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晞劫》清酒冰凉

74、第七十四章 前尘 梦微之 （37）那个人

　　又是从噩梦中醒来的一个夜晚，东伊茗虽然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却还是无法避免在被吓醒的那个瞬间寒战几秒。

　　人的本能有时候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

　　他昨天，梦到了一个小孩——白发，白衣，在一片火海中哀嚎。小孩似乎是双目失明，只能感受到面前的废墟和空气中弥漫的尸体血腥味。

　　稍微回过神来，梳理一下自己被汗浸湿的刘海，东伊茗捂着头顶，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从刚才开始，恐惧让他的心智像未关上的水龙头一样无法安定。

　　东伊茗深吸一口气，把本来停留在床上的视线移到窗外。

　　今天的远山寺还是很宁静——这种宁静本来是不存在的。记忆中的早餐铃声和和尚们的诵经声已经化为泡影，如今只剩下依稀可听的落叶声和老鼠脚步声。安静的出奇，安静的瘆人。

　　“小子，你可算醒了。”

　　苍涘冷漠的声音再次传进东伊茗的耳朵。这个声音他早已不想听到。

　　“我跟你说过不要再和我说话了。”东伊茗回答，声音里充满了所谓的嘲讽。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他厌烦。

　　“现在你已经可以这么冷静的与我说话了，证明你恢复的还可以。”

　　“还可以。”东伊茗一笑，“你也知道还可以，再说......。”

　　这个金发女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东伊茗的话：“远山寺这么宁静，你应该觉得很庆幸。”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现在外面的状况已经岌岌可危。苍涘一针见血的语气对东伊茗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同时也让他从之前那个噩梦中苏醒过来。

　　而说道现在的事态，其实不算好也不算差。

　　之前，唐红在金陵战死，虽不能取下潘若的首级，却打垮了潘若的一千二百名魔将，立下了无人能想象的赫赫战功。当时，整个仙界，乃至整个六界，都不曾想到伊来苏这个转出妖道的宗派会出现这样一位修真天才。从妖道的身份到十五岁渡劫的天赋，无一不让那个未入尘世的小女孩成为六界谈论的焦点。唐红名声大噪，却只是昙花一现，最终还是为了人界的利益战死。

　　至于南喻笙，龙阳会的教主，将潘若的心腹之一李珠儿推入绝境。这之间仅仅花了一个晚上。也是这一个晚上，龙阳会一举成名，这个□□组织在世人的眼里似乎有了一点咸鱼翻身的迹象。而也是在这段时间，龙阳会的一切黑料史实都被挖了出来，包括那个神秘的副主教苍沚——东伊茗觉得她与苍涘有什么关系。还有密宗的前任宗主仁央。总之，应该是那些江湖记者实在是没事找事干，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个□□组织送上和唐红一样高的头条。

　　最后，也就是东伊茗本人。魔猿出世，本来作为兽孩被唐红收养的东伊茗灭了整个宗派，让自己的宗主死无全尸，还杀死了崖荒的几百名弟子。现在全江湖的人都对东伊茗本人的事情真相表示怀疑，这个兽孩难道真的是个妖怪？他潜入伊来苏是为了盗取伊来苏的某些机密？这怎么想也不可能，话说，似乎根本没有人关心东伊茗在无意识的状况下解决了潘若的第二个心腹门思予。

　　现在江湖上的三大传说，天才唐红，教主南喻笙和魔猿东伊茗，只有最后一个是完全的负面评价。纵使唐红是个妖道，南喻笙传播了多少的□□思想，人们都好歹看见了她们对梦微之战的贡献。而东伊茗，呵，像个傻子一样，遭世人唾弃，被世人视为怪物。

　　当然，这三大传说在江湖上一搅合，也确实给人间制造了一个打倒潘若的大好时机。现在的潘若正是最弱小的时间。东伊茗听说，从前几天开始，其他的五大门派已经组织好大量的兵力，准备对潘若的老巢实行强攻。无论那个女人有多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进攻下毫发无伤。

　　一次失败了，再下一次。这次梦微之战一定可以获胜。

　　脑海中的女人一笑，这位埋没已久的万妖之主早就认识到了东伊茗的意图：“既然如此，你就不想做一回伊来苏的代表，去找那些仙界的家伙合个作，赢下梦微之战吗？”

　　“我不配。”

　　看着把身体蜷缩在床上的东伊茗，苍涘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那你终究也是仙界的一员。”

　　“此话怎讲？”

　　“不知道。”东伊茗长叹一口气，“谁叫我是个妖道呢。”

