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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番外六:阿飞---即便一根草,也迎有,凉风落脚 ...


  •   因这话,阿飞自此留在了龙井,开始了他六年血里探花的日子。依他的个性,这完全不代表他愿遂了周连生的意,而是留在此地或许可以探析姜小山和背后人的秘密。他逐渐意识到,他不了解姜小山,也不了解他自己。

      周连生对阿飞还是多有防备,并未安排他直接涉足核心产业,只让他负责去盯夜场的稍儿。

      流金路二十三巷,地处繁华,灯红酒绿,挤满了语气娇嗔,衣着暴/露的街女和纹身夸张,身形壮硕的流氓。

      阿飞脸色冷清,往往独行,大步走过复杂,喧嚣,因烟酒而臭气熏天的通道。

      有吸食了罂粟或五石散的人在人潮中摇头晃脑或失智发狂,大家屡见不鲜,通常一哄而上,大笑着脱他们衣裤,戳他们屁/股蛋儿,往他们嘴里撒尿,再拎起两脚,让他们在空中翻腾一周,旋即跌进梁桥下软乎乎,脏兮兮的淤泥里。河边野草在灯火微弱的地方,沉沉地发着油腻的黑光。

      周连生在此,有一家规模很大的赌坊,齐齐六十张红绿赌桌,骰子和摊皮哐啷啷的声响从白天响到晚上。

      阿飞有时脚步快了些,到的时候,没等到赌坊开张,他就会在赌坊左侧的小巷里静静地杵一会儿,目光停在糖贩摊位花花绿绿的糖浆罐子上,这些缤纷的浓稠液体在黑灰的铝罐内,经由煤灯折射,向外辐散出彩虹的光,流光溢彩,十分梦幻,是他生命中没有的美丽。

      开张的是个老爷爷,他在一群重咸重辣或烟酒冲天的夜宵巷中显得头罩白色圣光。

      “少年郎,要不爷爷给你泡碗糖水——你要什么口味?青梅,樱桃,苹果,杏仁......”

      阿飞牙齿咬紧,他修长的脖颈在辉煌的灯亮中,明显动了一下。

      “咚咚咚——”赌坊开张的锣鼓震颤耳膜,聚集在门口的赌客纷纷起哄怪叫,摩肩接踵地流进去,暴烈的红光照耀他们全身,如同被割破的猪颈淌出的鲜血。

      阿飞扭头离开,没入到那惨烈的红色中去。

      他专盯赌注大的客人,主要负责去揪老千。他不是好管的手下,偶尔踩点,偶尔整日整夜不见踪影。但他是个负责的,只要人到场,便不会消极怠工,眼极亮,像找猎物的小狼,从没放过漏网之鱼,以致于私下给他塞小费的人络绎不绝。他明面收下,但该抓照抓。别人吃过亏,自然再没第二次。

      这活很危险,赌金上到三位数的人,多少有点脑热头晕。有些杀红了,提着心等着这局翻盘救急的人会“唰”抽出一把短刃,崩溃咆哮,胡乱朝空中乱劈。

      阿飞观察能力强,早在客人手腕一动的时刻就瞄出不妥,即刻往一侧躲避。他很少受过伤,多数时候还能反杀,他切下的赌客手指在黑市里称重好几斤,给他换了几身新衣裳,有时慢了小半拍,顶多也是旁人的血溅落到他脸上。

      独独除了立夏那日,阿飞记得很清楚他受伤的全景。

      夏天赌场的生意格外热闹,不知怎么回事,一连几个大夜,都有挥金如土的大亨,阿飞年轻力盛,也有些吃不消。

      在个晃神的功夫,一位借了高利贷,预备用这一盘解救被押作人质的一家老小的商贾,以孖梅输了双天,心内无力承受,拔下头簪,直刺自己心头,在血泊中倒下后,不消片刻,竟回光返照似地又醒,但已失去理智,狂呼乱叫着,“是谁杀我!谁敢让我死!谁敢!他妈的!”

