，他喜欢这种久违的跃动。
　　搭讪的女郎早已走远，在窒息前，顾流苏主动结束这个吻。
　　“瞧瞧我见到谁了？”桃红的双颊是上好的胭脂色。
　　许久未见，但他们口中的讽刺都变相似了。

　　意识回笼时头顶已从耀眼霓虹变成酒店昏暗的壁灯，粉色吊带裙早已滑落，颗颗亮片撒在深灰地毯上，可见摧残它的手劲有得多粗鲁。
　　“……这算什么啊？”平常清亮的女声沙哑得不成样子，身后混乱的节奏造成另一番炫目，抓住被子的手背关节发白。
　　两种温度相融，化作同一种高温。
　　回答她的只有加速燃烧的节奏，以及脱离现实的眩晕，在化为灰烬之时、微末之间，顾流苏仰头紧闭双眼：“我们早就结束了。”
　　“我没说结束，就不能结束。”沉迷中的喘息打在细腻的耳侧，薄修晏说出以前小打小闹的回答，伸手握住她的后颈，指甲轻刮下凹的弧度，强迫她对视，一字一句发狠重复，“我没说结束，就别想结束。”
　　发红的眼底是一片至死方休的执拗，顾流苏愣在笃定的双眼中。
　　记忆碎片一一略过脑海，初时的针锋相对；雷雨夜晚的惺惺相惜；课堂上试探性的对视；人群中试探的牵手；学校僻静处热烈的吻；甚至暗地里共用的房间……
　　她一手捂眼平躺着，许久之后开口：“互相折磨吧，薄修晏。”
　　这个迷局如何开始的呢？
　　时间追溯到高二那年，她母亲苏蕴青传来再婚的消息。
　　顾流苏跟着转学到C市一中。
　　“这是我儿子，修晏。”传闻中的江南沈家沈二叔，她的未来继父正式介绍家庭成员。
　　迟来的少年笑得轻佻：“薄修晏，薄情的薄。”
　　顾流苏喝汤的动作一滞，暗自深吸了口气。
　　只一目光交汇便知道，这人和她是绝对不对盘。
　　风度翩翩的沈儒依旧淡笑，嗓音生硬起来：“修晏！”
　　薄修晏欠身：“不好意思。”仿佛刚刚加上姓氏是无意之举。
　　“没事，这姓挺少见的。”苏蕴青对其僵硬的父子关系有所耳闻，企图笑容温婉地揭过去，“这是我女儿顾流苏，还请修晏多多照顾。”
　　“那当然。”薄修晏似笑非笑地回答，“这么漂亮的妹妹。”
　　“我这个儿子个性顽劣。”沈儒给她添了杯茶，“不如流苏才学兼备，听说在C市名列前茅，涵养也了得。”
　　“流苏凡事尽全力，我基本不怎么操心。”
　　“……”
　　明晃晃的调戏，顾流苏一直忍到就餐结束。
　　进电梯的空挡低声怼回去：“也是薄命的薄。”
　　少年目光一时凝滞，这位便宜妹妹倒挺伶牙俐齿。
　　电梯倒影里的下颚紧绷，受下沉的引力影响，终于想起漏掉信息的顾流苏忽然心惊肉跳。
　　听闻沈儒的原配夫人早已过世。

　　转学第一天，就撞见“约架”的场面。
　　警察过来要求她协助调查：“同学，请问你认识他们吗？”顾流苏止住脚步，一抬头就是“前方五百米学校”的指示牌，这地点选的真是别出心裁。
　　被训的学生这才注意到刚下车的少女，虽然神色冷淡但五官精致不失英气，见她同样身穿一中校服，不时有人朝她吹口哨，但被警察眼神制止。
　　她嘴角微勾：“不认识。”目光不着痕迹落在最外围事不关己的少年身上。
　　彼时的薄修晏一身少年气，张扬自信。剑眉星目，垂首间下颚线清爽利落，发丝凌乱多了几分痞气，白球鞋干净如崭新，如果不是手部轻微擦伤，还以为只是刚结束普通运动。
　　好身手，好手段。

　　顾流苏摘下弄脏的围巾扔掉：“不好意思赶着上课。”
　　走远的身影长颈高昂，宛如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警察同志，我关心关心校友，同学你几年级？”调侃的少年脸上挂彩，话音一落又是一阵低声哄笑。
　　“规矩点！”
　　“我们真是交流感情，男生碰碰撞撞很正常……”
　　“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薄修晏突然招降，连另一冲突方都盯着他，嬉笑气氛降下来。
　　传闻高二的薄修晏虽性格爽朗但行事乖张，现在出言挑衅却又率先招安，应该用怪异来形容了。
　　顾流苏转身，身形高大的少年态度陈恳，有礼的神色下眼神分明是冷的。
　　看样子她母亲今天得一个人试礼服了。

