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野》钟敬言

17、chapter17

　　年段室里面的气氛僵硬，四个高中生站在最中间，两边坐着家长和老师。

　　上课铃嗡地一声打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班主任叫严晨橙先回去上课。

　　鼻子和眼眶都红了的女孩环绕周围三个男生一圈，最后停留在贺松身上。

　　他的脸颊被人揍了一拳，嘴角淤青磕破点皮，校服外套不规不整地耷拉在肩膀上。
　　年段室外的阳光从走廊玻璃那儿照进来，贺松站在一圈光晕里，他刻意躲开对方的眼神。

　　“晨橙，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先回去上课。”班主任看她站住不动，催促道。

　　严晨橙在原地踌躇了会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她在年段室的门口与周倪撞上，对方神色匆匆，见到严晨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严晨橙未及细想，直接侧身躲开周倪，她看对方两只手尴尬地停在空中，嗓音沙哑地说道：“周倪姐姐，我先回去上课了。”

　　周倪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让严晨橙先出来。

　　年段室里面原本坐在沙发里的老师站了起来，分别各坐沙发一端的两位家长在暗地里打量周倪。

　　“您是贺松的姐姐对吗？”老师向她确认。

　　周倪朝这混乱的环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头，“是，请问我们家贺松……”

　　她有点难堪，往下说不出话。
　　周倪面前站着的两个男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他们身上的白色校服外套半边全是灰黑色，衣服领子也被人扯破，但身上没有明显的伤。

　　再看躲在他们两人背后的贺松，反而更可怜点。

　　周倪见贺松手上沾了点红色，她原本以为是男孩一时冲动下了重手，但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个高中生，从头看到尾找不到身上的一点口子。

　　她不确信地拨开两人，径直走在贺松面前，一把捞起他的手。但贺松不肯给她看，憋着股劲儿把手藏在背后，还是周倪拉了好久，最后攥住他的胳膊扯到自己眼前来。

　　一如大理石苍白的右手，从胳膊肘到手背，一大片全是被蹭破皮的猩红，皲裂开的伤口边是蜷缩起的灰白色死皮，能清晰地看见灰尘水泥印在血肉里。

　　因为周倪的要求，贺松一直都有防晒的习惯。

　　但此刻的他邋遢又狼狈，像幅被弄脏的白纸。

　　周倪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班主任在旁边准备措辞。

　　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家长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其中一位瞪着周倪阴阳怪气地开口：“别问老师发生什么了，该问的是我们。我们家小孩就站在教学楼旁边的植物园里跟班长讲话，也不知道你们家孩子抽什么疯，好端端经过却要平白无故揍他们。”

　　那家长摊开手，原本看向周倪的方向转到老师那儿，拍着大腿叫委屈，“我的孩子犯了什么错？老师，这叫贺松的要么转校要么转班，他情绪那么不稳定，今天打了我儿子，谁知道明天要打哪一个？”

　　旁人的一面之词周倪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她先看贺松一眼，对方低头也不做辩驳，后又望向老师。

　　站在两方中间的班主任为难地回答：“事情的确像这位家长说的这样，我之前问过贺松，他说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周倪从进门到现在，终于给出自己第一个反应，“无缘无故打人？老师，这种理由你信吗？”

　　高个子男学生的家长听了周倪的话，一下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她伸出胳膊作势要推周倪，贺松最先反应过来，将周倪揽到自己身后。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们污蔑你家孩子？呵！这还好教学楼后面安了个监控，小孩干什么都拍得一清二楚，你要不服气就调出监控自己看，看是谁没说几句话就先动手打人！”

　　三家大人在年段室里闹得天翻地覆，剩下的三个小孩全都摆出一张与己无关的脸。

　　周倪一方面觉得奇怪，一方面烦恼当前的争执，她要求调出监控再看一遍。

　　沉默许久的贺松终于说了一句，“没用的，是我先动手的。”

　　“为什么？”周倪问。

　　他不答，继续沉默。

　　“你不会无缘无故跟人打架。”周倪紧紧盯住角落里的两个小孩，“贺松为什么打你们？”

　　他们的口径倒始终一致，“不知道。”

　　呵——周倪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这件事情倒成了无解的罗生门了。

　　班主任最后还是调出了监控。

　　植物园里最先出现的是班长的脸，她在草坪来回穿梭，不知是在等谁，没过一会儿，两个男生走了过来，三人有说有笑站着有一段时间。

　　聊天的间隙中贺松从另外一个方向赶来，他见到三人停顿一会儿，又凑过去跟他们搭话，但两个男生明显爱理不理，双手交在胸前，一脸的防备。

　　后起争执，摄像头里面看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贺松先伸手推了小个子一把，将他重重推倒在地。年轻的男孩如同斗兽场里气势汹汹的野牛，满腔热血不好惹，小个子很快冲到贺松面前来给他一拳，贺松刚要反击，站在旁边的大个子立刻加入这场混战中。