　　“伊来苏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归宁致力于培养妖道，让弟子成为所谓的妖仙，这虽然有违常理，却不违背六界的规矩。从来就没有人规定过修真者不能以妖界作为自己的目标。”

　　“叫的这么亲密，你跟宗主什么关系啊。”

　　“我说过，我是她师傅。”

　　“话说！”

　　东伊茗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他眼神里的迷茫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都问过你多少次了，你为什么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不肯回答？”在“什么人”三个字上，东伊茗特地加上重了自己的语气。

　　刚才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小鬼，如今变得如此激动，看来他真的是对苍涘的身份充满好奇。不过，最令苍涘觉得奇怪的还是，伊来苏作为一个妖术门派，既然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弟子妖界前世的首领叫苍涘。到底是东伊茗故意装傻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出于一定的顾虑，那个女人还是犹豫了一下：“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如果是真的我就不回答了。”

　　“你有什么理由不回答？难道你还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苍涘一笑：“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我看你就是只小妖，有事没事的附身在我身上找乐子罢了。”

　　“你看我像是小妖吗？”

　　“我看挺像的。”

　　这五个字，东伊茗有点撒娇的语气。脑海中的那个金发女人似乎非常享受这一点，捂着嘴露出了一丝仁慈的笑容，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东伊茗把整个头藏进被子里，接下来苍涘说的话，对他来说不过是耳边风罢了。

　　“孩子。”脑海中，苍涘坐在看不见尽头的湖面上，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与湖面的涟漪一同向外蔓延。而那双瞳，若有所思，被忧郁萦绕，“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是谁的，根本就不需要我现在告诉你。”东伊茗不以为然，而苍涘，转过头，陷入沉默。

　　现在应该安静了。

　　东伊茗这么想着，然后念叨时间还早，就觉得可以再睡一会儿。

　　现在的他，啥也不想要，除了忘记全部，好好睡一觉，不再去纠结那些已经发生的厄运。但同时，他也真的希望一觉醒来，那些只是梦，睁开眼的瞬间，就会有一个叫唐红的师姐叫自己起床，常棣和蔺子墨呆在床边给自己送包子。

　　咚咚咚！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瞬间把东伊茗惊醒，他猛地坐起来，瞳孔骤然收缩，把视线投向了窗外的风景。

　　“栾！”

　　随之传来的，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这下，东伊茗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恐惧涌上心头。

　　叶夏，自己怎么有脸见他。他为什么要来远山寺，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来远山寺，这个时候明明应该在支援前线啊。自己错了一次又一次，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想到的是来找自己而不是讨伐潘若，自己现在怎么配他相信？

　　昨日，叶夏趁着交战的空余，快马加鞭到浔阳城，只想找东伊茗问清楚一切。而他找遍了整个远山寺，始终没有看到东伊茗的身影。

　　这也难怪，早在几天前，东伊茗就把自己关了禁闭，这个卧室，过去只有宗主一类的人才知道。叶夏不可能找得到。

　　较长的刘海遮住他的双眼形成阴影，东伊茗低头，赤脚下床，却默不作声，任凭外面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栾！”

　　现在的叶夏，几乎到了一种绝望的地步。他已经找遍远山寺无数次，难道找一个重要的人就这么难吗？

　　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人记得东伊茗，还有什么人认为他是无罪的。这个人只能是叶夏了。从小到大，东伊茗救过叶夏多次，叶夏都看在眼里，所以他深信东伊茗的本性，绝对不是世人眼里的怪物。而且无论他做什么，叶夏都会原谅他。

　　只要能见他一面就好了，只要能得到一个解释就满足了。

　　“栾！”

　　“你确定不去见他。”苍涘发话。

　　“你要我拿什么去见他？”

　　金发女人稍一停顿，长叹口气：“他现在不是你的唯一了吗？”

　　“你呢？”

　　“我与你的关系和他能比吗？我只是寄宿在你体内的一只妖怪而已，换而言之，我不想你死，只是因为我的灵魂在你的体内，而他可不同。”

　　苍涘的话，把东伊茗说的哑口无言。

　　这个女人好像又知道点什么，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她究竟是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东伊茗已经无法听到叶夏的声音，他内心还在感慨叶夏终于放弃了，自己终于能够解脱了。

　　但，那是真的吗？

　　这片刻的沉默让东伊茗开始害怕，他猛地回头，看向窗外那棵未被烧毁的桃花树。

　　桃花树下，那个人在那里等着，背对着这片惨不忍睹的废庙。

　　他的背影很沧桑，既像等待，又像凝固。

　　东伊茗好奇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好奇他究竟为什么来找自己。

　　而下一秒，无意识中，东伊茗已经来到了那棵树下，站到了他的身后。

　　前尘，梦微之，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