　　高二七班来了位新同学，枯燥无聊的课业生活中无疑是件新鲜事。
　　“大家好，我是顾流苏，请多指教。”青葱手指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字迹行云流水，矫若游龙。气质冷艳的少女微微躬身便从讲台上下来，嘴角的弧度既不会让人反感又没有多讨人喜欢，言简意赅，礼貌之中透着淡淡的疏离。
　　当然也有人把她归类为腼腆。
　　“顾同学你先坐靠窗那个空位，月考之后会再换位子。”班主任安抚性地拍她的肩膀，将她安排在最后一排，靠近走廊，嗯，有点吵。
　　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嘴角拉开得体的弧度：“谢谢老师。”
　　落座不久，周围都是探寻的目光，顾流苏颔首，默默抿唇。
　　初来乍到，忍一下，顾流苏。
　　“你好，我叫安琳。”同桌是一位圆脸女孩，压低声音跟她打招呼，“你好漂亮呀，顾同学。”
　　示好太过明显，再不接招就是傻瓜。
　　她掏出准备好的巧克力：“你也很可爱。”
　　“哇，费列罗！谢谢你！”安琳的这点微小动静引得前排的人转过头来，她悄悄透过课桌递给他们。
　　同学之间拉近关系最快的利器是什么？
　　零食和八卦。
　　前排两位都竖立课本，前排两位都背靠着椅子分享最新“情报”。
　　“你们知道今天薄修晏他们干架吗？”
　　“对对，还悲催地被请去喝茶。”
　　顾流苏适时插一句：“是吗？”
　　“新同学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班这位薄学跟前女友的现男友打起来了。”
　　“叶绾绾。”安琳悄悄跟她科普，“就是三班班花。”
　　“不过听说不是现男友，叶绾绾还没答应……”
　　“这下不是也得是了吧。”
　　下午上课的时候主人翁都来了，那位挂彩的同学从后门进来看到顾流苏眼神一亮：“原来是我们班的啊，新同学？”
　　安琳似是跟他很熟：“她叫顾流苏。”
　　“我叫吴漾，就坐在你旁边，呃……隔了两位。”安琳隔个过道的邻桌。
　　吴漾朝走在后面的人：“怎么样？这摆出去给咱们班长脸吧。”
　　薄修晏进来的时候正在拧一瓶矿泉水：“这位妹妹我见过。”
　　“就是今天早上我搭话那个。”吴漾提醒的时候习惯性用手肘推了一下，矿泉水瓶里的水溢出来，洒在门口的纸箱上。
　　安琳惊呼：“书。”顾流苏的新书。
　　临近上课，教室里的人到得差不多了，有意无意地都在注意教室门口那一角的动静。
　　“不好意思。”
　　“没、关、系。”
　　一时间，大家都怀疑薄修晏是不是对这位新同学下绊子，毕竟那道歉的笑脸实在太过恶劣。
　　等到头条一出，隔天他们就有个各自的理解。
　　宴会厅内金碧辉煌，门口“欢迎各位莅临沈儒先生、苏蕴青女士的订婚仪式”的字样醒目。
　　“怎么样？”苏蕴青在她跟前转了一圈，缎面香槟色V领长裙，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光华四射，与手上的钻戒交相辉映。
　　面前的笑容实在太过璀璨，顾流苏一阵慌神：“我妈妈很漂亮。”
　　是不是也曾有更加烂漫的笑容，期待她爸爸，虽然他们是和平离婚，但不可否认他们是曾经相爱的。
　　顾流苏、顾留苏。
　　可惜了。
　　“恭喜。”手机上的FaceTim镜头翻转，是她爸爸顾邦彦，资深植物研究学者。
　　背景是生机勃勃的各种植被，不知又是哪个深山老林。
　　苏蕴青愉悦地捏起裙子，高抬下巴行了个谢礼，然后拥抱她懂事的女儿：“谢谢你亲爱的。”
　　她妈妈是位始终在追求爱情的人，离婚之后谈了几个男友，没想到这次突然传来二婚的消息……而且有点难办。
　　说曹操曹操到，沈儒一身正装衬站在门口：“好了吗？”
　　苏蕴青欣然挽着未婚夫先走：“下面等你。”
　　“你妈妈现在很幸福。”
　　“是吗？”她若有所思。
　　下去的时候，沈儒正揽着苏蕴青和来宾寒暄。
　　“这是流苏，这是三叔。”沈三叔是位科幻小说家，为人幽默风趣，见到身穿白色小礼服的顾流苏直夸：“多俊俏的丫头。”
　　“三叔好，前两天才刚刚拜读您的著作。”
　　“年轻人不要觉得枯燥就好。”
　　“怎么会？写得深入浅出我都准备二刷呢。”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嘴角上扬，挤压出含水的笑眼，清丽之中多了份可人。
　　薄修晏在一旁默默看着转眼之间的又一副面具，不可谓不佩服。
　　真是位温柔的冷血动物。

　　长辈寒暄间隙他轻轻鼓掌：“叹为观止。”
　　“过誉。”许是心情好，她粲笑将他的冷嘲暗讽一并笑纳。
　　顾流苏在长辈面前大方嘴甜，对比起来薄修晏这位亲侄倒显得冷淡起来。
　　“三叔。”
　　“听说你又给你父亲惹事了。”
　　“三叔近来身体可好？”
　　“你这小子，可真无趣。”沈三叔也不欲多言，“到这关口了，少点事儿。”
　　陆续有合作伙伴过来祝贺，不分真情假意的问候，在这喜庆的日子都顺耳起来，显得真热闹了。
　　“五、四、三、二、一。”顾流苏暗自数着整点，手机提示栏不断弹出新增消息，零星有几人无意瞟一眼，各自掩饰着脸上的失态偷偷确认，然后开始响起各种细碎的讨论。
　　手机客户端各大门户网站传来头条消息：当红影后恋上沈氏副总？
　　配图中一身私服进出高级会所的，不是沈儒是谁？
　　不论消息真假，这个关口发出来实在微妙得很。
　　觥筹交错间，一众恭喜中已是另一番探究神色。
　　沈儒的公关手段是可以的，大发通稿高调认爱表忠心，并且直接宣布婚期；影后那边也发声明澄清两人不过正常商业往来，警告狗仔捕风捉影。
　　虽然要说逼宫也太自不量力了点，但是不是欲盖弥彰，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沈儒宣布婚期的时候，顾流苏站在角落观赏各人神态。
　　“精彩。”薄修晏立在一旁，递给她一杯果汁。
　　顾流苏摇晃着橙黄的液体：“承让。”
　　还得谢谢白天那一出火上浇油，要不怎么分身乏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