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她总是出其不意》春榕令

45、第七章

　　顾森罗去日本时，中华民国建立不久，国内人才响应号召，纷纷出国留学，学习西方国家的先进知识，单位里的年轻人对美国欧洲趋之若鹜，唯有顾森罗独自去了日本。

　　临走前，李毅邦看着顾森罗许久，进入单位这么长时间，他总觉得顾森罗不同寻常，他进单位就是空降，顶头上司专门来打过招呼，顾森罗想做什么都随他，平时也不要派给他任务，就要单位里的一个位置。

　　走后门的人李毅邦见多了，但他没见过像顾森罗这样清奇的，上班时间从来不见人影，样子都不装，不过听说顾森罗和北边的将军有关系，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

　　顾森罗从来没有取走工资，进单位两年，工资还在财务手里，分文未动，李毅邦不知道他来上班是为了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顾森罗是看中了这个可以出国的资格。

　　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不是有些家底，或者是做大生意的，很难出国，更别说是去日本了，前些年甲午战争，日俄战争，民众们热血上涌，群情激昂，有些清朝遗民恨不得再来一次闭关锁国，除了公派，几乎没有船只驶向日本。

　　“在外面多加小心。”李毅邦盖上章，出于好心提醒了一句。

　　年轻人穿着时下流行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的面容温和儒雅，嘴角总带着淡淡的笑容。

　　顾森罗笑了笑，出于礼貌，弯腰给李毅邦点烟，黄铜雕花的打火机好几下都没有出火，顾森罗有些尴尬，李毅邦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打火机，自己点燃了香烟。

　　现在烟草和打火机都进行管制，顾森罗的这个老式打火机没油了，根本找不到地方去加，李毅邦把新打火机塞进顾森罗手里，送给了顾森罗。

　　“算是践行礼吧。”李毅邦说，他好歹和顾森罗是名义上的上下级。

　　“谢谢您，等我回国后，第一个来拜访您。”顾森罗轻声说，他拿过公文，仔细叠好，道别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顾森罗的背影有些消瘦，他步伐轻快，金色的表链从口袋中垂下来，摇曳生辉。

　　这是李毅邦战争前最后一次见到顾森罗，他很快就将他扔在了脑后，历史的车轮飞速旋转，转眼间战火纷飞，李毅邦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军队中，虽然他是个文职，但在司令部如鱼得水。

　　那是一个平常无奇的下午，炮声毫无征兆地响起，炮火如同雨点般向司令部倾泻，李毅邦本来被战友拉着逃出门外，可是他想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甩开战友的手，又冲了进去。

　　“李上尉！”战友在嘶吼着，“快回来，那里很危险！”

　　李毅邦充耳不闻，他只知道那份文件很重要，文件内容有关于东北日军的布局，还没有来得及往上级报告，这是牺牲了无数战友换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烈士的鲜血所写成，李毅邦就算是自己死，也绝不会让这些资料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房屋摇摇欲坠，碎石从天花板上纷纷而下，刺鼻的火.药味混合着血腥味充盈了鼻孔，李毅邦在进办公室的时候被地上的尸体绊倒，重重地摔了一跤，鼻血都摔了出来，脑袋嗡嗡作响，他顾不上那么多，爬起来翻找着桌面上的文件。

　　他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文件，他明明记得就放在桌子上，怎么找不到？到底去哪儿了？

　　地上的废墟中也夹杂着纸张，在刚才的轰炸中，许多文件都掉在了地上，李毅邦扑到地面上，在废墟里翻找，他的指头被碎玻璃划出了鲜血，他忘却了疼痛，一心寻找着文件。

　　他的目光瞥到了被压在石头下的一个黄色文件袋，李毅邦忙扒开石头，面上露出欣喜，就是这个，他找到了！

　　李毅邦小心翼翼地拿起文件，护在怀里，手指上的血印在了文件封皮上，他往门刚走几步，房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炮火声愈演愈烈，外面一片枪林弹雨。

　　一颗流弹射进了房内，刚好打中了李毅邦的小腿，李毅邦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出身富贵，从没有吃过苦，当兵也是后方的文职，前线离他太遥远了，他根本没有机会受伤。

　　这是他第一次中弹，几乎要了他半条命，钻心刺骨的疼痛蔓延上来，他只觉得小腿肿胀，无法行走，最后疼得麻木。

　　眼前出现了大块大块的黑斑，黑色的漩涡不断地旋转，李毅邦艰难地在地上爬行，就在此刻，又是一击炮弹，房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在李毅邦的视野里，天仿佛塌了下来，在巨石压下来的那一刻，他的怀里还死死抱着文件，他两眼猩红，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有把文件送出去！这是无数战友用性命换回来的珍贵信息！

　　李毅邦咬牙切齿，身上的剧痛全部都被遗忘，他只想搬走身上的这块巨石，把文件送出去，交到战友手上。

　　人在绝境时，上天往往不会轻易放过，雪上加霜是祂的恶趣味。

　　堪堪立住的房梁直直砸了下来，正中李毅邦的后脖颈，李毅邦被砸得脑袋一嗡，直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快要死了，可是文件还没有送出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事情要做！