　　之后的画面有点惨不忍睹，贺松身形虽然高瘦，但浑身上下并没有几块结实的肉。因为周倪不喜欢他太过健壮的样子，即使她从不主动提及，贺松也能默契领会。

　　刻意保持身形的削瘦，贺松没办法以一敌二，他很快抗不住两人，不得已像条抹布一样被拖着走。

　　画面中的严晨橙呆若木鸡，还是老师从视频里的边角赶到，她才意识回笼，上前去阻止三人。

　　监控没看到最后，周倪瞥开眼，她根本不敢仔细去看视频里贺松的惨样。

　　“你家孩子脾气不行啊。”高个子男学生的家长说，“就因为同学间聊天不带上他，所以直接上手推人家？”

　　周倪想都没想调头骂：“臭三八，管/你屁/事！”

　　那家长气得刚想张嘴骂，但周倪根本就不给她机会，转头去质问老师：“刚才您电话打来，说是两位同学受了点伤，但监控里面被打得最惨的明明是贺松。我就想问一下，这两位同学他们到底伤哪里了？是衣服领子被扯破了吗？”

　　矮个子男生的家长出面替老师回答：“我家孩子被贺松推了一把，说尾巴骨疼，万一摔裂了怎么办？肯定要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周倪气笑了，“同学之间小打小闹……”

　　“小打小闹？”那矮个家长斜眼辩驳：“你瞎说什么话呢？你家小孩是打不过才说小打小闹，要打得过呢？我家孩子不得白白挨一顿打。”

　　她见眼前站的是周倪，也听闻孩子讲过贺松的家庭情况，颇为不屑地说道：“没爸没妈的野孩子就是这样。”

　　最后一句话她压低了音量，像在自言自语，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

　　班主任站在中间像拔河裁判，两边都气势汹汹恨不得扒掉对方一层皮。

　　唯有周倪的队友贺松，在这场比赛中异常沉默，即使听到侮辱性的句子，也只是捏紧了拳头。

　　周倪不知道这一刻的贺松想的是什么。

　　最后还是班主任出来打圆场，“其实这件事情大家两边都有责任。贺松同学是转学生，来校快两个月了，但很难融进班集体，可能因为太急切了，所以做出的事情冲动了点。刘夏同学和张哲宇同学后面做的事情也不行。不然这样，我先批贺松同学一周的假期，你这一周先回去好好冷静一段时间。张哲宇妈妈，你看贺松身上的伤也不少，不然全身体检就算了，两个孩子都受伤挂彩，都不舒服。对了，张哲宇，你现在屁股还痛吗？”

　　张哲宇瑟瑟地抬头看了老师和他妈妈一眼，“还痛。”

　　“老师啊，真不是我夸张，哲宇说他现在根本迈不开腿走路，一走路就痛。”

　　“这……”老师为难地看向周倪，不敢多说，怕担负责任。

　　周倪安静了一会儿，很快抬头，与刚才判若两人，笑说道：“行，说到底还是我们家贺松不对，毕竟动手在先，我们也不好讲什么。刚才我脾气不好，实在是抱歉。”

　　两人家长互相对视笑了一下。

　　周倪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家贺松被你们的孩子那么打，我也担心他有没有脑震荡，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贫血低血糖，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也能看出来，不需要我多说对吧？”

　　从不知道自己贫血和低血糖的贺松：“……”

　　“两个孩子都去医院做趟全身检查，我出您家那一部分，你们两位就出我家那一部分，你看这可以吗？”

　　两位家长面色犯难，孩子们缩在角落里面依旧不出声。

　　周倪掏出手机要跟他们交换微信，“我记得医院的体检项目一般安排在上午进行，下午没有。不然我们先加一下微信，明天一起给孩子检查身体。”

　　提到要花钱的事情，两位家长脸上的表情越变越难看，角落里的张哲宇这时候机灵开口：“妈，我感觉我没那么痛了。”

　　“别，哲宇对吧？你别逞强。”周倪作势安慰他，“这钱姐姐会出的。”

　　她盯着刚才不断冲自己犯难的两位家长，笑里藏刀：“这检查，不做也得做，谁都别想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