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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七隐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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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风浑身颤抖,泪水合着血水顺着消瘦的下颌滴答流淌。他一直抓着陆巡的手,期望不竭者能像从前那样展现神迹绝处逢生,但那只手却和他脸上的血一样,渐渐变冷了。
“救救他啊!救救他!”他朝着迦离大声呼喊,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这难道还不够吗?还需要更加壮烈的意志,更纯洁的虔诚吗?
迦离一脸茫然地看着几欲疯狂的伙伴,情绪毫无波动,仿佛她已经听不懂人类的话语了。
郁风由失望而至绝望,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期盼和野心落空了。她并非神子,否则早就展现神威了。也许她跟迦南一莲托生,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再说连迦南自己也早就失去踪迹……
带她走……带她走……
这是陆巡最后留下的遗言。郁风拭干脸上的血泪,踉跄着站起身。他不能辜负牺牲者的嘱托,这是以血结下的誓言。迦离或许不是神子,但她却是唯一活下来的伙伴,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
郁风拽起迦离,咬牙给出了自己的承诺:“要么我们一起逃出去,要么我死于尝试。”
举目望去,这是一处极其古老的遗迹,厚重的石灰岩墙壁以四十五度角完美倾斜,仿佛是金字塔神殿的某个房间。从顶到底都是壁画和雕刻,虽然早已破败不堪,但其规模恢宏壮丽,不逊于任何一座玛雅或埃及的金字塔。推测其位置,大概正处于小礁岛的地下。
回想研究所地下那个以透明玻璃为建材的倒金字塔形病毒博物馆,一座极端先进,另一座则极端古老,两者上下叠在一起,仿佛衔接时空的沙漏……
早已被大海淹没的金字塔,这就是碎骨者们最神圣的殿堂吗?恍恍惚惚中,郁风似乎看到了身着黑衣的祭司们低着头一行行从此经过。碎骨家族早已湮灭,其伟力的造物却还留在地球上,抵抗着时间的侵蚀遗忘。
在他犹豫时,失神的迦离飘飘忽忽地向着房间唯一的出路走过去,那是一条笔直的斜坡,直接通向金字塔底层。郁风唤了两声,但她毫无知觉,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召唤似的。
这是她选择的路。
每一次,都是她决定前进的方向。
郁风咬了咬牙,决定跟上去。
石灰岩铺就的地板因为过度使用而产生了凹陷磨损,通道两侧密密麻麻绘制着一系列壁画,叙述古神从降临到离去的传说:
在无法追溯确切时间的远古时代,古神以完美无缺的类人形体来到这世界上,祂全知全能,圣言出口即能成为真实,不朽的躯体永远青春美丽。十三始祖心甘情愿匍匐在古神脚下,发誓终身侍奉,然而祂却在某天突然不告而别……
迦离的运气依然那么好,一路上没有触发其他古代机关,只是她那笃定的行为和空洞的眼神令郁风越来越不安。她依然是她自己吗?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还是弥留时刻进入了他看不到的幻觉?
通往底层的斜坡走到尽头,视野豁然开朗。两人面前是一个古老阴森的巨大祭坛,十三根顶天立地的石柱撑住天花板,而每根石柱下人骨堆积如山。一柄柄熊熊燃烧的火炬照耀下,这座从远古沉寂至今的祭坛重新焕发出肃杀的气氛,渴望着新鲜血肉的降临。
郁风浑身一颤,意识到自己曾经见到过这个画面——就在迦离的素描本里,与她画的那些奇怪生物一起。她说那是梦中反复看到的场景……
石柱下的浓重阴影中,缓缓走出几名身穿兜帽长袍的黑衣人。一个,两个,三个……高矮胖瘦,一共六名,像是从远古一直等待他们来临的时空幻影。
“样本1进入鲜血之路,样本2和样本3于6月6日AM4:32到达祭坛。”
其中一个高个男人对着手中的录音笔冷静而客观地叙述。声音太熟了。郁风觉得手足冰冷,口腔里弥漫着血液的铁锈味,因极端的愤怒而浑身发抖。一个月前,正是此人带领他们参观小礁岛研究所,甚至还担任讲解员。
“你们来的实在太慢了。故意让柯林逃出去给你们报信,结果那个小毛子在地下迷路了四个月。如果你们再找不到第三餐厅的密道,我就得亲自动手了……”一个矮胖的黑衣人说道。听这浓重的意大利口音,想来他就是负责甘露泉生产线的布鲁诺。
亵渎信仰的叛徒、隐藏在一切迷雾背后的邪恶终于现身了!
