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29、秉烛夜谈

　　天色暗的看不见一丝星光，月色变得极为朦胧，天际处不时传来阵阵雷声，她微微一叹，心中知晓，这是大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桌上烛火摇曳，映照在白色的孝服上，显得那般凄凉。可是她却不知怎的有些失神，眼前总摇荡着那惨烈的白色与红色。一时之间，她的思绪竟有些纷乱，亦不知自己究竟在期盼些什么。
　　“赵夫人如此深夜不眠，可是为我等留的烛火？”
　　她垂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指尖，指尖冰凉，一直蔓延到了她的心间。门轻轻的打开，三道浅色的影子映在地上，犹如寒夜中的鬼魅。
　　苏泠风静静的端详着那妇人的病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今夜，一切都会明了，但是对于这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妇人来说，是否是又把她再次逼入了绝境？
　　她未言语，依旧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半晌，抬头轻声道：“来者是客，你们还是进屋坐下吧。”
　　苍夜痕未敢怠慢，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苏泠风。却见苏泠风已若无旁人的举步走了进去，当下心头一沉，与花遗世一起坐在了赵夫人的对面。
　　桌上的茶还袅袅的升着热气，苏泠风端起茶，看向对面的夫人微微一笑，轻轻抿了一口，道：“好茶。”
　　苍夜痕与花遗世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们深夜去探赵守鹤的书房，身上多少沾了几分寒气，此时一杯热茶下腹，身上竟也舒服了许多。放下茶杯，良久，四人都未言语。
　　“我知道你们三人来找我是为何事。赵家庄今日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昔日的业报所还。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便是。”她已经很久未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待到说完了这句话，便觉得喉间有了丝丝甜意，但是她又硬生生的咽下了。
　　苍夜痕皱了皱眉，放下了茶杯，道：“赵夫人，你可知赵庄主生前私造官银，已经犯了连诛九族的重罪，但以我之见，怕是赵庄主调换的官银远远多于密室山洞里的官银，那么剩下的官银究竟去了哪里？”
　　她看了对面的这个年轻人一眼，心底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轻轻笑道：“苍堡主，古人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你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苍夜痕微微一怔，目光顿时冷峻起来，沉声道：“以我之见，赵庄主并不像一个为财而不惜把命搭上之人，这其中想必定有其他隐情吧。”
　　她深深的叹息一声，心中渐渐觉得冰凉无比，道：“你说的不错，守鹤确实并不是一个图财之人。此事还要在两年前说起，我记得有一日，陈家镖局的陈毅天押着官银到我们庄内借宿。照理而言守鹤与陈毅天乃是多年好友，可是那日他们的见面却并不愉快。那日他们两在书房商议事情，我去为他们送茶，却意外的在门外听到了他们似乎正为什么事情争吵不休。我听到陈毅天说如果守鹤不与他联手做事，他们一定全都活不了。那个人一定会竭尽全力杀了他们，而且是防不胜防。”
　　花遗世看向赵夫人，忽然开口问道：“那个人？”
　　她低下头，轻轻喝了口茶以驱走心中冰寒，摇头道：“我也不知晓那个人是谁，我只知晓，守鹤的死，包括赵家庄的今日，都是拜那个人所赐。”
　　花遗世目光闪烁不定，又道：“照你所言，赵庄主起初应该并不同意，但后来又为何会与陈毅天一起狼狈为奸呢？”
　　闻得此言，她忽然发现她的心仿佛已经死了，随即沉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她缓缓的站起身子，走到窗边打开了格窗。
　　窗外，滂沱大雨如期已至，万物皆是羸弱无助。
　　一切的一切，到头来想是苍天弄人。
　　“是因为我。”
　　在座的三人皆是一惊，花遗世惊道：“赵夫人你说什么？”
　　“我说，守鹤与陈毅天狼狈为奸的原因其实是我。”点点雨滴随风滴落在她的身上，却还是来不及遮住她眼底的哀伤，她苦涩的笑道：“你们一定感到奇怪吧。守鹤原本已经拒绝了陈毅天的要求，但是就在那时，我却病倒了。我原本身子就弱，所以得病起初却并未在意，直到我的病渐渐的变得越发严重了起来，守鹤为我请了很多的名医圣手却依旧不见好转，相反却越来越严重。那段时间里，守鹤像疯了一样为我寻医看病，当他意识到我的病怕是再也无人治好之时，他便日夜寻些灵丹妙药来为我续命。庄内事务他再也无心处理，赵家庄也因此便日日衰败下去。而那些灵丹妙药又都是些千金之物，所以守鹤只好与陈毅天做起了诛九族的勾当。事已至此，我现下回想起来才蓦然发觉，恐怕我的病也只不过是那个人所设的一个圈套而已。赵家庄到头来还是因我而毁。”
　　窗外闪过一道白光，雷声滚滚，大雨阵阵。屋内之人俱是不再言语，气氛一下子在湿冷的空气中凝结住了，平静之下仿佛有猛兽在冥冥之中长啸嘶吼。
　　“那些银子有一部分给了陈毅天，有一部分守鹤用来为我买各种名贵药材。可是还有应当还剩下一部分银子，我虽不知晓那部分银子最终去了哪里，可是也曾私下揣测过应当是被那个人拿走了。”
　　苏冷风轻哼了一声，颇为嘲讽道：“这么大批官银被调了包，朝廷的人竟然也毫无察觉，人人都称当今圣上年轻鲁莽，未有当年先皇之尊威。难不成果真是个昏君？”
　　花遗世微微一笑，随后轻轻叹道：“此言差矣，我想最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朝中百官徇私枉法，官官相护。倘若真是如此，那就算皇帝再怎么英明，也难保会被世人冠上个昏君之名。”
　　苍夜痕依旧静静的坐在一旁，始终不见言语。
　　赵夫人抬起头，温和的目光扫过这屋内的每一个人，如她与他们第一面所见时留给她的印象一样，这些后辈们都有着出众的智慧与谋略。可对她来说，却也无法阻挡赵家庄与她最后的命运。
　　“我该说的都已说了，看今日夜色已深，你们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我也……”话还未说完，她只觉喉中一甜，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口中咳个不停。
　　鲜红的血用指缝间一点一点的溢出，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苏泠风见状，连忙走到了赵夫人的身边，右手抓过她的手腕。接着又是面色一沉，左手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玉瓶，将丹药喂于她。
　　赵夫人服下丹药后，咳声渐弱，但是脸色却苍白的骇人。苍夜痕与花遗世相视一眼，纷纷走出了门外。
　　过了约莫一刻钟，苏泠风才从赵夫人的房中走了出来，面上说不出的难看。苍夜痕与花遗世看到苏泠风的这种脸色，霎时也都沉默无语，三人一起往厢房处走去。
　　苏泠风看了一眼苍夜痕，半晌平静道：“你有什么打算？”
　　苍夜痕的眼神中闪烁着锋芒，沉声道：“线索在这里看似已经断了，不过我想那个人还会再次设局引我们入套，只是不知这次他又会在谁的身上制造悲剧呢？”说罢，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花遗世接着道：“看来此人的势力不小，他胆敢调换官银，说明宫中定是有人与他里应外合。这样的一个人，作为我们的对手着实可怕。”
　　苍夜痕正欲开口再言语，忽觉心口如刀绞般疼痛，随即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子变得越发无力，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似乎来的那么突然，苏泠风与花遗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一道闪电袭来，映照着苍夜痕那苍白的脸颊与倒下的身躯，显得那般诡异可怕。不知为何，苏泠风的脑中霎时出现了很多的景象，儿时的相伴相知，后来的相聚别离，一幕一幕的在她的眼前恍过。她的眼泪在顷刻间涌了出来。她猛地抱住苍夜痕，右手去探她手腕，发现她的血液似乎在渐渐冷却一般。苏泠风急道：“快把夜痕抱回房里！”
　　花遗世急忙将苍夜痕从地上拉起，背了起来。心中却陡然发觉苍夜痕的身子远远的要比寻常男子轻很多，他的脑中似乎给了他一个答案。但是很快又无暇顾及许多了。
　　雨声渐渐大了，如猛兽般席卷着整个大地万物。长廊上的灯笼摇摇晃晃，明明灭灭，形将即散。

