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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现实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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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海源国温城客来酒楼。
一猴瘦男人神神秘秘凑近跨坐在木凳上夹花生米的褐色粗衣大汉,“诶,你知不知道云秦国小皇帝就要和我们国家联姻了?”
“哦?这么大的事老子怎么没听说过?怕不是你这小子为了有酒后谈资自己编的吧。”
说话间大汉狭促笑着重重拍了拍说话人的肩膀,并没有像猴瘦男人一样刻意控制音量,因为他打心底根本不相信猴瘦男人说的是真的。
猴瘦男人被他的厚掌拍得身子一斜,脸上吃痛恼意交加,黢黑的脸都变成了酱紫色,“我像那种嘴没把门,胡说八道的人吗?”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有几颗唾沫星子绕过他参差不齐的黄牙喷溅出来。
“哈哈……造谣的事你还真没少干。”大汉绕过唾沫喷溅的地方,又夹了颗冒着油光的红皮花生米。
“上次你说在这酒楼中看见皇上了,还说他深夜在这酒楼中同一美貌女子饮酒,二人看姿态甚为亲密,结果呢,谣言都传到皇上耳中了,还好皇上向来仁慈,只是让你吃了一个月的牢饭,便放你出来了了,还有上上次……”
大汉性子直,是一点面子都没跟他留。
猴瘦男人表情讪讪,许是也觉着往事不光彩,打断了大汉的话,“好了好了,之前可能是我看错了,但这次我有可信任的消息来源,错不了。”
大汉不以为意,“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斩钉截铁,非说自己亲眼所见。”
“咱们九公主远嫁云秦国的事你应该知道吧。”猴瘦男人准备一点一点顺下来,必要让大汉相信他。
“这不废话,那都六年前的事了,好像当时是嫁给了云秦国的穆右丞吧,之前是状元郎来着。”
“听说九公主生的那个小女娃与云秦国小皇帝一见钟情,待她年岁合适了就会入主中宫。”
“这关联姻屁事,老子还是没整明白。”大汉仰头灌了杯酒。
“用你那个榆木脑袋好好想想,九公主是咱们皇上的胞妹,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妹妹,九公主的女儿自出生就获得了皇上赐的封号——昭和,皇上的女儿都没有这种待遇,她是咱们海源国的小公主,要是她同云秦国小皇帝结为夫妻……”
猴瘦男人一拍掌,“这不是就相当于两国联姻嘛。”
大汉对那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随意敷衍道,“行行行,你这事同老子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再同别人乱扯了。”
猴瘦男人不服气了,“什么叫乱扯,这是我在云秦国穆右丞那当差的远房表弟说与我听的,消息来源可靠。”
“也不知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大汉也不同他争,只是酒杯贴近唇时轻声嘟囔了句。
猴瘦男人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客来酒楼生意本就好,更何况是这大中午,吃饭的点,更是热闹非凡,人声嘈杂,他只能看见对面的人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大汉摇摇头,低头吃菜。
要不是这小子人还好,他早就将这么嘴碎的他打得鼻青脸肿了。
因为有武功在身,听觉较常人更为敏锐的赵亦泽自是将这酒楼大堂的一切尽收耳中,不过他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吃完饭就离开了。
即使他们谈论的是以前由他主宰的云秦,在他写下传位圣旨的那刻,云秦国的存亡就与他无干了,自己安排下的那些人自会辅佐新皇帝运转云秦国。
赵亦泽一个人徒步在这座小城中慢慢逛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绕进了巷子,在某个路口看见了两个小孩。
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女孩举着手中的糕点,蹲下将其递给坐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脸灰尘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开始很畏缩,不敢去拿她手中的糕点,小女孩轻声同他说了些什么,小男孩羞涩笑开,接过伸手便可拿到的糕点,像小松鼠般小口小口快速地进食。
赵亦泽顿住了,不再漫无目的地往前。
看到这幕,赵亦泽想起了他同阿淮的第一次见面。
也是在类似这么一个窄窄的布满青苔的古巷中,那时她以一身贵族小公子的装扮出现。
她帮了自己,试图和自己交谈,试图关心自己,可自己没有理她就算了,还凶了她。
似乎是被他的反应给吓到了,她留下一些东西便离去。
在阿淮第一次试图同自己搭话时,他是有抬头看她的。
就那么一眼,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她背后瑰丽的晚霞,她每一根反射出柔和光芒的发丝,她秀气的眉,清湛的眼,小巧的鼻,肉嘟嘟的嘴,细瘦脖颈上那颗小痣。
像是从他心坎里开出的花,无处不好看,无处不符合他心意。
不过她的眼睛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
遇见她之前,他一直以为人的眼睛是由黑暗与浑浊组成,眼珠是不同程度的黑,眼白是同样的浑浊,他们才会在看人时露出那么大的恶意。
可能眼白是透明的,浑浊不过是眼白映出了他们肮脏的内心。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波光粼粼,他似乎在她眼中听见了泉水叮咚的声音,传进他心脏变成了轰然的万马奔腾。
他当时就觉得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他也不想用“她可能就是从天上来的小仙童”来描述她。
因为楼中的客人们兴起时就经常用“你简直就是从那九重天上专门为爷下凡的瑶池仙女。”来描述楼中莺莺燕燕的女子们,包括生下他的那个女人。
她们听见这些话时都会笑得花枝乱颤,很开心的样子,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他知道这是一句夸人的话,可他不想让她同那些混乱肮脏的女人沾上任何关系,就算是相似的比喻也不行。
