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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微修 ...


  •   村尾的小池塘已蓄到全满。

      姜小山知道这是夏天要来了。

      她在气温节节攀高的日子里,总会梦到六年前那个叫做阿飞的少年:

      水塘边,绿色的野草与人等高,水面涟漪虚泛,阿飞在水中宛如游龙,颈部却受了重创,皮肉外翻,一条浓烈的红色血迹从他的脖颈处往后漾开。蓦地他抬眸,盛出阴恻恻的眼光,无尽哀怨地牢牢锁定姜小山。

      在晦暗,封闭的梦中水域,他反复说着只有姜小山才能够听懂的话:

      “等你十八岁,我还是会来找你——来报复你,折磨你,你高兴吗?”

      这无人教养的野性少年,打小就暴戾恣睢,爱杀吃邻居家养的鸽子,对任何人都摆出一幅阴沉抑郁的脸。他住的小茅草屋里,挂着把锋利的屠刀。他说,这就是武器,他从失去爹娘开始,就随时准备跟人同归于尽。

      他说会报复,那就一定是不容置疑的诅咒。

      被村里村外默认,这辈子肯定是个杀人犯的阿飞虽不是姜小山推到池塘里淹死的,但脖上触目惊心的伤却是她划的——她和所有人一样,认为阿飞是吴家五口命案的真凶,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自卫般地主动伤害了他。

      六年前盛夏的某一天,也就是阿飞被推入池塘后的第二日,所有村民都围在岸边看,他们希望看到阿飞泡得肿胀或被鱼咬得奇形怪状的尸体,但河里除了臭鱼烂虾,什么也没有。阿飞消失了,且这种消失肯定不是怪力乱神,唯一靠谱的解释只有:他逃跑了。

      阿飞只要活着,肯定会来找他们算账。村民吓得屁滚尿流,在这六年间陆续搬家离开。

      姜小山也不例外,但姜家却像钉子一样杵在这老村落里,因为她娘江萍只在此处有农地。人挪死,树挪活,她娘认这个死理。只是苦了姜小山,这几年来,每到夏季,她就会浑身冒冷汗,整宿整宿睡不着。她不是想到吴家五口横死的画面,而是后悔她在这样一个年年复年年相似的夏季里,伙同村民,险些杀害了阿飞。

      果不其然,今日姜小山又无数次地从午睡中惊醒,她手凉脚凉,几乎是冲出了自己的屋子,猛拍她娘江萍的房门。

      身为姜家唯一长辈的江萍则非常淡定,锤了锤腰,打着大大的哈欠道,“小山,你不要钻牛角尖。实在心慌,咱娘两就出去走走,走一走,人心情就好了。”说完,她转身锁好门窗,带女儿出去散心。

      “阿飞已经消失六年了,是生是死,牛头马面知晓。只有你个蠢蛋,会为了个梦,吓得精神出问题。”江萍心很大,重复她安慰过好几遍的话。

      姜小山摇头,脚埋在深深的杂草中,在水岸边绕了小半圈。

      邻居正在把窝棚里的鸭子都赶回池塘,周围此起彼伏的“嘎嘎嘎”。

      姜小山闻声止步,给排成整齐一列,往池塘里游的鸭子队伍让路,心内打定了主意,“娘,老话不要说了。我怕连累你们,所以这个夏天,我照旧要租个房子,出去躲一阵子,这段时间只能麻烦姐姐帮你擦油推背了。”

      “不打紧。你走了,你姐姐手劲又那么大,顶多推我个残废咯。”江萍粗鲁地脱下鞋子,往池边倒她鞋里的沙砾,“打紧的是你,眼睛。”她指了指姜小山,“黑的像狗熊,好不好笑。”

      姜小山苦笑。这是她失眠的第十日,人几乎撑到极限,为了一个六年前就消失不见的阿飞。

      幸好,失眠焦虑在她搬离旧村落,安身在城区一处,装满三十五户人家的拥挤大院后,烟消云散了。

      此处居民甚多甚密甚吵,极富安全感,加之远离了夏天的那个池塘,远离了被村人夹枪带棍地赶到池塘,并最终消失不见的幻影阿飞,姜小山整个人神清气爽。

      蚊子一丛丛,姜小山终于感受到了夏季应有的明亮,澈然。

      在狭小的两居室里,姜小山熏好艾草后,锁门闭窗。

      两楼的大院人声鼎沸,户户人家吃着夜饭,嘈杂热闹。

      隔壁的小孩一扭一扭地爬上楼,手里用小竹笼装着什么东西,欢天喜地,朝姜小山怀里扑来,“姐姐,姐姐,我抓蛙蛙来给你吃蚊子!”

