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年稷事|青铜时代基建实录》稚随

9、（9）

　　厝忠像是随口说道：“大神是从祖神庙的地基里走下来的。”

　　重点是祖神庙，就算不是祖神或者神母娘娘亲临，至少也是那二位的使者吧。

　　少豫点点头，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听说大神身边随侍着一只巨大的神狐，真可惜那天没有看到。”

　　厝忠笑着捻了捻胡子，“会有机会的。”

　　老头子我可是见过两回了呢。

　　“近来祸事不断，大神肯定是为此临凡，天降祥瑞，我华宣有幸了啊。”

　　“是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

　　被二人寄予厚望的祥瑞易稷泽此时正在一眼温泉里扑腾，很有一点自身难保的味道。

　　谁能想到这具身体他不会游泳！

　　而易稷泽本人，家里出事以后就没再继续保持游泳这个奢侈的锻炼方式了，他和浚臣藏身的小行星带可是水资源比纯天然食物更珍贵的地方。

　　再后来他上了联邦要犯名单，一路四平八稳爬到榜首，那段时间日常半年洗不了一次澡，更别说游泳，药水倒是没少泡。

　　于是，在一脚踩下去发现水比想象得深得多以后，没有经验也没有肌肉记忆的易稷泽就直接悲剧了。

　　大意了，应该先用精神力探一下深浅的。

　　在乳白色温泉水里憋着气的易稷泽决定还是淹死算了，他不想从这个水里出去了。

　　太丢脸了，真的太丢脸了。

　　而一旁岸上的风铎也有点傻眼。

　　他就看着自家神明兴冲冲的趟着水往泉眼里走，然后嗵的一下人就不见了，连个水花都没带起来。

　　反应过来以后他连忙一甩衣服就往下跳，幸好只下潜了一点点就捞着了人。

　　易稷泽挂在傻大个胳膊上，想象自己是一条海带，被捞起来以后晾在岸边。

　　风铎只见少年神明趴在大石头上，下半身浸在水里，头埋着臂弯半天不动，他想了想，拿起瓦石走过去，问道：“搓澡吗？”

　　易稷泽没理他。

　　风铎就当对方默认，拿着瓦石开始卖力。

　　易稷泽从来没搓过澡，舒服地小声哼哼，马上就把刚才那事忘到了脑后，转过身问道：“‘错草吗’，是什么？”

　　他饶有兴趣地抓过对方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块圆润的陶片，两面都被压上了花纹。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傻大个，然后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中挠了挠脸。

　　语言不通真是太不方便了。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是有捷径的，那就是精神域链接，之前他和傻大个进行视角交换，也就是浅层次记忆共通的方式，就是一种精神域链接。

　　但精神域链接在星际时代被列为违法，不仅是出于隐私权保护的考虑，而是，这种快速体验另一个人人生的感觉极易上瘾。

　　即使对他人的生活经历不感兴趣，想象一下，能够倍加多巴胺释放的快感，或者进入新奇的心流，甚至是跳过枯燥的过程，直接获得长期累积的技能经验，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因此，精神域链接的方法面世以来，即使政府明令禁止，因为寻求刺激擅自链接最终导致无法戒断的人群依旧在逐年增加，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毒品使用者。

　　链瘾被列为新形态毒瘾的一种，吸毒这种事到了最后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看似无需付出任何代价的好事往往才是代价最高最重最令人无法承受的。

　　但更可怕的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早在彻底沉迷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精神域折腾得乱七八糟，甚至永远失去精神力，成为空罐人或者退化兽。

　　每年医院脑外科因精神域损伤收治的病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非法链接造成的。

　　因为一旦操作不当，链接中精神力处于强势的一方极有可能陷入无法自察的掠夺状态，而弱势一方将会因此遭受难以预料的伤害，即使被掠夺一方表现出绝对的臣服，毫不反抗，外来精神力肆虐造成的破坏也无法避免。

　　当然，有无意识的掠夺者，也有刻意为之的，而之所以会这么做，除了有些人天性残忍以凌虐为乐，侵略他人精神域还有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好用处，就是获取情报，挖掘出对方所有的秘密。

　　这是一种很方便快捷的刑讯逼供手段，在精神力等级的绝对碾压之下，被掠夺者根本无法抵抗或者伪装，只是要精确做到提取特定信息却是比被机器取代之前的神经连接手术还要困难，这需要极高的天赋。

