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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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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有个人。”
何思怀用胳膊挡了挡光,缓缓开口。
他抬头眯着眼看了眼正在打量他的少年,他的手里摁着一个钥匙扣大小的小手电。
他看了看光源之后那张皱着的脸,灯光太暗了,他只能看个大概,似乎五官底子还不错。
“新来的?”少年皱了皱眉,“何……?”
何思怀点点头,也没猜他是在哪儿听说的他的名字:“何思怀。”
“江北。”少年简短地回道。
何思怀没有再引话题,凭他活了十七年攒下的经验来看,这人应该是和他天然不合的那一挂,江湖人称“痞子”或者“小混混”。
何思怀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非常的惭愧,但他的确是有些怵他。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里像他这样因为性向被抓进来的还算少数,多的应该是真正有着行为异常、性格缺陷的“问题少年”。
看他刚刚发了疯的模样真的很恐怖,何思怀老老实实读了十几年书,从来没和这样的孩子走近过。
这倒不是歧视或者别的,好学生和小混混之间有一层天然的屏障,不分三六九等,只是彼此都瞧不上眼罢了。
江北此时看何思怀也同样不顺眼,但也就止于不顺眼了,对于人际交往来说,江北从来都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不挑事儿,也不怕事儿。
显然这位何同学也不是惹事儿的主——当然,他们这种乖乖仔没几个会惹事的,都是怂蛋。
江北不想跟他讲话。
这是他第三次被关禁闭了,他有一套对付黑暗和恐惧的方法,不需要靠着跟人交流来排遣负面情绪,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但仍旧很排斥。
说起来,这位何同学第一次来,情绪看起来也还算稳定。江北看过太多哭着闹着要出去的、惊声尖叫到大小便失禁的、还没关够先把自己逼疯的。
——这人还算可以。
也不完全像是温室里的花朵。
“你多大了?”
“十七。”
“我也十七,明年要高考了吧?”
“考屁,我不需要。”
“哦。”
在进行了非常简短且没有营养的对话之后,两人发现似乎思维意识上似乎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于是纷纷识趣地闭了嘴。
对方的识趣大约算是江北唯一还算满意的点,起码相处不累,或者说相处起来跟独处没什么两样。
他们似乎都是性格偏内向一挂的,不强行尬聊应该算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了。
虽然他们好学生肯定是看不起自己的,但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所以江北也没有揍他的理由。
总之,作为空气来说,还是比较合格的。
这种平衡对于江北来说十分舒服,但是对于何思怀来说,其实有那么一丝丝的煎熬。
他不算话多,但是他想听人说说话。
他本来以为上帝派来一束光,好歹可以让他有个伴儿,哪怕听着对方唠嗑儿也能感觉自己是个活物,可是眼前这个家伙连称得上活物都算勉强。
——说话不吭声、睡觉不打呼、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轻得快听不见。
这家伙不会是特务出身吧?何思怀想想,搞笑又痛苦——搞情报工作也不要这么敬业吧?
稍微好点的地方就在于,光是揣摩这个江北就转移了何思怀不少心思,也就没那么多精力放在让人更加痛苦的哲学思考之上了。
到了睡觉的点,江北自己缩到墙角了,何思怀本来想跟他客气客气,两个人分享一下这床被子,但是小小的矜持又让他闭了嘴。
结局就是——两个人一人缩在一个墙角,被子孤零零的躺在房间中心,没人动——何思怀没好意思独吞被子。
区区三平米的房间,两人一对一角缩着,居然还能空出一块场地来。
水泥地硌得尾椎骨生疼,何思怀大概也明白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但是那个叫江北的少年却安稳习惯又迅速地进入了睡眠,那模样大约也是这里的常客了。
第二天,何思怀待在这里的第三天,他缩在醒来的那个墙角,看着江北一个人玩了好久好久的小手电——“
咔哒”一声,何思怀被照亮了,“咔哒”一声,何思怀又黑了……
何思怀有些无语,但他也不想动——其实从昨天开始何思怀整个人都像散了架一样,能不动则不动,脑子一团浆糊,裹着魂儿上了天。
“静心室”没有早饭,何思怀也不想吃早饭,一直等到中饭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食欲。何思怀将这归功于这里后厨的邪恶力量。
——他们似乎秉持着吃不死人即可的信念随意发挥,每顿饭都做得惊为天人——但是江北吃得还挺欢,虽然显然不是因为好吃。
“你不饿吗?”江北看着何思怀碗里一点没动的饭,有些惊诧,“吃不完出去会挨揍的。”
何思怀皱了皱眉——他昨晚也没吃饭,但是这么久了他也一点吃饭的欲望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悄悄把饭拨到江北碗里。
——这碗饭他沾都没沾,而且这一碗饭的份量其实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还挺少的,昨晚他的那份也是给了江北。
算起来快有一天没吃饭了,空空如也的胃部也磨得有些难受,但是他一张口就觉得咽喉在拒绝着一切进食。
等到送餐的小窗口关闭,屋里再次一片漆黑,何思怀又缩回了墙角,他从早上开始,就断断续续睡着,越睡越困,加上前天那一顿毒打,全身肌肉都又酸又痛,难受得快要疯了。
临睡之前,何思怀想了想,将地上的被子抽过来裹在身上——大夏天的,他居然冷得发抖。
一直等何思怀裹上被子,江北才开始狐疑起来,他打开手电,还没碰到何思怀便骂出了声。
“艹,你怎么这么热?”