      姜小山矮下身子,两手抱着稚子往楼下遛弯,“我的房子没有蚊子哦,我们把蛙蛙放掉,好不好?”她觉得青蛙丑得吓人,不忍看第二眼。

      “不好!老李给我抓的蛙蛙。”小孩不满地跺起脚来。

      “老李?我们叫他老李,你也叫?没礼貌。”姜小山笑着碰了碰他的额头。

      老李是菜贩子,就摆摊在两百米外的菜场。为人憨厚,见谁都乐呵。

      每天早上,姜小山都会去光顾他的菜摊。

      “你的菜心是有点烂的,即便是价钱不变,也要多送一颗葱啊。”姜小山故意逗他。

      老李一听,果然急了,掉出黄豆般的大汗,“菜……心不是烂了,它只是,只是被压了一小下。烂菜叶是黑,黑的。”

      ”我不管。”姜小山耍赖。

      若不出意外,占理的老李仍旧会屈服于姜小山,赠送她一根葱或一块生姜,但是今天什么都不一样了。

      一个横空出现的男人忽然用剑一把刺穿了老李的心脏。

      老李的脸定格在双目瞪大的一瞬。

      正在买菜的姜小山眼睁睁地看着他抽搐着倒下,她眼中的恐惧有一瞬几乎凝滞不动,但在恐惧变得更生动前,本能驱使她撒开腿,跑到隔壁人满为患的市集,破喉咙般地大喊——“救命!”

      早上的市集,鸡鸣鸭叫与人声俱鼎沸。

      而姜小山像个人形唢呐,一路狂呼,“有人要杀老李啊!快来救他!老李出事了!”

      老李人缘很好,夹道两侧居民一听他受难,立刻抄起家伙,朝姜小山所指的方向狂奔。

      一群拿着杀猪刀的小肉贩,为了营救老李,对着拿剑的男人挥刀嚯嚯。姜小山躲在一旁,观摩局势,同时大口踹气,拍着上下起伏的胸脯,心想这可真是她和民众人格闪亮的一天啊。

      但旋即赶到的官兵却厉声喝住了这乱糟糟的一切,并在姜小山和乌泱泱的人群的注视下,扯开老李虚假的面/皮。

      老李胸口正中一剑,血突突往外冒。但他根本不是邻居认识了几个月的,老实巴交的“菜贩”,他真人十分牛/逼,单纯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犯。他的通缉画像在各大城中贴了半年之久,普通百姓对他的评价很简单:一个无差别犯案的穷凶恶极的当五马分尸的杀人魔。他被迫扯开的人/皮面具后的脸果真跟墙上贴的通缉犯一模一样: 三角眼,极度凹陷的腮,覆舟嘴。

      姜小山想,哦豁,完蛋了。老李是个恶魔,而那个要杀老李的男人才是好人!

      围着老李的人群蓦地消散,因为老李死透了,已经毫无热闹可看,但他们并没走开,而是像寻着了鱼饵的鱼群,朝男人围去。

      男人左手握着已经收鞘的剑,血迹顺着尖尖砸向地面。

      “对不起啊,壮士。”有人愧疚万分地冲他拱手,“没误伤到您吧?您一看就如此正派,都怪姜小山瞎吆喝。”

      姜小山想,可去你的吧。你刚才挥刀比谁都积极。

      “让开。”男人不愿搭理,他冷眸冷脸,驱散围住他出路的人。

      姜小山也羞愧地捂住脸,顺势让开,但男人却朝她近了一步,姜小山又让,他又逼过来。

      “喂,我受伤了,是你的错吧。是不是你喊的这么多人来围攻我?”他站在姜小山正对面,说话声是沉沉的,浑身上下透露出八个大字——本人是大哥,不好惹。

      姜小山苦闷地瞪大眼睛,周围一圈确实都是被她引来的肉贩与屠夫,不得不认栽,低头赔礼道:“对……对不起。我带你去看大夫。”

