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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塞下 ...

  •   卢玦来到尚书台时,顾殷忙得焦头烂额,案上垒着高高的奏章,见到卢玦,没好气地说:“你来做什么?”说罢随手将案上奏章扔一本给卢玦。

      卢玦上前一步,接住奏章,打开一看,不外乎是一些上书奏请杀卢玦而后快的文字。卢玦合起奏章,随手将其扔回书案,看向顾殷。只见大鸿胪寺卿上前一步,拱手道:“丞相,匈奴使团已经在驿站住下,只是二王子突发恶疾,太医院的名医流水般地来往,都面露难色,若是王子有个万一,我朝真是不好交代。民间巫医提议放血治疗,使团成员集体反对,但是巫医信心满满。如今僵持不下,还请丞相拿个主意,做还是不做?”

      顾殷想了想,道:“此事容后再议,需得请示陛下。”

      卢玦心想:原来涉及外朝事宜,一手遮天的丞相大人竟然也是会请示皇帝的。这种旧例,没有在尚书台走一遭,是不知道的。

      顾殷见卢玦还在,问道:“你怎么还在?皇帝为你,究竟要杀多少人?”

      “我来,是为了请辞东宫之职。”卢玦道。

      顾殷诧异地问道:“请辞?你想离开东宫?向谁请辞?我?不,这件事情是陛下定夺,与我说没有用。再不济,东宫僚属自有安排与去处,也需皇太子殿下同意。是了,你知道皇帝与太子不会同意,才来问我。再重申一遍,这事需得请陛下定夺,卢大人来尚书台,还不如去清凉殿。请回罢。”

      今日,卢玦算是见识到顾殷是如何日理万机。站了一会儿,知道多说无益,于是打算转身离开,谁知此时传来六百里加急军报。军报是由边疆军士通过驿站一站接着一站地传递到京城,加急的军报会在外封上别上鸡毛,以示加急,甚至有时会一边传递,一边高呼,以示紧急。卢玦见到军报,停下来站立不动,希望在第一时间能获知消息。

      “军报?”顾殷一时激动,站了起来,顾不得卢玦走还是没走,道,“拿来我看。”

      军士将手中的军报高高举起,早有人将军报递给顾丞相。又有人拿水给军士喝,那军士面色如土,唇干舌燥,显然是日夜不休地赶往京城。

      有人问:“如何?可是捷报?”

      众人皆忐忑不安,见那军士眼含泪光,心中皆揪紧不放,又问顾丞相:“丞相大人……”

      那军士开口道:“将军阵亡……”说罢将头低下,竟然在偷偷地抹眼泪。

      卢玦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是哪位将军?”又看顾殷的神色,只见顾丞相神色不渝,拿着军报的手竟然颤抖起来,嘴唇发白,双眼无神,望着北方发呆。顾殷的神色加重了卢玦的忧虑。

      “是镇武将军高真。”没等军士开口,先开口的是顾殷。顾殷转过头与卢玦对视,两人的目光中流露出悲痛来。

      高真死了。

      卢玦后退两步,喃喃自语:“怎么会?”分明别时欢快地说来日方长,谁知不久便天人两隔。

      卢玦走后,顾殷还要主持商谈,商议后续对策。这次战役,除了战死的镇武将军之外,对西用兵失败,损失惨重,除了阵亡的将士需要抚恤,郡守的防线和战后民众的安抚都是要紧事。顾殷一直忙到傍晚,才从宫中出来,回到府上,坐了一会儿,又马上打马出门,来到崔府,下马敲门。

      一位颤巍巍的老仆出门迎客,道:“请回,我家主人不见客。”

      顾殷心生疑惑,又问:“怎么?是我,老人家,请再次禀告,是顾殷来了。”

      顾殷在门边踱步,心想:今日的消息,想必崔璋已经知情,如今莫不是身子不好,一病不起?若真是如此,唉,顾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听见吱呀一声,那老仆打开门,说:“郎君请回。主人卧病在床,今日不见客。”

      顾殷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还请你家主人好好养病,我明日再来看他。”

      又过了几日,顾殷从宫中回府,心里仍旧惦记着崔璋的病情,恰好碰到顾明从宫中回府,顾明见顾殷要出门,问道:“爹爹,这是要去哪儿?”

