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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寒窗 ...

  •   门吱呀一声开了,侍卫纷纷恭请:“请殿下回宫。”

      李乾从内室奔出,问:“什么?孤可以出去了?”

      站立在两旁的侍卫纷纷低着头,并不回话,只是寻常拦住李乾去路的钉耙与长剑,如今已然恭敬地放置在地上,再无兵器挡在李乾回宫的路上。

      李乾欣喜异常,喃喃道:“不想孤仍有得见天日的一天。”说罢跨出一步,想起什么,又问,“顾明何在?”

      守门的侍卫中并无人抬头,无人回话,李乾知晓宫中常有这些训练有素的宫人死士,肃穆得不像个活人。

      虽然无人回答,李乾却高兴起来:“许是在东宫等我。”说罢飞奔起来,恨不得此时便能见到顾明的面。

      暮春时节,百花盛开凋落,花团锦簇。皇太子殿下奔跑起来,衣带当风,端的一副游春图,可惜画中人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入画,只想快些见到心上人。

      等到了东宫,一排人齐刷刷地站在东宫门口,口称:“恭迎殿下回宫。”

      李乾摆摆手,仔细瞅了瞅,见到顾明并不在迎接的队伍中,问道:“阿明在哪里?顾侍读何在?”

      李乾的脸上满是期待,然而东宫众人却不敢吱声,甚至不忍心去看李乾期盼的眼神。

      皇太子殿下久久伫立,没有迈进东宫的门槛,宫人中有一人实在忍不住,劝道:“殿下,不如先进东宫。殿下肯定乏了。”

      李乾抬头望了望了东宫鲜红的牌匾,心中只觉得怪异,又问道:“顾侍读若是在,能起身,不会不来见孤。莫不是受伤了?或是病了?”

      顾明只有病得起不来身的时候,才不能来迎接自己。李乾禁不住向东宫迈步,岂知先前回话的宫人抬起头,看了李乾一眼。

      李乾分明从这一眼中,看到怜悯,心中似乎想到什么,不敢相信,又问:“别啰嗦,快告诉孤。”

      宫人回禀:“殿下,顾侍读他,已然畏罪自杀。身为巫蛊案的罪人,如今停灵丞相府。”

      “怎么会?”李乾后退了两步,不肯相信,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复述了一遍,一众宫人皆担心害怕,不敢吱声,将头低得低低的。一时间只有两人问话。

      “这是怎么回事?”李乾仔细看了看那宫人的相貌,问道,“你有些脸熟,莫不是当年顾侍读从丞相府带进宫的?”

      宫人一拜,道:“正是。我家公子进宫伴读那一年,就带了小奴进宫。”

      “你叫什么名字?”

      “长安。”

      既然是顾丞相府的人来的消息,消息来源可靠几分,可是李乾又退后几步,道:“不,这不是真的。我去找他。”说罢要跑出宫去见顾明,或者遗体。

      然而李乾还来不及奔跑,被长安抱住裤脚,道:“殿下,此时不可轻举妄动,公子为殿下而死,殿下不可……”

      此时已是日暮,李乾遥远地看了一眼天色。

      天,像是不会再亮了。

      “殿下。”众人齐呼起来,原来,东宫太子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倒在东宫门槛上。

      又过了几日,李乾对镜梳妆,仔细凝视自己在铜镜中的容颜。

      原来,自从皇太子殿下得知东宫侍读顾明的死讯,便昏迷了几日,一直醒不过来,宫人们都快怀疑太子殿下要随侍读而去,请了太医过来看,说是急火攻心,迷失心窍,醒了就好了。禀告了皇帝,皇帝正忙着去行宫避暑的事情,等闲不会来东宫。就在东宫众人怀疑要准备丧事之时,李乾醒了。

      可是李乾醒后,东宫人人都说,皇太子殿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此刻宫人们正围在一块儿怯怯私语。李乾伸手抚摸自己的黑色长发,偶尔听得一眼半语。

      只听见小宫人们议论:“起先,殿下不得陛下欢心,小人们也知道。可是殿下如此风采俊秀,小人们就是服侍殿下,也觉得欣喜。且殿下心善,御下宽厚,就是对我们这些下奴,也是和颜悦色,便是偶尔咱有什么差事办错,要受掌事姑姑们责打,殿下见我们年纪小,都为我们在掌事姑姑面前说话,小小年纪,端的一副菩萨心肠。可是自从顾侍读去了,殿下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梳头的婢子正在为李乾梳头,一时不慎,扯断了李乾几根头发,连忙下跪请罪。

      李乾接过木梳,看到梳上缠绕着几根断发,听见那婢子说道:“殿下发色乌黑秀丽,发量足,些许几根并不碍事,过些时日便长回来,殿下莫要介怀。以前顾侍读在的时候……”

      婢子这样说,不过是希望李乾想起顾明,宽宥自己的过错。可惜……

      李乾笑了笑,道:“顾侍读在的时候,从来不会弄痛孤。来人,将其压至院中,行杖刑。”

      自然有人将这个丫头绑了,压在院落当中,将刑具准备妥当,一杖接着又一杖地打了下去。梳头婢子发出惨叫声,惊得庭下嚼舌根的宫人吓作一团。

      长安问:“殿下,可要用膳?”