　　清晨，温润的空气中透着几分冰凉，晴空朗朗。池沼里的荷花在雨后开放的仿佛更加娇艳。但望着荷花出神的宋萦轩却实在无法高兴起来。
　　苍夜痕的房门已经紧闭了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苏泠风都待在苍夜痕的房中没有出来。苏泠风在江湖上号称“风袖暗香”，试问能让她看病看一个晚上的人又有几个呢？这个事实只能说明苍夜痕的毒是极其难以医治的，就连苏泠风都可能会感到困难。
　　“花岛主，昨晚你们与苍夜痕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陈隐焦急的询问着花遗世，却只见花遗世幽幽叹了口气。
　　花遗世看着那扇门，轻轻道：“想不到那个人竟会在苍夜痕的身上制造悲剧，苍夜痕，你昨夜说此话之时，是否料想到了下一个人会是你呢？”
　　宋萦轩未有言语，她转过身，怔怔的看着那扇门，心中登时发现有些空。
　　厢房内，苏泠风与苍夜痕面对面的坐着。苍夜痕的奇经八脉已经被她用银针全部封了起来。苏泠风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因为她没有办法将眼前人的毒从体内清除出去。她甚至觉得，自己枉费了这些年的光景来看医书，到头来却无法救她。而如今，她只有将所有的银针全部刺入苍夜痕的身体中，用以为她续命。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莹白如玉的脸庞划了下来，苍夜痕慢慢的抬起手为苏泠风擦去了汗，拢了拢她有些散乱的发。她有些释然的笑，吃力的煽动着干裂的唇，无力却又坚定的道：“我相信你，泠风。”
　　苏泠风也笑，手里拈起一根银针将其完全刺入她洁白的皮肤下，她瞥了一眼那扇将众人与她们完全隔绝的木门，似乎也感受到了门外也有人正与她挂念着同一个人。

　　区区一扇门，却不知在何时起似乎变为了一道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