      顾殷回答:“你崔世叔身子不好,卧病在床,我得去瞅瞅。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顾明不好说,李乾又被打了,自己得回来一趟,只道:“无事,皇太子殿下见我多日不回府尽孝,特恩准我回来看看爹爹。”

      顾殷惦记着故友的病情,再加上得知知交的死讯,这些天情绪低落,是以没有功夫探究顾大公子和皇太子殿下最近又怎么了,于是交代了几句闲话,急忙离开。

      顾殷来到崔府,老仆打开大门,迎顾殷进府。顾殷一路向内,直至走进内堂,等到了卧房,老仆才停住脚步,候在一边,示意顾殷独自前往。顾殷心中疑惑:怎么会客不在大堂,却在卧房?莫非崔璋的病情加重,无法起身?

      顾殷再往前走两步,穿过屏风,果然见崔璋在床榻边坐着,面容憔悴,卧房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崔璋听见声音,道:“你来了。”

      顾殷连忙上前两步,握住了崔璋的手,道:“阿璋,你怎么病成这样?”一时竟然唏嘘得说不出话来。顾殷平生见过多少人,注意到如今从崔璋身上弥漫出来的,分明是死气。

      崔璋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轻轻抽动嘴唇,道:“原本不便见客,因为是你来了,之前又没有见到。若是旁人,这幅病容,哪里能见客。”崔璋说话时声音沙哑,不停地咳嗽。

      “知道了,为难你。”顾殷拍了拍崔璋的手,低声问道,“是听说阿真的消息,才病了罢。”说完,不禁四处打量,看来崔璋早做准备,将服侍的下人遣散,就为了等顾殷来探病时好说话。

      崔璋身为国子监祭酒,本是重要职位,可是他生性单纯,提倡节俭,是以崔府并无过多豪华装饰与过多的仆人服侍。高真在世的时候,三人聚会常在顾丞相府,是以除了逢年过节,崔府其实顾殷是很少来的。

      顾殷又说:“听闻你病得起不来身,我只是不信,如今看到,不免心痛,怎会如此?”他自己伤心难过,然而见到形销骨立的病人,还是要说几句宽慰的话,于是勉强说道,“虽说阿真不幸,到底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如今朝廷已经抚恤家人,勋位与爵位都加了一级,许以国葬之礼,这些都是大荣耀,你且放宽心。等过些日子,我朝在西边雪耻,那时节,阿真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你与阿真一向情笃,阿真不在了,你伤心难过也是难免的,只是到底要注意身体。如今你去了半条命,阿真在地底下,见到你的模样,如何忍心?”

      顾殷说着说着,竟然声音哽咽,别过脸去,默默拭泪。传说顾丞相等闲不落泪,原来真情流露的时候,也是会掉眼泪的。

      崔璋听了顾殷的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声音沙哑,缓慢道:“你说的话,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起阿真,我这心里,就像被挖空了一块,眼泪不知不觉地落,日夜变换也不知晓。唯一遗憾的是不能随他而去。”

      “说的什么话。你多保重。”顾殷拍了拍崔璋的手背,只觉氛围沉重,不欲再久留。又说了几句保重自身的话,起身离开崔府。

      回到丞相府,已经是月上柳梢头,顾殷心情沉重,用过晚饭之后,吩咐下仆在院子里支起几案,摆上酒器杯盏,白瓷盘中撒了几粒花生米,一边就着花生米喝酒,月下独酌独饮。

      此时月亮升至中空,照在顾殷身上,地上投射出影子来,顾殷对月影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轻笑道:“对影成三人。李太白不以独酌为孤独,独辟蹊径,常人举杯,不过附庸风雅。不想我辈也是如此。”心中感慨,不多时,咕哝下肚三两杯,微醺,已有几分醉意。

