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别枝》余威

2、酒肆不停

　　秋日总多雨。

　　不停偏院里的桂花开的旺盛，细雨蒙蒙，更添一抹风情。安然望着被吹落在地的丹桂，嘴里喃喃：“阿桂阿桂，你可疼？”
　　丫鬟七巧端着面盆，刚进偏院，便望见小姐赤足坐在门槛上，双眼无神，又在发呆。

　　“小姐！”七巧疾步至安然身旁，将盆放在房口的架子上，进屋拿了件披风给她盖上，“当心着凉”
　　“如今几时了？”安然淡淡开口，任由七巧将她的脚包裹上。
　　“约摸着到了卯时”七巧答道，“天快亮了。”

　　天边破晓，几束光透出，盖住了地平线上的鱼肚白，懒散的风倦怠着秋意，凉风扑面，让安然心里平和了些，便点点头：“天亮了我便睡去了”
　　“昨日去北坊，从徐大夫那里买了些熏香，说是有静心安眠的功能，小姐试试？”七巧低垂着眼，扶起安然，说话极轻，似是怕惊扰了什么。

　　安然“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扶着小姐回房，七巧看着她低垂着脑袋，目光呆滞，便知晓昨日定是犯了头疾，但也没说破，只伺候着宽衣。
　　将香炉打开后，瞧见里面的香料还没燃完，便望了眼坐在榻上的安然，欲言又止。
　　“昨日实在难眠，这香闻着腻，便断了。”安然瞥了一眼。

　　七巧叹了口气，也不便多说什么，将新的熏香从柜中取出，闻了两下，确定气味并非浓烈，便放进香炉内点燃，用手煽着香，轻缓缓开口：“昨日去北坊时，有好些个汉子问我酒肆何时开张，我都含糊了过去。”
　　“今日便开吧，把阿绿找来。”
　　“那还和上次一样？不收老人酒钱？”
　　“今日......两壶酒可送‘开胃’一壶，省的他们总说喝的不够尽兴”安然思索后答道。

　　开胃是她最近新酿的酒，开胃开胃，顾名思义，能开了你的胃自然能让你醉的不省人事。

　　七巧心中记下，又将安然的被角掖好，落下了帐幔，这才轻手轻脚离去。
　　小姐夜里总难眠，梦魇常在，惊醒后人恍恍惚惚，头疾顽劣，不可大声。她既心疼又无奈，只道这上天不公，白瞎了眼睛。

　　偏院就在酒肆后头，七巧很快便回到酒肆，去二楼找来了账房阿绿，又在门口将酒肆的旗子挂起，门前还立着一个木制的招牌，七巧在上面张贴一张纸，按照自家小姐的吩咐写下来今日酒肆规矩，才刚准备完，便有人进了店。

　　这京中人乐谈有二，一为琉璃坊争魁日突有一蒙面女子上台，言，“这里可留我？”，揭下面罩，惊艳四座，一举夺魁。二便是西街凭空多了家叫“不停”的酒肆，但酒肆闭门不开，忽有一日，一清香环绕开来，寻着找去，却发现酒肆开门，大堂里有一白衣女子舀了酒，笑道“君可饮一杯？”，琼浆玉露，白衣出尘，恍若天上，饮酒者传开来，酒肆出名。

　　酒肆的当家名安然，女，年芳十七，只穿白衣，未婚配，不知家世，与周围商铺当家交情颇好，身边有个叫“七巧”的婢女，酿酒手法非常，这便是京城人对安然所有的了解。

　　酒肆好不容易开了张，客人纷至，都听说“开胃”浓烈，便比起了酒量，大厅里倒的人不少，惹得阿绿直笑。

　　窗外落雨渐停，阳光显现，安然睡得时间不算长，醒来时正值晌午。
　　院里的桂花含泪，粒粒黄黄，清香肆虐，让安然心情大好，头疼的毛病也缓解不少。
　　思量片刻，安然更了衣，束起了发，刚踏出房门，便看见七巧和阿绿凑在酒肆后门处，有说有笑，不亦乐乎。

　　“是发了横财还是见了如意郎君，竟这般高兴，”安然打趣道，随后又故意板起脸，“再如此懈怠我可要扣光你们工钱。”

　　七巧见安然这般模样便宽了心，笑着开口：“今日来的人都不信一壶酒能把人灌醉，结果个个都一杯倒，大堂里瘫了好些个人，小姐快去看看，有趣的紧。”

　　安然刚想移步去大堂，又听到阿绿幽幽开口：“本来工钱便不多，扣也没法扣。”

　　安然挑眉：“好你个小妮子，吃我的睡我的，还不满足，”随后眼神一动，嘴角勾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身段不错，改些天卖给对面老鳏夫，虽说年纪大了点，脾气臭了点，但身高体壮还有钱，定能让你满足。”

　　安然很认真，阿绿很惶恐。想着今早对面那人色迷迷地盯着自己看，阿绿心里就一阵憋屈，如今听着这话，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屈地直跺脚：“奴婢曾和母亲立誓，终身不嫁。”

　　“都说救人一命如再生父母，我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你，把你嫁出去是应该的，我也同意非常”安然一脸认真，“我这就去找人说媒，放心，即便倒贴钱我也给你风风光光嫁出去，满城都能知道你的喜事。”

　　眼见阿绿眼睛都红了，七巧摇摇头：“小姐就别打趣她了。”
　　“我可没打趣她，句句属实。”