      阿飞刚好靠在就近,也没想到他还能醒,一个偏头的功夫,就被他使出吃奶劲儿瞎舞的金簪划伤胸口,白色的衣裳顿时喇出一道口子,鲜血潺潺而出。

      发疯的商人很快被人拿下,打手的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后脖子,他呜呜丫丫地低吼,面涨耳红,小便失禁,臭烘烘地宛如烂泥巴。

      阿飞全程没吭声,捂住胸口就近坐下,等着后院的老大夫过来。赌坊内,人身伤害频发,稍微有点生意的场子都会专养个大夫。

      不知是不是故意,大夫来的很慢。阿飞眼前已经开始囫囵不清,但他强撑着不倒下,甚至摸向一侧的已经盛好的绿豆汤递入口中,一饮而尽,希望借此□□,头却越发昏沉了。

      这时旁边有人坐下,“小子,失血还敢喝冰的。血跑了,身体本来就够冷了。我看你脑子不灵光。”说话的是周连生。

      “滚。”阿飞低着头硬着语气轰他。

      阿飞不喜欢他,即便在他的赌坊做事,也甚少同他讲话。

      周连生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主动过来掐他的脸,像逗三岁小孩。

      阿飞想甩开他,却察觉血越流越快了,保命要紧,只好先按兵不动。

      “九月十日。”周连生笑意盎然,声音丝丝悠悠沁入阿飞耳中,“你不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救你的吗?那一日,就是谜底揭晓之时。这些时光,你且在我的筒子楼和赌坊,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我不会亏待你。我的好阿飞。”

      阿飞住在筒子楼的第五层,和一个叫小棕的十五岁少年共住一间。整楼里住的都是周连生的手下,小的十来岁,大的六七十岁,周老大照顾他们,一般都安排住低层。

      小棕人如其名,一头棕黑色的头发,让人怀疑他有胡人血统。眉眼时时刻刻弯着,深怕人觉得他不够五德四美。他跟阿飞一样,也是今年新入住。楼里同样地没熟人,但小棕他不甘寂寞,一心想笼络人脉,于是对谁都热情洋溢得好似亲家。

      二十来米的杂乱走廊,脏衣毛巾锅碗瓢盆乱挂乱飞,煤渣剩饭黏糊糊地挤在人脚底。

      小棕总是一面小心翼翼地避开前辈们的所有物,一面激情澎湃地点头哈腰,一路欢喜地招呼过去,“张哥!玉姐!讯叔!刚爷!早上好呀!要不要我去带包子给你们做早餐?得嘞!要什么馅?猪肉,羊肉还是牛肉啊?”

      比起纯朴善良的小棕,阿飞像二世祖,插着兜,走过长长的廊道,脚下没长眼,挡到他道的东西,直接一脚踢开。“砰”地撞壁巨响,总会惹来很多人的不满。

      玉姐是楼里唯一的女住户,对阿飞那是相当不待见,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锅铲都飞出两米外了,一时急火攻心,暂将周老大先前叮嘱的“不要招惹那个新来的小子”抛至九霄云外,靠在门边对阿飞气势磅礴地吼骂,“臭小子!你他妈是野驴子生的?脚下有倔劲,是不是!?你奶奶的腿!”说完不解气,还想伸手拧他肩膀。

      阿飞侧头,盯了玉姐一眼,这一眼简直叫后者心惊肉跳。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双野性,除了幽暗,表意不明的生存欲望外,一无所有的眼睛。

      “算了......念你初次。”玉姐咽了下口水,周老大开例会时强调的话语突然就在耳畔变得清晰无比了,“可别有下次了!不然,哼!”她放下手,闷哼了声就准备拉门进屋,却听见阿飞无情绪的声音在外响起,“大妈,如果你不想有下次,就把你的杂物收拾干净,不要堆积走廊,影响人通行。”

      玉姐震惊地朝阿飞看了一眼,大,大妈?她今年才二十八,明明青春靓丽一枝花。

      阿飞则直勾勾地盯着玉姐笑,“不然我把你的亵衣挂在院子里展示。”

