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月出东山lyc

65、第六十四章 活着

　　冥界。
　　通往人间的大门缓缓缩小至消失。骆梅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少见啊，你对某件事这么上心。”身边传来了某人波澜不惊的声音。骆梅眯起眼睛:“不止我吧。某人也不是亲自给南安阻挡神力还专门送他们走吗？”
　　“因为事情还没结束。”骆梅身边系着斗篷的少年眼睛里有着与年龄相去甚远的平静。骆梅再次叹气:“是啊，还没结束。毕竟被无给逃了……说起来你没杀了他啊。”
　　“无不是主动进入冥界的，算不上入侵，按规矩我不能动手。而且南安现在还不能死。”
　　骆梅耸耸肩，表示随他处理。她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鬼。她会蹚这趟浑水，是因为身边这位要蹚这趟浑水，她干脆就跟着一起下水了。但身边的这位主动掺和人类事宜的理由……
　　该说是多管闲事……还是什么呢。

　　“辛苦你去这一趟了。”江书文微微点了下头。魏岚不自然地皱了下眉：“夏家不是已经派人了吗，不惜去冥界走后门也要让我过去是什么意思？”
　　“只去一个人确实不够。而且，你也希望见到小周吧。”
　　“我可不需要这种施舍。”
　　“不，让你回去，对我来说也有好处。”江书文毫不介意魏岚的语气，“你这次去，看到什么了吗？”
　　这次魏岚没有即刻回答。沉默许久，魏岚站起了身：“我要回去了。”
　　“回去牢房吗？”
　　“不然呢？我可不保证我不会杀了南安。”
　　……但是，江书文说得对，她确实看到了些东西。回到夏家后，南安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看着岳侠的。那个眼神无论如何都不是看利用工具的眼神。
　　魏岚明白过来了。也许之前南安心里确实只有杀了无一件事，为此她可以豁出命去救岳侠，为此她可以杀了阻拦她的魏岚。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安的心里有了别的事情。那之后她对岳侠的种种，或许已经不是利用了。

　　夏家上下此刻并不混乱，甚至可以说出奇的平静。家主夏云天出事了，这本是很大一件事。夏绝和夏露不足以稳定整个夏家，不过江书文在这里，一切尚且在控制以内。
　　夏云天从他创造的微小时间缝隙中将冥界之门开到了二十年前。夏绝清楚他父亲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将门开到二十年前，多半是冥界有什么鬼神帮忙，但即便如此，夏云天能做到也是奇迹了。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忘川”关闭后夏云天直接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还是没醒。但是万幸，二十年后的人都回来了，无没跟着一起回来，夏绝知道这多半也是因为冥界的帮忙。
　　出乎意料的是南安已经醒了，她只是回来之后体力不支昏迷了一会儿。不过南安的情况并不好。她体内的妖力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南安被疼痛折磨得几乎只能在床上躺着。夏绝去看过她几次，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对于南安的痛苦他无能为力。
　　而岳侠……他失去的手臂到底是无法恢复了。由于失血过多，他现在仍旧昏迷着。