　　可是死亡已经逼近了，朦胧间，他想起故乡，大宅院建立在半山腰，下面是大片大片的金色麦浪，黑土地毫无保留地给予人们馈赠，每到秋天，收获的粮食用一千头牛也拉不动。

　　穿着花棉袄的大姑娘梳着油光水滑的辫子，光脚走在田埂上，脚冻得发红，可她们笑着，牵着弟妹的手，唱着山歌，欢快得跟麦田里的麻雀一样。

　　村口的老人围坐在一起抽旱烟，毛巾包着他们光秃秃的脑袋，极具喜感，他们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当李毅邦回乡的时候，他们都开口道：“李少爷，回来了？”

　　这个时候，瓦屋里走出端着烤洋芋的大婶，一见到李毅邦就眉开眼笑，非要李毅邦拿点烤洋芋走，热乎乎的烤洋芋包在牛皮纸袋里，贴在胸口，温暖了整个冬天。

　　母亲会站在门口迎接他，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墨兰绸缎旗袍，外面裹着雪貂皮，父亲背着手在客厅里转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当母亲挽住他的手进门时，父亲总会第一个迎上来。

　　冬天的雪下得很大，那一年格外地大，母亲不忍受辱，吊死在客厅里，父亲像是一头丧偶的狼，端起猎.枪，和日本人殊死搏斗，最后死在了雪地里，鲜血流出了老远。

　　柳姨娘把李毅邦推上了逃往上海的船，她的珍珠项链已经断了，珠子接连掉在地上，李毅邦要从船里钻出来，要去给父母报仇，被柳姨娘甩了一耳光。

　　这个平时柔弱无比的女人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她的指甲陷进了李毅邦的肉里，厉声道：“大少爷！你是李家独子！夫人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我们逃走才受辱！老爷舍不得夫人，也舍不得你，才会选择拼命！可你不行，谁都能死，但你不能死，你是李家的希望！你活着，李家就活着！”

　　柳姨娘从腰间掏出短刀，一刀砍断了绳索，水流湍急，冲着小船往下走。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男人冲上了码头，往这边放了几枪，见小船越飘越远，把怒火发泄到了柳姨娘身上，女人的旗袍被撕开，苍白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像一条案板上的死鱼。

　　李毅邦对于故乡的最后记忆，是女人的哭泣，男人的怒骂，无可奈何的悲愤，以及满雪地里殷红的鲜血。

　　他还没有报仇，就要死在这里了。

　　迷糊间，他好像听到了鬼差的脚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迷蒙中响起。

　　“李组长，好久不见啊。”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李毅邦了，这个称呼穿破了时间的桎梏，跨越二十年的时光长河，出现在他的耳畔。

　　他用最后的一丝力气睁开眼睛，他艰难地把怀里的文件掏出来，推向这个不知名的人。

　　“这是……东北三省日军的布局……”李毅邦说话语无伦次，磕磕巴巴，“你一定要……送往总司令营……这事关重大……”

　　那个人叹了口气，他单膝跪下来，没有接文件，而是摊开手，白皙的手心中静静地躺着一直精心维护的老式打火机。

　　这是二十年前流行的一款了，年轻时的李毅邦很喜欢用，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几岁，正是注意外表的时候。

　　现在他点烟都是用火柴，又便捷又便宜。

　　“我只是来还你的打火机。”这人穿着熨帖的西装，在硝烟中纤尘不染，他伸手握住李毅邦的手腕，“不过您状态不好，要不要和我去喝一杯咖啡？”

　　金色的表链垂下来，轻轻摇晃。

　　李毅邦从梦中醒来，电子闹钟发出轻微的响动，他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中人有着三十出头的外貌，面容冷冽，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像他的母亲，眼尾微微上挑，线条柔和，给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温和。

　　他戴上金丝边眼镜，拉开卧室的窗帘，外面的高架路上车水马龙，现在是午夜一点，外面依旧人来人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繁华的城市不留余力地展现着自己在深夜中的瑰丽，李毅邦倒了一杯温水，坐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奔流不息的车辆，嘴角有一丝笑容。

　　没有鲜血，没有战争，没有家破人亡，繁荣昌盛和河晏海清共舞，他感触万分。

　　电话不解风情地响起，李毅邦的笑容收敛，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更衣室里。

　　他挂了电话，给顾森罗打了一个电话。

　　顾森罗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刚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风声，半夜三更，顾森罗在自家花园里闲逛。

　　“深夜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吗？”顾森罗坐到秋千上，翘起二郎腿。

　　“有情况，”李毅邦靠在墙上，“公安厅那边发来文件，这个月连着好几个女孩失踪了，想要管理局合作调查，你觉得谁去比较好？”

　　顾森罗轻笑了一下：“我的雏鸟也休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