      大夫给男人处理伤口时,一直皱眉叹气,痛心疾首道,“这伤是旧伤啊,有一阵子了吧,不少都溃烂咯。年轻人,不能这样忍耐,人不是铁打的。虽说人命迎风来又随风去,但也不能这么造。”

      “大夫,再看看有没有新伤吧,他刚刚可能被人用杀猪刀砍了。”姜小山在一旁,十分焦急,她没有意识到这话讲得十分搞笑,周围的病人开始绷不住地发笑。

      大夫仔细地看了看,说没有。

      没有就太好了,姜小山想,那这男人身上的伤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松了口气,找了个附近的小板凳,老实等待着。

      不知是伤口太多,还是大夫处理伤口过分细致,在药馆的时间,好像是过了漫长的四季。

      当黑黄,细长的蜻蜓从墙隙中生长的野草丛里飞来,并且降落在水缸表面,随之激荡起游鱼的摆尾时,战战兢兢的姜小山才终于抬头,怯怯打量了一眼,赤/裸着上身的陌生男人。

      他的脸型,身材是一等一的,这个一等一,是高级中的顶级。碎发遮住他的眼睛,姜小山看不出他一点点的痛苦。他平静且强大,像是不会为这世间任何的身心苦楚而弯折他的坚硬。

      大夫终于清理好溃烂,开始消炎上药了,水面的蜻蜓刚好也飞走了。

      混杂了十几种草药的药贴覆盖上他触目惊心的伤疤,姜小山倒吸口凉气,完全能想象到药汁伸出钩子一样的手脚扒住他血淋淋的伤口,拼命往肉里爬的动态效果。但她仍旧看不出男人的身体和眼神有一丝的波动。

      厉害啊。姜小山不停地在心内赞叹。

      又过了一阵,男人忽而一动,伸手披衣,姜小山便如临大赦般,立刻从竹凳上站了起来:治疗终于结束了!

      “您没事,我就先走了。”姜小山郑重其事地给他鞠了一躬,“你把连环杀人犯给杀了,我们普通老百姓都很感激你。”

      周边人听到,纷纷过来打探情况,连声道谢。

      男人没有回应,置若罔闻,只低头看了眼纱布。

      姜小山畏生地看了他一眼,“大侠,您还好吗?”

      大夫给他包扎的一处伤口不太稳妥,于是他解开绷带,自己重新系上,手法比大夫还娴熟干练。

      见他不答复,便知他高冷,姜小山准备默默走开,但当她要拐弯时,男人却跟了上来。

      “小妹妹,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一穷二白。”他说。

      “……”

      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的,姜小山定会同理心泛滥,但这话经由此人张口说出,她就觉得一点都不可怜了,因为他说话的口吻,就像一个拥有金矿的财主,对穷困潦倒的乞丐说:你看,我跟你一样,一点“银子”都没有。

      姜小山看了眼他左手紧握的剑,又看了看他袖口,有一圈明显彰显此人非同寻常的金银丝云纹,脱口便道,“你别这么说,你手上要是没两条人命,我是不会信的。”

      男人低声笑了一声,“你很聪明。我喜欢聪明人,你把我领走吧,我给你看家护院。”

      这个信息点对于终日处于阿飞死亡威胁阴影下的姜小山确有莫大的吸引力。但他来路不明,这让姜小山十分迟疑,他起先甚至只愿告诉姜小山,他叫阿斐。

      阿斐阿飞,简直是噩梦中的巧合。

      姜小山皱眉说,没人姓阿。

      阿斐说,代号而已,你只需要这么叫我就好。

      姜小山说,不行,这样不公平。要是为了我心里平衡,我就只能告诉你,我叫阿山,但我讨厌这个名字,你懂吗?这弄得我们好像在地下交易。

      阿斐说,在下徐斐。

      姜小山不落俗,在下姜小山。

      随后,阿斐将身上一切都和盘托出:一两碎银子,一张京城中心区的房契,还有一把镶嵌绿宝石的小弯刀以及娘留给他的红绳珍珠。

      这就是他说的一无所有,姜小山试图将这四个字重新定义。

      “我执着起来,是很难缠的。”他补充道,“收留我,无非是多一张吃饭的嘴,对你也没坏处。”