      妈的,神经病。

      玉姐翻着白眼,扣好门闩,坐在椅子上生了会儿气,心想你小子也是欺软怕硬,大家伙儿都把物件堆门口呢,你们男人可以,我娘们儿不行?越想越气,于是气哄哄地起身,准备去阿飞门口看看:要是你小子也是杂物乱放,看我不得跟你死磕一回。哼哼唧唧地往南面走,玉姐却脚步一僵——

      阿飞和小棕的门前别说杂乱物品了,连垃圾都没有,明明静静的,仿佛在苍蝇老鼠蚊虫横行的筒子楼里劈出一个天堂,柔柔的日光打在门口,连灰尘都显得干净。光圈游移着,像水纹。

      无话可说,她走回去,弯腰收拾门前路,觉得不可思议。

      阿飞,真的是个野路子?

      小棕很想跟阿飞多讲讲话,他在门口烧水,眼见阿飞过来,忙问他要不要热碗羊奶喝,殷勤着,“我们还在长身体呢,周老大说我们要强健体魄,以后才好替他做事。”

      阿飞冷漠地微微摇头,全程同小棕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直接进到里屋。

      小棕很失望,肩膀都垂了下去。在一起住了一个月,阿飞还是老样子,一天跟他讲话绝不超过五句,一般都是提醒他收拾好私人用品,不要乱摆乱放。

      他原以为多了室友,就是在这血雨腥风的人世间,多了个肝胆相照的兄弟,没想到这个阿飞没有人味,是独行侠,总是一袭深色宽衣宽裤,不同任何人主动攀谈。这让他苦恼不已,毕竟这楼里的同龄人,只有阿飞一个。

      阿飞拿了浴袍和毛巾去冲澡,换了身干净的,却是洗旧了的衣服,匆匆出门。

      他今夜里亥时出门,丑时才回。回来时,腰间多了个小布囊,他把它挂在床头上。

      小棕一直没睡着,阿飞不回来,他就失眠,跟小媳妇似地,也许是习惯,身边多个人,总觉得安全点。他整日其实都在担心筒子楼会被周老大的仇家掀成一座烂木山。听见开门合门声,他拉高被子,偷偷瞄阿飞,却被阿飞挂在床头上鲜血淋漓的布袋子吓得魂飞魄散。

      “.......阿飞哥,那是什么?”小棕颤颤巍巍地指着。

      “手指。”阿飞吐出两字,脱掉上杉,一把丢在脏衣篓里,露出精瘦的上身,面无表情地仰躺在床铺上,漫不经心地盯着蚊帐顶乱飞的蚊子看。

      他准备休息片刻,便去冲凉。其实今晚没出多少汗,那个缅甸来的“猩猩”技巧很差,只会横冲乱撞,力气虽大,但运气不好,碰上的是阿飞这个典型的灵活性搏斗手。

      打了一场赛,挣了二十两银子。

      回来的路上,这个缅甸“大猩猩”不服输,埋伏在阴暗的转弯口,准备捅阿飞两刀,却被后者反杀。阿飞倒扼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拨反刀片的方向,当机立断,齐齐割下他四根手指。

      阿飞冷眼看着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大猩猩”,弯腰捡起他散落的四根手指,丢进了钱袋里。

      现在,阿飞躺在床上,抬手拨了下布袋——今晚胜利品,却没听到银子丁零当啷的脆响,他觉得无聊。其实他不知道挣钱干嘛——打发时光或是死在擂台上?

      小棕瑟瑟发抖,早有听闻龙井有食人爱好者,该不会阿飞就是其中之一吧……他好奇又不敢问,见阿飞抓起浴巾,都要起身去澡堂了,才犹犹豫豫道,“阿飞哥.......你要手指做卤味吗?我知道一种调料,还,还不错哦。”

      阿飞没有想答的意思,径直外走,但这一行为在小棕眼里无异于默认,吓得他从床上弹起身子,“阿飞哥,你不告诉我,我晚上会做噩梦的,求你了。”

      “九分五。”阿飞丢了三个字。

      小棕听不明白,却越听越恐怖,联想到五马分尸之类的场面,惊惧下,直冲过去,环抱住阿飞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哀求道,“你再同我仔细讲讲,可别是我想的那样……”

