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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弹劾 ...

  •   第二日早朝,天刚蒙蒙亮,卢玦从府中起身,一个人从东门走至承天门,晨光熹微,遇见上前打招呼的同僚,卢玦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说一个字。

      天子端坐明堂之上,群臣数年未见天子,一朝得见,莫不争相表现。议事,不过震洪蝗涝灾害,官员升迁罢黜,刑狱诉讼与天气星象。

      这是卢玦担任御史大夫的第一次早朝,有那耳聪目明者早已风闻御史台将在今日有大动作,一时气氛有所凝滞。卢玦一直手持芴版,凝视站在前面的同僚的衣裳,并不参与上书,崔璋与高真离得远,即便有对他示意也看不见。

      卢玦抬了抬头看了看站在群臣上首的顾丞相,穿着紫衣华服,与寻常面对朋友和善的面目不同,如今顾丞相神情严肃认真,不怒自威,也只有如此宝相华严,才能成为群臣之首。卢玦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此时终于下定决心,身处左脚横跨一步出来,道:“臣有本要奏。”

      御史台素有令名,上至皇家密辛,下至群臣私交,但有违法度者,一律弹劾,无有避讳。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卢玦在外任地方之前素有刚直之名,此时见他要上奏,群臣莫不拭目以待,心里一时惊,一时忧。顾丞相听闻此言,纹丝不动。

      李烈略微昂首,示意卢玦继续说。皇帝连朝也不愿意上,偶尔来上朝,也是听臣子们争论,很少开口,也不下结论,不做主。有时候臣子会奇怪,为什么官家不管事,后来发现,凡是皇帝不管的事情,最后在朝臣的共同决策下,都已解决,这时,戴着官帽子的士大夫才明白,原来此等行径,是垂拱而治的智慧。

      “臣今日要弹劾一人。”卢玦抬头直视御座上的皇帝,道,“臣要弹劾丞相顾殷,误国。”

      话音刚落,便如一重锤,锤入群臣的心中。顾殷把持朝政数年,经过皇帝的血腥锤炼,如今的朝堂上已经无人敢说皇帝与丞相的不好。卢玦果然有“拼命三郎”之称,是个不要命的,朝中众人莫不如是想。

      被弹劾之人来不及抗议,卢玦早已将已经背熟了的稿子脱口而出,道:“自陛下继位以来,顾殷为宰府,如今已十年矣。十年间,黄河数次泛滥决堤,难民遍布河南河北。西北数次遭到李夏蛮夷的烧杀掠夺,边疆将士守卫无效,血流成河。江南运河堵塞,疏通无望,乃至于北方无粮,州府大吏各自为政,不肯借兵借粮。河政修建堤坝,徭役繁重,征人不归,乃至于苛政猛于虎。十年乱政,黧首愁苦,怨声载道,百姓之盼,唯有河晏海清。请即日革除顾殷丞相之职,请清君侧。非如此,不足以平民愤。”卢玦说完,将手中芴版放置地面,躬身匍匐于地。

      顾殷面上是过于惊讶的神色,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请辞丞相之位。”

      本朝故事,二品大员被弹劾,无论任何事情,首先提出辞呈,以示清廉无辜。三请三辞之后才能表现出国家与朝廷需要这位大臣。李烈马上说:“丞相言重,丞相请起。朝政离不开丞相。”

      顾殷刻意不转过头去看卢玦,又说:“既然臣被弹劾,臣请辞丞相之位,再请有司会审,以示清白。”

      这时节,群臣会意,纷纷为顾丞相说话,坚决留下顾殷。毕竟皇帝不视事,朝政在顾丞相手中运转,如果换了人,恐怕国家重器会瘫痪。谁知李烈笑着看向跪着的御史中丞,躬身请辞的丞相与群情激昂的臣子,竟然说:“那好,丞相劳累,先回府中养病。卢卿先起。”

      众人一时大惊,只相互看了看,张开的嘴巴可以塞下鸡蛋,却不敢说话:这是要变天。

      顾殷只是顺从地将冠从头上摘下,金鱼袋从身上解下,放在地上,双脚不动,半转身环视群臣,略向皇帝拱拱手,大步离开宣政殿。

      随着总管太监“退朝”的宣告声,群臣一一告退,三三两两结群,卢玦站起身,没人敢靠近。

      卢玦今日上书弹劾,李烈知道卢玦此举得罪了群臣中的一大半,更重要的是得罪了他自己在朝中的最大靠山,丞相顾殷。也许卢玦没注意,可是李烈却注意到顾殷得知消息看卢玦的眼神,分外幽深。

      李烈这边心急如焚,急着出宫,不料登上马车,宫人来回禀:“陛下,东宫出事。”