      “那有什么好处呢?”姜小山反问道。

      阿斐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印堂发黑,面带凶光。我保护你。”

      姜小山沉默了片刻,默默将银子装回钱袋,并着小刀,压着房契,全塞回到阿斐手里,果断道,“我收留你。”

      “你不必觉得我一身是谜,我和你哥是好朋友。”阿斐还很贴心地补充道,“很要好的朋友。”

      这是姜小山同他攀谈时,他说的第一句有实际信息量的话。

      姜小山便问了,“我哥是谁。”

      “林瞬。”

      此话一出,姜小山就知道阿斐认错人了。她根本不认识林瞬。

      在她的童年里承担起哥哥这个角色的,其实是那个阿飞。

      但阿飞是个流氓,他的袖子习惯挽到肘部,裤脚也卷到膝盖下头。他不耐烦且骄纵,看似不经意地从茶铺的座椅上起身,看似不经意地抚摸筷子筒,然后下一瞬,他青筋凸起,猛地操起筷筒砸向茶铺老板的后脑勺,顿时眼前鲜血如注。然后他笑着擦掉溅落到他眼前的血,迈开长腿飞跑如烟,因为这丫的吃的是霸王餐。

      “那么林瞬,也就是……我哥,现在在哪里?”姜小山装傻,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死了。”

      “啊,是病死的吗?”

      “他们说,是我杀死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因为林瞬死了,清珏山下一任掌门很可能是我。”阿斐淡然道,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清珏山——普通市民姜小山听过——那是所有江湖狂热爱好者们梦寐以求的武学圣地。

      “那……林瞬真的是你杀的吗?”姜小山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说是,就是。”阿斐露出全无所谓的嘲笑,“所以小妹妹,我撒谎了,我其实是来逃难的。”

      逃难的,糟糕。姜小山暗自不安,猛然心跳加速,心想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赶走,但他此刻已跟到了门口,姜小山硬着头皮,装作没带钥匙。

      “我帮你开门。”阿斐不见外,在姜小山迟迟开不了门时,一脚踢开了大门,“不用客气。”

      姜小山看着四分五裂的大门,心痛不已:我的天王老爷啊,保佑这门还能修好。

      阿斐一住住了一个月,无论这一个月,姜小山如何旁敲侧击,男德女德连环出击,他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的伤口夜里还会疼。他竟然还会装惨。而且我没爹没娘,无家可归。

      姜小山气结,安慰自己:算了,就自己当积善行德,等他养好伤吧。

      在第五次去医馆换药的路上,姜小山兴高采烈地抬头对他说,“大夫是不是说再换最后一帖药,你的伤就全好了?”

      阿斐不说话。

      姜小山知道他是不想走,可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走。

      “你如果因为我的伤好了,就要把我赶走,我现在就去拿把菜刀,再砍自己几次。”

      姜小山急了,连忙安抚道,“我开玩笑的,您千万不要冲动。”

      两人正要走上长桥,桥下阴湿藻类汹涌澎湃,姜小山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我其实挺想跟你多交几日朋友的。可我实在不喜欢你的剑,我也不喜欢用剑打打杀杀的人,这里不适合你,要不……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小池子里装不了大龙,你留在这里,我不喜欢,你自己也憋屈。即便你跟林瞬再熟悉,也没有留在这里陪我的必要啊。”姜小山第一次如此能言善道。

      阿斐闻言,随手轻轻一抛,剑竟然就被丢到了河中央,“既然你不喜欢这把剑,那就不要了。”

      姜小山趴在桥栏上,往下看,急道,“你丢近一点!这样捡都捡不回来了。你们江湖人士不应该视剑如命么。”

      “是剑应当视我如命,这么一把破铜烂铁碰上我这样的高手,它该知足了。”

      “烂铁也是钱。”

      阿斐说, “我不要便是不要了,你要的话,自己去捡。”

      姜小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认栽。她想,不如跟大夫说自己没银子,把他抵押在医馆当煎药小童算了。