      原来,李乾自从苏醒之后,这一日还没有用过早膳。于是点了点头。

      宫人们将食案摆放整齐,正要一盘接着一盘地将早膳端至食案上,被李乾制止道:“将食案摆在门口。”

      宫人们见李乾指的地方,刚好正对着院落里行刑的刑案,为难道:“这……”

      原来,李乾指的位置,能看见杖刑,血肉模糊的场景,伴随着时不时发出的惨叫声,谁吃得下去?宫人迟疑,一时之间不敢将食案移过去。

      “怎么?孤要在哪里用膳,也要被人指手画脚?”李乾问道。

      李乾说话一向和颜悦色,如今却冷冰冰的,脸颊泛出寒意来。

      宫人们岂敢?于是听话地将食案移至门口,毕竟吃饭的是皇太子殿下,又不是自己。

      宫人们原以为李乾看着这样惨不忍睹的画面,多少会影响食欲。谁知道李乾面带微笑,一边看着受刑之人受刑,一边听着尖叫求饶声,竟然一著接着一著地将配粥的小菜吃了干净,宫人们一时都有些心惊。

      挂在嘴边的笑容,不似寻常和蔼和亲,倒像是地狱里的恶鬼。东宫众人如今都有些怕李乾,能不出现就不出现,就连不得不服侍的时候,也是离得越远越好,根本不敢碰到李乾一片衣袖。

      刑毕,正好李乾用完膳,正在用手帕净手时,行刑之人来问:“殿下,再打下去便要弄出人命来。”

      这倒不是行刑之人不敢弄出人命,而是,皇太子殿下之前下的命令是杖刑,并不是杖毙。若是皇太子本来没有杀人的意思,罪人却被自己弄死的,较起真来,行刑之人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才特意来请示皇太子,不然,再打下去,人就死了。

      李乾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油污,道:“不用再打了,将其送回房间里,找太医看看,好生照顾着,别弄死了。”

      皇太子既然没有要梳头婢子死的意思,却当众行刑,吓住了东宫众人,其用意乃是立威。

      最叫人惊心的是,李乾之前从未做过这些事情。

      然而皇太子心中在想什么,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李乾走至厅堂门口,一只手倚在门边,又看了看天色,只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李乾转着脑袋四处看看,第一次仔细端详其自己居住的宫殿来,太子宫位在禁宫之东侧,也称为东宫。四处楼檐亭台,皆精美秀丽,端是一处好所在。只是李乾心里清楚,再精美的宫室,对于有些人来说,也只是牢笼。

      李乾心想:阿明,真是奇怪,我以前从来觉得自己走不出这个牢笼,怎么会这么认为?分明不过只是一个牢笼而已。

      这便走出这个牢笼。

      李乾舒展身子骨,提起拖曳的裤腿,大跨步向外走去。

      宫人连忙问:“殿下何处去?”没敢提点的是,陛下下了禁足令。

      李乾回过头去,只是一笑,那人连忙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也不再说话。

      李乾独自一人,在御花园踱步。

      早晨春风拂面,鸟鸣婉转,树叶踩在脚下刷刷作响,偶尔有鸟类排泄物从发冠处擦过。春色醉人,若是从前,李乾定然会拉着顾明的手一起赏春色美景,不过如今,他没有感觉。

      李乾感到阵阵寒冷,捂住嘴,咳嗽起来,一时之间站不住,一只手撑在桑树树干上,低着头止不住地咳,咳得声嘶力竭,动静之大,就连树干也被摇晃起来,晃得树叶刷刷作响,偶有一两片树叶掉在李乾的头上。

      良久,李乾才止住咳嗽,借助树木之行稳住身形,站立不动,一边将树叶从身上摘落,一边心想:原来,杖刑是如此的快乐。阿明,我没有听从你的劝告,今日也尝试处罚下人。原来对别人用刑,看见他人在刑板上挨打,听见嚎叫,是如此的痛快。难怪皇帝那个老妖怪喜欢打我,想必是从打我身上,也获得许多快乐罢。

      李乾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只白色的牡丹花在风中摇曳,走至面前,轻轻地触碰牡丹娇嫩的花瓣,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多么美丽的一朵花儿,若是从前,我们见到白色牡丹,该多么欢喜,共赏此花。”

      李乾愣愣地看着花朵出神,心想:可惜,如今你不在了,花朵在我眼中已经失去颜色。

      牡丹花瓣一瓣又一瓣地掉落在地上,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与黄色的花蕊随风摇曳,一双鹿皮靴从花瓣上踩过,留下一个黑漆漆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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