　　看着阿绿成功被吓哭，安然满意地摸摸她的头：“乖~可别太高兴了，这几日多吃些饭菜，据说那边都食生肉呢，还带血，也不知你吃不吃的惯。”

　　“那......”阿绿一脸视死如归，咬牙认命道：“小姐能否多带些吃的给我，特别是七巧姐姐做的桂花糕。”

　　安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心想这姑娘当真是可爱异常，便转头对七巧言：“偏院里的桂花开的旺盛，今日便可采摘了去，置在通风口晚些酿酒，再做些桂花糕给这小哭包解解馋。”
　　七巧点头。

　　正逢酒肆里有人大叫“小二”，阿绿便哭哭啼啼过去了。那吃酒人见这小姑娘梨花带雨，以为是自己嗓门太大把人家吓着了，忙软下声音挂起笑容，却不曾想这般模样在他带有刀疤的脸上更显恐怖，阿绿不哭了，吓得直打嗝，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便一溜烟跑去打酒了。等过了许久，那吃酒人才拼凑出那句话：“男人都是坏东西！”

　　七巧没去酒肆里，见自家小姐一副男子打扮，心下了然，开口：“我在厨房留了饭菜，热一热给小姐吃吧，现在这个时辰琉璃坊怕是还未开门。”

　　“也好，”安然望向七巧，“多备些饭菜，你也一起来。”

　　酒肆有两楼，二楼置有两间卧房，七巧和小绿住在其中。后面有个小院，院里四方墙围起，正正中央栽了棵桂花树，安然一人住在其中，院里设有小厨房，七巧正在其中忙碌。

　　安然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撑着脑袋，看桂花不时飘落在石桌上。

　　酒肆不常开张，开张便来人颇多，如今开业也只有半年之久。

　　“小姐你可知，琉璃坊昨日新来了个姑娘，那吃酒的人都说貌美异常，”七巧将饭菜端出来，开口，“就是性子傲了些。”

　　安然不以为意，拿起筷子夹起红烧肉便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定不及方姐姐......这肉倒不错。”

　　七巧也夹起一块塞进嘴里：“这是王掌柜送来的，说是自家养的优良猪，肉质果然好。”
　　“又是他？他这个老酒鬼又想讨要什么了？”
　　“他说小姐不爱财，便想用这猪肉换壶小姐新酿的酒，我瞧见这肉新鲜便收了。”
　　“那你换了？”
　　“自是没有。”

　　安然赞赏地点点头，开口：“下次他若再来便收了他的钱，他想买，就让他买个教训。”
　　七巧了然地应道。

　　风卷残云用过餐，安然满足地躺在桂花树下绑着的吊椅上，舒舒服服当条咸鱼。等消食差不多后，拿了荷包，从院中后门离去。

　　雨过天晴风尚好，街道上热闹一片。路边有个小乞儿眼巴巴望着来往的行人，安然索性掏出一个碎银丢在他碗里，在小乞儿惊喜的“谢谢公子”中拐去了西街的香粉店。

　　那香粉店的小二瞧见了安然，忙迎上来：“公子又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买胭脂吗？”
　　安然点点头，趁小二取胭脂时四处打量了一番，眼神落在了柜台旁的饰品堆里。

　　“那簪子怎么卖？”见小二回来，安然指了指里头的步摇，那是金色镂空的花朵镶边，里面镶有青白色的珠玉，下头坠了些琉璃珠子，款式简单，却煞是好看。
　　“公子好眼力，这步摇里面的珠子是上好的翡翠玉珠，本是卖十五两银子，看公子是常客，十两卖给公子吧。”小二将胭脂包装好，眯着眼睛道。

　　“五两？”安然开口。
　　“公子莫要为难我，八两已经算是少的了。”
　　“五两？”
　　“若是普通的簪子也就罢了，这簪子是极好的......”
　　“五两？”
　　“......成。”

　　店小二一脸亏大了的神情，嘴里叨咕着下次再来，手上娴熟地将胭脂和玉簪打包好。安然接过来，放进荷包里，转身离开之前又退回来，好心开口：“簪子的确不错，但下次报价前把上面的积灰擦擦。”

　　出了香粉店，安然叫住商贩买了根冰糖葫芦，才吃一个，有人倒在她面前，拿着破碗虚弱地看着她。

　　安然对那小乞儿出手阔绰，被人暗中瞧见，那人断定安然就是个有钱的败家公子，流油的香饽饽！
　　那老乞丐在香粉店门口盯了许久，见安然出来便赶了上去，娴熟地倒在了她脚边，可怜兮兮望着她。

　　安然眼皮都没抬一下，绕了过去。
　　乞丐不依，又倒。
　　又绕。
　　再倒。
　　再绕。

　　“公子，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乞丐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脚脖。
　　安然试探性地抽两下，甩不开，这才低下头看他。

　　那乞丐看这公子对着他叹了口气，满脸悲悯，心中大喜，急忙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在乞丐期盼的眼光中，安然极不情愿的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放在了他碗中，还鼓励性地拍了拍他肩膀。

　　不等乞丐反应过来，安然抽出脚便没影了。

　　这乞丐虽衣着寒酸，但衣服并没有常年累积下来的污垢块，脖子和脸虽有灰尘，但色块不一，估计抹灰没抹匀，一看便知并非真的乞讨为生。

　　安然最不喜这般行为，还赔了颗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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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乞丐说：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