      想是瞎想,姜小山不至于如此缺德。

      “你疼不疼?”她乖巧地在一旁,看着大夫给阿斐换药。

      “不疼。”阿斐对伤痕习以为常。

      “该疼的时候要说疼,不然看得旁人心里难受的。”姜小山看着替换下来的血布,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阿斐盯着伤口,似乎是在确认这些伤痕属于自己无疑,才说,“好,是有点疼。”

      “上了药,慢慢就不疼了。这药可是很贵的。”

      为了给阿斐治伤,姜小山卖掉了自己养的羊,一黑一白,它们小名就叫小黑和小白,大名叫姜小黑和姜小白。

      阿斐还是有良心的,“对不起,我身上没多少银子。要不你把我那房契卖了。”

      “这里是常安,京城的房契怎么卖。你别过意不去,我想如果是我这个陌生人受伤,你也会救我的。”姜小山帮人,甚少寻求回报,这是她做人的习惯。

      阿斐却实话实说道,“可能不会。”

      姜小山翻了个白眼,伸手道,“你把手里的梅干还我。”

      阿斐当即往嘴里丢了小块梅干,“没你这么小气的。”

      “我再小气,也给你一个落脚地了。”姜小山不服气。

      她在窄窄的大堂,给阿斐借了张躺上去就“咯吱咯吱”的竹床。

      “可能有老鼠哦,你别被咬到了。”姜小山提醒他。

      “老鼠肉你吃不吃,我给你抓。”阿斐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他坐在竹床上,拍了几拍,实验它的结实程度。

      他真是一点没嫌弃。

      阿斐在姜小山租的小屋子里住了三十二天。

      姜小山自己都没想过,会把他留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

      反倒是他先好奇地问道,你独身,没有家人吗?

      姜小山不想透露太多,含糊道,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阿斐说,原来现在猴子也可以当姑娘了。

      姜小山破罐子破摔说,我其实是男的。

      阿斐说,行,晚上一起洗澡。

      姜小山根本吵不过他,但在她浅薄的世俗观念里,一个陌生男人对女人可能做出的恐怖事情并没有发生,或许就能相安无事,毕竟她一穷二白,也没有值得旁人骗取的家财。阿斐无论夜黑到几许,也绝没硬闯进门来,摁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陪自己睡觉。

      两人太平安康。

      姜小山也渐渐回归到她在老家时的生活节奏。

      她有时候会去书摊买一些本地文人的文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便宜。文章大多写得酸,写得穷。

      姜小山看着看着,觉得终生皆苦,但这苦不是黄连的苦,是不能成全的苦。她对这种不能成全,感同身受。

      阿斐也会看,但他翻书翻得很快,眉头压得紧紧的,不到一炷香,就说看完了,没意思。

      姜小山看到作者名,这可是新科状元,想阿斐在山上打打杀杀,大概是没什么文化。

      后来一次,听到阿斐在教隔壁的毛头小孩念书。

      小孩哭唧唧地说,“我一念书,就晕。我想做生意发大财。”

      阿斐说:“做生意也要念书,你看到一个铜板,要是只明白,它能换一个肉包,就糟了。你要想到‘莲叶出水大如钱’,眼前就烂漫了。”

      姜小山被他这一席话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他再年长几岁,该是位多么优秀的父亲。

      阿斐问小孩:“念书吗?”

      小孩说我念。

      阿斐又问为什么。

      小孩说:“我想长大以后,能和你一样装逼。”

      姜小山笑得扶腰。

      但阿斐脾气极好,他辅导这样口无遮拦的孩子念书,竟能从下午忍受到傍晚时分。

      吃过夜饭后,姜小山有遛弯的习惯,也自然地拉上阿斐,美名其曰:走路多,身体好。

      “你今年多大?有没有讨老婆啊?”姜小山插科打诨,一面用一根狗尾草抽路边的野草,一面悠悠闲闲地散步。

      “没有。”阿斐平视前方,“有妻子的,怎么会跟你住在这里,我们岂不成狗男女了?”

      “说的也对。”这话幽默,姜小山傻笑。

      “你今年多大?”阿斐的语气很平静。

      姜小山猛然背后一凉。

      她想起来了,她今年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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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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