      也许是醉了,也许是故人离去,也许是今日见到重病的至交好友,顾殷寻常鲜少心中涌起伤感的情绪,如今却不得不感慨:自己老了。

      人世无常,白驹过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无论在生时获得怎样的权势地位好酒美人与挚友,在无常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即使手捧珠宝,也不堪一击,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大风起,灰烬无踪无际。这便是每个人的一生。

      丞相府院落中有一颗桂树,此时还不到开花的季节,树木繁盛,树叶摇曳,在微风中唰唰作响。顾殷感到春风铺面,本应是惬意无比的时刻,可是心中却无法荡起涟漪,或者说已经是惊涛骇浪。只是书读得越多,城府越深,心思越难看清。

      今夜弦月,月亮似弯刀,明亮皎洁,教人看了,心生欢喜来。本是赏月的好时节,若是寻常,顾殷早已在自家府中院落与二三知己好友,寻上一两壶美酒,过一个痛快的夜晚。可是如今……顾殷想起不免心痛。

      顾殷的思绪发散开来,不知不觉,竟然想起更久远的时刻,那时节,自己还年少,尚且在书院读书,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白身,与几个至交好友,天天寻欢作乐,好不快活,哪里像现在这样,庶务繁身,如在牢笼。可是当年书院的小伙伴,如何何在?一个割席绝交,一个身首异处,一个病入膏肓,只剩下自己。

      只有我了。

      今日去崔府见崔璋,崔璋的形容过于损减,不像是个有寿的。想不到高真的死,对崔璋的打击这么大。

      人到中年之后,难免会怀念少年时的快乐时光,对于年少知交,特别重视,除了重视至交好友之外,对于顾殷来说,更难以忘怀的是和卢崔高等四人在一块儿的那个年少的自己。

      可是如今,果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顾殷又叹了一口气,继续饮酒,对着自己的身影举杯,对着桂花树摇曳的树叶举杯,对着明月举杯,心中惆怅,似乎缓解一二。不是没有人争着要和顾殷喝酒,为其排忧艰难,只是这些客人,都有所求,不是畏惧,就是心怀鬼胎。顾殷寻常时要与他们打一二的交道,如今心绪不佳,反而不愿意应酬。

      顾殷一边惆怅,一边心想:从书院离开,参加科举考试,中进士金榜题名之后,自己便一心一意,想要出人头地,为此精心谋划,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局,自己身在局中,以谋算为乐。走到今天这一步,大权在握,独断朝纲,也可以说是实现了少年时的愿望。

      可是,我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么做,是值得的吗?

      我做得对吗?

      以顾殷的为人,寻常并不会问自己这些问题,徒增烦恼。只是今日见到好友的病,加上前几日得知另一好友的死讯,在生死疾病面前,所求权势地位,太过渺小,不堪一击。

      顾殷自怨自艾,自叹自伤,却忘了府中还有一人,在密切关注自己。听见一人问道:“爹爹,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殷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顾大公子,顾明。想起来今日出门时恰好碰到顾明回府,只是他去崔府见过崔璋之后,被崔璋的病容震撼到,回到府中,就开始在院子里饮酒,竟然忘了关注顾明是否已经入睡。

      顾殷在儿子面前,一向是严父形象,如今一时情绪流露,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连忙用衣袖擦干眼泪,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顾明已经看到顾殷在月下一边饮酒一边流泪的景象,又看到顾殷情绪低落,低声询问两句,得知顾殷今日去看崔璋,崔璋已经病得不成人形,再加上前几日传来镇武将军高真战死的消息。顾明知道父亲与崔高二人一向相熟,如今乍闻噩耗,难免情绪波动,于是说道:“饮酒过多伤身,独酌又容易伤感。儿子陪爹爹饮酒。”

      “我的好儿子。”顾殷看着儿子的面容,万分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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