“夏天……难道不应该很热吗?”
这是何思怀的第一反应,但是当他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倒是有些惊到了。
——嗓子好像面包块儿一样,肿得几乎发不出来声音,而且他再仔细一想,他此时此刻其实浑身恶寒无比。
“你不对吧?”江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这个混混还挺没见过世面的,这点破事儿也能紧张兮兮的,何思怀觉得有点好笑。
“发烧了吧?熬熬就过去了。”
何思怀不想多说话,他平时身体很好,发烧什么的也算比较罕见,看来的确是恶劣环境和情绪波动给他的打击很大,也没怎么着就病倒了。
按照平时,发烧也不用多吃药,喝喝热水憋个一身汗就过去了,但是今天没有热水喝,就靠睡眠来弥补一下吧。
何思怀此时也不嫌被子脏了,埋头扑进去,动作大约是生猛了点,脑袋里面好像有根筋想被扯了似的,突突地痛。
“不是……你这温度有点太高了吧?”这个江北,想让他开口的时候嘴死撬也撬不开,现在何思怀嫌他吵了,他倒是越说越来劲儿。
何思怀疲惫地摆摆手,十分烦躁地皱起眉闭上眼,很绝情地把江北晾在一边。
江北一直皱着眉,打着手电约莫盯了他有三十秒才移开视线。
这家伙在发高烧。江北刚刚伸手拉过他的胳膊,温度实在是高得离谱。
高烧很伤身体,不说伤到脑子,烧死人都有可能。江北小时候就差点因为高烧一命呜呼。
按理说以江北的性格,这人就是烧死了也不管他的鸟事儿,但是他转念想想,确实还真关他的鸟事儿。
——这黑灯瞎火的,孤男寡男独处密室,突然其中一个“嘎嘣”过去了,不管怎么解释,幸存的自己好像都显得没那么无辜,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劣迹斑斑的“狂暴分子”。
艹。江北在心里骂娘——自己可算是提醒过他了,真要撅过去了,可真没自己什么事儿。
“冷。”正当江北以为何思怀已经睡死过去了的时候,突然墙角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仔细听还能听到打寒颤是,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妈,冻死了。”
靠!捡了个儿子!江北一阵头大,转而意识到可能情况真的不太妙——这人都开始说胡话了,能妙吗?!
“喂!?”江北觉得实在是有些瘆人,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但是没什么反应。
——这家伙脸摸得烫手,少说也烧到了有四十度,整个人却裹着厚厚的棉被,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真的好冷啊。何思怀意识飘忽,眼前昏暗的灯光糊成了一片,他感觉自己好像躺在法医放尸体的抽屉里,冻得要命,也困顿得要命。
恍惚间他已经推开了抽屉,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站到了解剖室的台子上——只是这台子大约是棉花堆的,太软了,根本站不住脚。于是便一头栽倒了。
天旋地转地躺在解剖台上,眼睛能看到光的色彩,却分辨不了细节。
他遥遥地望着周身,发现还有个人影,看样子应该是和他对望着。
“妈?”他唤了一声——能在自己死前还陪着自己的人,应该只有爸妈了。
他忽然有点委屈,脑子里也来不及处理太多记忆和逻辑,只是觉得好久没看见爸妈了,不知道是多久,只知道一个轮廓都能把他憋出泪来。
“冷。”他望着眼前属于“妈妈”的那团光亮,“妈,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