      李烈不管不顾掀帘子坐进御辇,不等车夫扬鞭策马,又掀了帘子道:“摆驾东宫。”

      到了东宫,只见人仰马翻,个个悲泣,有宫人小声哭泣着说:“这可怎么办?皇太子殿下又犯了错,我才来到东宫当差不过三个月,原本以为是个肥缺,可以亲近皇太子殿下,谁知竟然苦不堪言。皇太子尊贵,即便犯错,岂会受罚?只有我们这些奴婢受罪。我还年轻,不想死在这里。”

      李烈刚进东宫,就听见殿门口两个婢子说话,一时被气出血来,回过头来对曹如意道:“如意儿,你怎么管教的下人,宫里竟然有人胆敢当着寡人的诽谤寡人的太子犯错,他人担责?好,就教东宫看一看这一会他们的主子怎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东宫的下人,自有东宫的管事太监管教,怪不到曹如意这个清凉殿总管太监头上。只是东宫的管事太监是曹光,不日前被曹如意在清凉殿动用私刑,打得半死不活,起不来床。且人尽皆知,曹光又是曹如意的干儿子,即便曹光的差事有什么不妥,曹如意也脱不了干系。于是只得笑着说:“陛下说的是。”

      李烈一边往内殿走,一边问:“这回出什么幺蛾子?”半晌见曹如意没回答,狐疑地问,“怎么?连你也不知道?”

      曹如意自从任职清凉殿首席管事太监,又兼任大内总管,宫中便有传闻,没有老祖宗不知道的事。这个老祖宗便是曹如意本人。除了曹光外,曹如意另有九个义子,分别掌控了宫中各个部司。曹如意在宫中可谓一手遮天也说不准。

      曹如意为难道:“奴才不知。”东宫这次出事,曹如意的确不知情,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将东宫的过错捅至天边。若是曹如意事先知情,肯定会想办法为东宫遮掩一二。毕竟,这个时机太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因为朝事不顺,怒火中烧。这个时候东宫犯错,就是把东宫放在火上烤。

      李烈到了内室,只见李乾惊恐地从榻上跳下来,光脚踩在地上,望着李烈,道:“父皇……儿臣有失远迎,父皇恕罪。”

      李烈环视四周,就地坐下来,问道:“说,怎么回事。”

      顾明看见李烈脸色不耐,猜测皇帝身有要事,上前一步,赶在李乾认罪之前,抢先道:“陛下恕罪,臣失手将陛下御赐的琉璃盏打碎,臣死罪。皇太子殿下有监察不当之责,殿下在禁足之中,心情不佳,未能在宫门迎接陛下,陛下恕罪。”

      只见案上摆放着几块琉璃碎片,勉强能够看出曾经完好无损琉璃盏的模样。李烈摸了会儿下巴,问曹如意:“寡人什么时候赏赐东宫琉璃盏?”

      曹如意回答:“回禀陛下,圣上的赏赐,玉牒府册上都有记载,府册已经遣人去拿。”

      李乾面上现出焦急神情,道:“陛下,琉璃盏是臣打碎的。”说罢拉住顾明的手,两人目光对视,一人终于败下阵来。

      李烈点点头,一边用手指习惯性地敲击几案,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在君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道:“不用再等,将刑具准备好,未免东宫宫人腹诽寡人教人代太子受过,皇太子杖责二十。你心服不心服?”

      那宫人低着头,半句话也不敢回,浑身发抖,显然已经吓得不清。李烈继续说:“既如此,等皇太子受罚完,便贬去洗衣房罢。”

      那宫人嘤嘤嘤地哭了起来,自知若不是自己多嘴,皇太子也不会杖责,这下被贬洗衣房,又与太子结仇,以后在宫中的日子,怎么都不会好过。

      李烈心急如焚,不肯多呆,拔腿便往外走。顾明拦住皇帝,跪下说道:“陛下,琉璃盏是臣失手打碎的,请陛下责罚臣。皇太子殿下身体欠安,受不得杖刑。”

      李烈分明看到,李乾拉住顾明的衣袖,望向顾明的那一眼,分明是千回百转。

      顾明继承了顾殷的好相貌,李烈和颜悦色道:“好孩子,你是什么品性的人,寡人与你父亲都知晓,就别再为这个孽子认罪。御赐之物一定是这个孽障打碎的。”

      李乾拉拉顾明的衣袖,冲顾明点点头,顾明才垂下望着皇帝的头来。

      李烈转过来对李乾说道:“好小子,若你不是寡人的儿子,打碎御赐之物,早就身首异处,还能有这个福气受杖刑。身体再怎么弱,二十杖还是受得住的。受刑之后且静思己过,想一想怎么不再牵累他人。”

      皇帝走后,东宫响起一声一声的木杖打裂皮肉的声音,但是没有丝毫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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