      阿飞当即甩开手,压根不想搭理,却猝然闻到小棕身上茉莉胰皂的味道。以前姜小山的衣服也总带这种气味。她的闪现总能让阿飞的心软一些下来。他好笑地看了小棕一眼,明明同龄,小棕却天真烂漫,怕鬼怕死,哭哭唧唧,像个女娃。他幸好有点算术的本事,才被周连生招入麾下,储备成未来的算账师傅。

      “黑市西南面有食人族,但当下对吃活人肉管控严厉,所以他们一般只重金求人手指。一周前,单根手指价一两,现已暴涨九分五。”阿飞难得好脾气。

      “你.......很缺钱吗?阿飞哥?”小棕小心翼翼地问,“那……下次我赚了钱,也给你。你还是……还是别干这事了,周老大不喜欢我们在外面结私仇。”

      缺钱吗?这倒把阿飞问迷茫了,他摇摇头,又觉得自己身无长物,可不就是穷吗?蓦地笑了,来了兴致,想逗逗小棕。

      “虽然龙井禁止活人肉售卖,但我还是有点门道,挣钱很容易。”阿飞故意做出阴恻恻的表情,“宽两寸,长三寸为基本单位,价值八十两。对了,你多重?”

      小棕听得身上宛如刀割,脸色灰绿灰绿的,不敢看阿飞的眼睛,装作困了的样子,搓了搓脸,讪讪地笑,“你,你问这个干嘛啊......阿飞哥。”

      “我想知道你够切几块。”阿飞柔声道,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却逼人无情。

      “啊!”小棕真被吓坏,一溜烟蹿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似地密不透风,“关公保佑!阿飞哥晚安!”

      小棕起先怕阿飞怕得要死,慢慢再同处一月,渐渐总结出他的一些特质:第一轻微洁癖,燠热的夏天,早中晚各洗一次澡,不然暴躁得紧。第二闲不住,不能横躺在屋内一整天,但孤僻,只跟自己玩。第三,脾气不算差,只要别有事没事去招惹他——你要是敢在他头上撒尿,他能把你的头拧掉。第四没有宗教信仰。小棕深表遗憾。

      小棕是闽南人,供关帝,他在屋内南面角,摆了供桌,香炉及瓜果,日日擦灰,顶礼膜拜。

      阿飞换衣服,习惯顺手将脏衣抛进篓子里,偶尔失手,不慎会把脏衣丢中关帝脑袋。他会自己去拿,但通常是等换好衣服后,小棕可等不及——

      他一见,立刻就会如履薄冰地把衣服从关公头上摘下,叠好放在竹篾笼子上,对关帝拜了又拜,这才掖着嗓子道,“那个......阿飞哥......这是保佑我们的神仙。”

      阿飞从没道歉过,语气冷淡道,“神仙就可以看人光膀子了吗?”

      小棕脑回路奇特,惊喜道,“阿飞哥,意思是你也信他会显灵的,是吗?”

      阿飞攒眉瞟了眼那五颜六色的神像,无情道,“是。我觉得看着像变态。能不能别把他对着我床前——”他话没讲完,就见小棕神色大变,扑到供桌前的蒲团前,对关帝猛磕起头来,“不知者无罪,无罪啊。”小棕哭出声来,“呜呜呜,关帝宽宏大量。”

      惹祸者阿飞置身事外般坐在床沿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射一片阴影,微微前倾着身子,单手撑着床板,眼神再次飘向关公,见他手举大刀,一身红绿金,怒目圆睁,美髯飘飘,好像真的要扬善惩恶的样子,低头思索了些什么,直起身,从五斗橱里拿出一卷手绷带,就朝门走去。

      算算拢共和阿飞住在一起快两月,小棕知道阿飞有去打野拳的习惯,但他从来不会缠绷带,就忍不住问道,“阿飞哥,你今晚——”

      “杀人。”阿飞头也没回。

      小棕呆若木鸡,诚惶诚恐地收回视线,忍不住又朝关公拜了拜,猝然瞥见墙上挂的黄历,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在红圈下,是黑色的九月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番外六:阿飞---即便一根草,也迎有,凉风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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