　　岳侠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无数碎片的画面和话语闪过，看不清楚也听不真切。直到一句“他是我很重要的人”之后，岳侠猛然睁开了眼睛。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屋子里一片黑暗，听不到任何声音，钟表的声音，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通通听不见。过于安静了，岳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
　　窗外传来了乌鸦的叫声，岳侠才猛然惊醒过来。钟表声，风声，都听得到了。刚刚一片空白的大脑，也开始想起来不愿想起的事了。
　　岳侠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只有一只胳膊。他按住床沿，好不容易才坐了起来。看装潢像是夏家的，如果这里是夏家，说明他暂时安全了。岳侠觉得他应该出门去找南安，但他并没有立刻动身。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南安做出杀死无的决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大概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心情，本来她也不在乎她的性命，说不定就和对岳侠说要出门去哪里一样觉得理所当然吧。对她来说为了杀死无去保护岳侠和为了杀死无去死也许是一样的。她自己决定的未来，他应该阻止吗……不，这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吧。
　　……至少去看看她情况如何吧，早晚都要面对的。岳侠勉强站了起来，下一秒他就摔在了地上。一是少了条胳膊还没办法掌握平衡，二是他的腿就像不存在一样，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岳侠不知道那之后过去了多久，不过看来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的身体。
　　好不容易站了起来，门却被突然撞开了。南安勉强扶着门框才没有摔倒，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却咳嗽了起来。
　　“……还没好吗。”
　　南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她扶着岳侠让他坐回床上，但岳侠感觉她也没什么力气。
　　“好好休息，回头再和你解释。”
　　和平时一样的说辞。果然没当回事吗。
　　“现在就解释清楚吧，不然我也休息不好。”
　　出乎岳侠的意料，南安并没有叹口气转身回来向他解释，也没有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径直离开。她停下了脚步，沉默良久。
　　“一定要……现在吗。”
　　岳侠愣了一下。南安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好像……
　　“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跟你解释完之后我就可以找个地方等着寿终正寝了，杀死无也好你也好，跟我都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
　　“我的寿命还剩差不多三个月，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三个月？不是只有杀了无才会……为什么突然只剩下三个月了？
　　“你还记得吗，第一次去月录山的时候，你能看见别人的灵魂。”
　　……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他还是靠这个发现了陆河被蓝衣控制。但那次之后岳侠就再也没看到过了，就算是在已经可以运用神力的现在也没看到过。
　　“发现你这个能力之后我就立刻用妖力隔绝了你的力量，那时候你身上的神力还没觉醒，防住你还是很容易的。蓝衣跑了之后，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在你身上施了术，封印了你这项能力。这个术挺困难的，所以当时我才会立刻昏过去。”
　　岳侠渐渐明白了过来:“你不想让我看到。”
　　“对。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南安转过身，伸出手，“术我已经拜托夏绝解开了。看了你就知道了。”
　　岳侠握住了南安的手。那一瞬间他确实看见了南安的灵魂。
　　本该是一片银色光芒的地方几乎全是死气和妖力，只有那么一点黯淡的银色还在闪着光。不仅如此，岳侠记得陆河被蓝衣控制时只是那一片银光的位置出了问题。但是南安，她的整个灵魂已经被大小不一的裂痕分成了无数碎片，能维持着人体的形状大概也是靠死气和妖力在维持。
　　“你要是有机会看到我现在的X光片，身体的状态和灵魂也差不多，”南安抽回了手，“也不是很可惜，没出事的话，就算没杀死无我也只能再活一年。人类的身体是不可能长时间承受妖力的，更何况是死人的身体。”
　　岳侠看得出南安并不冷静。但他没有打断她。
　　“要跟你说什么我早就想好了，想着早点跟你说完，毕竟时间不多了。听见你醒了我就想着马上告诉你，但是……”
　　南安扶住额头，语气故作平静:“但是……看见你之后就有些说不出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没有时间了。”
　　所以，你明明不想就这么结束的。为什么你要做出这个决定呢。
　　岳侠扶着床边努力站了起来。
　　“南安。”
　　南安深吸一口气:“想问什么就快问吧。”
　　“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开什么玩笑。”
　　“我会杀了无的，但我同样会让你活下去。一定有这种方法。”
　　“没有……”
　　“没有我就创造出一种来。我会在三个月之内想到办法的，所以……”
　　“所以不要死，好吗。”

　　明明岳侠只要问几句话，南安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答完走人。但岳侠什么都没问，他只是告诉她活下去。真敢说啊。
　　南安转身:“岳侠，我们是通过冥界回到现在的。无也是。”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这么多年来无忌惮的其实一直都是我。”南安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杀不死的人。我死了以后，他一定会有动作。”
　　“……南安？”岳侠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就觉得后颈一痛。眼前黑了下去。

　　南安试图接住昏迷的岳侠，可接住的同时胸口一阵疼痛，南安没能坚持住跪在了地板上。她没有立刻起身。
　　没人知道她看见活着的岳侠那一刻是如何控制住自己不去拥抱他的。没人知道她刚刚是如何语气平静地对岳侠说出她将死去这个事实的。没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南安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天，周南安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小璃。”
　　南安抱着岳侠，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但是她已经没办法活下去了。

　　夏绝在岳侠房间外愣愣地站了好久。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