　　恰巧易稷泽就拥有这种天赋，也不幸被迫经常用到这种天赋，可以说，他对于精神域链接操作的擅长，缘于无数次的反复实践。

　　但擅长并不意味着喜欢。

　　他痛恨进入他人的深层精神领域，即使处于碾压主导的地位，有时候对方所遭受的那种被撕裂被侵犯被毁灭的恐惧和痛苦会通过链接反噬到他身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更难以忍受作为施虐者的自己。

　　易稷泽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烙下几道红痕。

　　蓦地，他的手被人拉了起来，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地，却坚执地掰开他的手指，揉了揉那四个几乎要渗血的坑印，指腹的厚茧摩擦着皮肤带来轻微的痒意。

　　傻大个没有说话，可能是知道说了他也听不懂，在他无声的注视下，易稷泽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把手里的陶片盖在他眼睛上。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认错人。”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一下，心情却好转起来。

　　“‘分多’，教我说话吧？”

　　澡堂子里的语言教学成果喜人，等到两人从池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正确称呼对方的名字，易稷泽也终于在傻大个气急败坏的不断重复中准确发出了“风铎”这两个音。

　　还知道了那块陶片叫“瓦石”，用瓦石刷背叫“搓澡”，以及用来洗头的粉末叫“皂角”。

　　还有他们穿的“里衣”、“里裳”、“大服”、“膝衣”、“足衣”、“布履”……

　　啊，又从里到外的换了一整套衣服呢。

　　易稷泽听从风铎的指挥抬手抬脚，任由对方再次用一层又一层的布料把他裹得跟个过度包装的火腿一样。

　　一边无聊地想：所以为什么不在换衣服之前先来洗澡呢？有这来来回回换衣服的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啊。

　　不过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好干的，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这么低下，生活节奏看样子就快不了，风铎这个看上去像是统治阶级的傻大个肯定也用不着去种地什么的。

　　感觉到头发被扯得一痛，易稷泽转回头，拍了拍风铎的胳膊，拿走他手里的梳子，自己给自己梳顺了一头及腰长发，然后由风铎笨手笨脚的用绳子给他绑上。

　　很好，配合满分。

　　两人从山洞里走出来，朝着等候在外面的一群人走过去。

　　突然，一旁的灌木丛剧烈抖动，一个身影从里面蹿出，朝着易稷泽直扑过来。

　　与此同时，被大王勒令止步的随侍们只感觉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风拂过，就见一只巨大的凶兽凭空出现在那位看似无害的小公子身前，威严地扬起利爪迎向了胆敢来犯者。

　　早在踏出洞口之前易稷泽就察觉到了洞外有一个陌生生灵的气息，避开了人群聚集的地方，绕到了洞口附近就停下不动，蛰伏等待着。

　　知道了那是一个智慧生物，易稷泽也就没有着急，他暂时没去管他，谁料一出洞口，那家伙就按捺不住率先发难了。

　　可等他放出精神兽体后再仔细一看，朝自己飞快跑过来的小东西分明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青狐挠出去的爪子硬生生又给收了回来。

　　这时候男孩已经愣住了，他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神狐吓得脚下一崴，跌坐在地上，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一眨眼的时间，易稷泽周围就没人站着了，除了傻大个，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并在某几个人的带领下，一边虔诚地咚咚磕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易稷泽也觉得无奈，他朝着傻大个比了比，“风铎。”

　　本来想叫他让人都起来，但想来他也听不懂，只好摇了摇头，率先走过去把男孩拎了起来。

　　小小的男孩傻傻地抬头看着易稷泽，片刻后猛地一抽鼻子，抱住了易稷泽的腿开始又哭又喊。

　　易稷泽有点方。

　　他是有多少年没见过小孩子这种生物了呢？都想不起来了。

　　他蹲下去，尝试着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小家伙看上去很干净，头发也细细软软的，并不油腻，摸起来舒服极了。

　　“好了别哭了，告诉我……呃，风铎？”他转头求助地看向傻大个。

　　他听不懂男孩在哭什么，可是风铎听得懂。

　　这男孩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哥风狂的小崽子风穗，正是因为第一时间就确认了这一点，刚刚他出手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想想也不奇怪，这里是王族居所，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得来的，而住在这的人之中，脏兮兮的小崽子也就只有风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