她实在太好看了,好看耀眼到让他自惭形秽,甚至于让他心生贪念。
要是她是自己的就好了,他想要她……
他快速地收回眼。
自己不该再看了,他在心中警告自己。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她可能就只是心血来潮帮他这个可怜鬼一下而已。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同他这种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有交集了。
她不过是想展示一下她的善心而已,以前又不是没人这样做过,有钱人家的孩子总有些善心多余……
她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的。
他再次缩回自己的世界,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那个他心生好感之人。
他不想要再次受伤,他不允许一个注定会离开的人,就那么轻易地走进自己的世界,所以他用他最凶恶的表情对她说了很大一声滚。
符自己心意地,她离开了,那时他心中怅然若失,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样才对,不能停留的话还是早些离开好了,他想着,但他墨黑的眸中眼中是化不开的沉郁,让人一眼瞧过去只觉窒息。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了,看见了地上的那些东西,只觉嘲讽,这算什么,施舍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烂灰扑扑的衣裳,自嘲地想着,自己穿得确实也像乞丐,没人瞧得起的垃圾。
他没拿任何东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但在看到拐角地上的那块玉佩时,不知为何,他没犹豫多久,就将它捡了起来。
握住玉佩的他心中生出一丝诡异的欣喜,这是她无意中丢失的,不是她的施舍,所以他可以拿。
见玉佩上沾了些灰,他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拭去,却见玉佩被他的手越擦越脏了,他脏污的小手与洁白无暇的玉佩形成鲜明对比,他眼神顿时阴郁了起来,这是在暗示自己太肮脏了吗?连她的物件都不配碰……
他心生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过了一年多,魏清贤来找自己,说是要拥护自己当皇帝。
当时自己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有机会可以再次碰见她了。
自那天以后就一直会出现在自己睡梦中的那个她。
他有些开心,却并未表现出来,他只是畏畏缩缩一副任由他安排的懦弱模样。
他没有错过魏清贤那高高在上姿态中对自己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看他是否符合他的需求。
魏清贤似乎很满意自己表现出来的软弱胆小,他将生下自己的那个女人杀了之后便将自己接进了宫。
他每天就安安分分地在魏清贤为他安排的生活中呆着,起码他表现给魏清贤看的是这样的。
李宁总是觉得他的那八年很苦,很难熬,他倒是觉得还好,总比以前在那个女人身边的生活,在一团烂泥中毫无希望地活着要好太多。
哪天活,哪天死,以前无所谓,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想要去追逐的人。
在宫中,不管要经历什么,只要等到他真正掌权的那天,他就能去找到那人。
他日日盼呐,盼呐,她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可他真的不配,他亲手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害死了……
赵亦泽低敛的眸满是痛苦之色,宽厚的肩膀耷拢着,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下一秒就会泪如泉涌。
“绾绾……”一道女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声音很有质感,不似平常女性的柔软,有些偏中性,赵亦泽心脏漏跳了一拍。
小女孩循声侧头向另一侧的小巷看去,对着那头甜甜一笑,露出几颗小乳牙,糯米团一样软甜,而后再转头对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说道:“我娘亲来寻我了,我该回家了,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会来这找你玩耍的哟。”
奶声奶气的声音一字一顿,可以感受到她话中的认真。
小乞丐似的男孩停下了快速进食,呆呆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见他回应,小女孩朝他摆摆手,而后就蹦蹦跳跳地朝另一条巷子走去,他能听见她们絮絮低语。
那女子的声音……
赵亦泽不由自主地跟过去,转过拐角之时,他那颗死寂心开始狂跳,有一种死囚被审判的紧张期盼,他心潮澎湃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会是她吗?
他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女人时不时低下头同她身边的小女孩说些什么,气氛很温馨,那熟悉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势,让赵亦泽确定了她的身份。
他很激动,垂在身侧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方才那转过拐角的小小动作就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他是被审判时被判无罪的死囚。
他没有莽撞地并冲过去,只是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
有多少次他都见到了像眼前这般同阿淮相逢的场景,可每当他欣喜若狂跑过去想要抱住她时,梦就醒了……
不管现在是不是梦,他只想好好看看她。
前方的女人对他炙热的眼神似若有所觉,停下了脚步,缓缓向后转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