阴影行者以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了过去。某个快速移动的物体掠过视线,如果以平常的状态,郁风本来应该可以轻松躲过,但失去能力和濒临饿死的现在,他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抵挡。一只针剂扎进手背里,其中的麻醉药物立刻生效。
郁风在倒地之前挥出匕首。刀刃划开了一个黑衣人的长袍,只可惜他极度衰弱,没能深深刺进对方要害。黑衣里落下几缕秀发,既然亚瑟杨在此地,那么另一名负责人乔安娜的出现一点不令人意外。
“这一切……都是校方在操纵吗?”郁风跪在地上,咬牙挤出一句话来。麻痹感迅速弥漫全身,就像浓重的睡意般无法抵挡。
“并不。”另外三个黑袍人推下兜帽。三张奇丑无比的面孔显示出深刻的血缘关系。他们是红水镇的镇长夫妇,安杰罗霍尔和哈娅霍尔,以及他们的儿子布莱恩。
尼科岛上有头脸的势力全都在此现身,郁风突然懂了。
黄昏隐修会这个组织并没有消失,它一直隐藏在尼科岛上,传承先辈们的血祭传统。甘露泉俱乐部里一无所知的学生,一直模仿书里的仪式,却不知道自己才是隐修会筛选出的猎物。那些不断消失的神隐者们,自然也没有人真心去寻找他们的下落,因为凶手遍布小岛!
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郁风瘫倒在残破的地板上,但他的质疑没有休止。“应该是七隐士……这里只有六个人,你们的首领在哪儿?真正的守密人是谁?”
“您太聪明了,殿下,也跟的太紧了。”亚瑟杨说,“我们本没有打算对你出手的,但你们三个人实在紧密到无法分开。”
郁风和迦离被反绑双手,前者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而后者根本不曾抵抗。
乔安娜犹豫地说:“王储失踪,一定会引起外交事故。我们真的要杀掉他吗?”
“这确实是件麻烦的事。您能够发誓出去后绝不透露此地秘密吗?”亚瑟问。
郁风冷冷地道:“我一个人?还是能够带着她走?”
“当然只是您一个,这女孩儿早就注定要献祭了。”
“不行!”霍尔镇长咆哮着提出反对意见,他那浑浊的嗓音刺耳难听,“他的双脚已经踏进神圣的祭坛,岂能就这样没事离开?”
双方为了是否献祭郁风开始争吵,亚瑟无奈地说:“那么只能投票了。为了避免引起公众注意,是否释放王子?”
“同意。”乔安娜,亚瑟以及布鲁诺举起手。
“反对!”红水镇的代表霍尔一家意见相左。
投票陷入三对三僵局。
“你们还是确定我死透了比较好……”郁风喘息着说,“但凡我留有一口气,你们几人以后都别想睡个完整的好觉。”
六隐士静下来,看向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王子。他撕下了端庄斯文的伪装,眼神嗜血,状若癫狂。
“败类们,我认识你们的脸和声音。无论你们躲到世界哪个角落里,我必定会找到你们。阴影行者们会躲在每一片阴影里等待猎杀,暗鸦部队……我的姐妹们……哪怕一片落叶沙沙落下,一阵微风拂过,你们都会因为神经质怕得发抖,余生每一秒皆为噩梦……”
郁风狂笑起来,笑声响彻厅堂。
“真是不明智啊,殿下。”亚瑟惋惜地说,“跟我们合作保命不好吗?”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为了能够和同伴一起赴死。”一个苍老威严的嗓音响起,空旷的祭坛中回荡着冷血的话语,“安努王国的王子,生来就注定要侍奉古神。这是血统最纯正高贵的祭品,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我同意献祭。”
七隐士的最后一位终于现身。隐修会的成员数量要用奇数,为的就是保证投票争执不下时必有一方胜出。
一名高大的银发老人身披黑袍,拄着拐杖缓步走了出来。虽然病骨支离,他仍然竭力挺直背脊,维持自己高傲冷冽的气质。
“我就是今天的主祭,黄昏隐修会的领袖,本代守密人。”何衍之说。每一句话,他都要停下喘息片刻,拄拐杖的手呈青白色,瘦得青筋凸起。
郁风大笑起来,一直笑到呛咳,泪水溢出眼眶。“真的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想到……但你看起来也活不久了,胰腺癌晚期对吧?那实验药物没有用吗?”
“大概延长了半年寿命,所以必须抓紧时间。”何衍之平静地说。他刚刚给自己打了一针吗啡才能勉强站起来,这样重要的仪式,他决不能坐在轮椅上指挥。
“开始准备吧。”老人下达了命令。
祭坛的中央是一个无底洞,两条石雕巨蛇互相缠绕、首尾相接盘踞在周围,洞中是深不可测的漆黑海水。
‘寂静之井’——七隐士这样称呼此处。
来自金字塔上层陷阱中的鲜血已经顺着机关流淌下来,浇灌进巨蛇鳞片的沟壑中,两条怪物像是活过来一般,狰狞地伸出獠牙。郁风被绑在旁边的绞架上,脚下铺满干柴和珍贵的乳香。
仪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