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夫妻博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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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氏对儿子和盘托出《荆钗记》戏本卖钱、话本待出版事宜，王清岭内心受到了震撼，打算和这个大胆包天的娘子好好谈一谈。两人进到厢房，王清岭坐在房中唯一的板凳上，沉着脸道：“我不在家的一个多月，你做了很多事啊。”
苏珍珠站在床边，似乎没有受到王清岭低气压的影响，道：“我挣了些钱，家里吃得好多了。”
王清岭一听，想想她以前家中样样都精致无比，自嫁到王家的确吃了不少苦，想训斥她的心又软了下来。
他道：“刚刚娘已经将你卖戏本、卖话本的事情说了，虽说挣了钱，但到底沦为商家一流，非正道所为。我刚刚已经想好，戏本就说是朋友旧作，托我发表，非我之功。话本一事，就委托唐球代为管理，你不必再参与，此事到此为止。我已经中举，会有更多收入，足以养活家人，不必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去挣钱。”
苏珍珠一听这话，整个心都凉了。她刚刚体会到一点自由的气息，靠自己戏曲研究多年的底蕴挣钱，正准备大展身手，将更多优美的戏曲搬上古代的戏台，却不料被古板的夫君一棒子拍死。
她不假思索地说：“那不行！你将来读书要花很多钱，我还得努力挣钱呢。”
王清岭耐心解释道：“先前我读书的确花销不少，但现在我中举了，一则可以免除所有的赋税和徭役，估计过得几日族中长老便会过来道喜，将族人部分田地依附在我名下，以求减轻赋税，一亩田地便有半成的租子；二则县里每月给举人一斗白米、五两纹银的固定补贴；三则乡试之时求举人做保，另有收益。有了这些收入，养活家人没有问题，你和母亲都不必辛劳。”
苏珍珠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些收入，都只能维持一个家庭正常的开销，但是如果你要继续求学呢？你要去省城读书呢？你要去京城会试呢？够不够？”
王清岭他眉头紧锁，道：“这些我自然会想办法，你一个女人，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苏珍珠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委屈，她冷冷道：“那我一个女人，应该操什么心？”
王清岭万没想到妻子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着眼前竟然敢反抗自己的苏珍珠，态度也强硬了起来：“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像我母亲一样，出嫁从夫，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这方是正道。”
苏珍珠大声反驳道：“出嫁从夫？好像‘三从四德’里的‘三从’不只从夫一条吧？闺阁之中我应该从父，可是我为了嫁你，断亲出门。你既然这么维护三从四德，这么维护所谓的正道，怎么那个时候你没有教育我出嫁前要从父命？！”
王清岭一下子就被苏珍珠的话噎住了，他喝了一声：“你！”霍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苏珍珠道：“你简直不知所谓！”
苏珍珠继续道：“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教我如何操持家务，嫁到王家我跟着婆婆学习洒扫庭院、生火做饭、洗衣缝补，可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达不到婆婆的要求，总是被骂。可是，我能写会画，这次写了戏本子卖了银钱，婆婆就很开心，她做家事我写书，我们都很开心。为什么一定要我放弃我拿手的，去做我并不擅长的事情？”
王清岭从未见识过如此牙尖嘴利的苏珍珠，他哼了一声，道：“说什么能写会画？若不是有我，你能认得陈良胜？你能把戏本子卖到西园大戏楼？若不是有我，你的戏本子怕早就被扔到了大街上无人在意了！”
苏珍珠道：“若不是你，娘会卖田地卖床送你赶考？若不是你，我和娘会天天在家吃白菜？既然我们为你吃苦，那你的资源用一用不行吗？我卖了戏本子赚的钱难道你不用？”
王清岭自许君子之风，从来不曾在家中和女人斗嘴，平日里只要你脸一沉，爹娘自会揣摩他的心理，百般哄他高兴。此刻苏珍珠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他更是觉得难以辩驳，他面色凝重，沉默了下来。
堂屋传来柯氏叫吃饭的声音，王清岭缓缓道：“先吃饭吧。”夫妻二人暂时休战，不再争执。
王清岭心道：“何必和一个女人争论不休？直接断了她与陈良胜等人的联系就好。”
苏珍珠心道：“对于这样的直男，讲道理多半是讲不通的，不如直接做就好。”
表面上看起来两人的争吵已经结束，但其实谁也没有退让，都在坚持自己的做法。
一夜无话。
到天明之时王清岭睁开眼睛，发现枕边之人早已起来，他唤了一声：“珍珠！”却是柯氏端着热水进来，笑眯眯地说：“儿啊，你醒来了？先洗把脸，我去唤珍珠，她正在院子里洒扫呢。”
王清岭洗漱完毕，信步走到院子，见苏珍珠正在银杏树下清扫落叶，身影妙曼，侧脸清丽，心头一暖，也走近前来，道：“黎明即起，洒扫庭院，要内外整洁。《朱子家训》说得甚是有理。”
苏珍珠看了他一眼，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王清岭重复了一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道：“这话有点意思。早早起来，可有什么想吃的？”
苏珍珠眼睛一亮，道：“巷口的馄饨摊子，可以吗？”
王清岭正在接话，柯氏在那边喝道：“一天到晚想着出去吃！昨天还剩下那么多果子、点心，我煮了粥，扫好了院子马上过来吃。”王清岭看向苏珍珠，道：“今日既然母亲已经做好，那我们改日再去吃馄饨吧。”
苏珍珠视线向下，有些失望，但依然点了点头，将落叶杂物扫到一处，收拾好，便走到小厨房里。厨房的小饭桌上已经摆放了碗筷，两盘点心和一盘油炸的果子放在中间。苏珍珠过去盛好了三碗白粥，一家人便坐下安静地吃着早饭。
苏珍珠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显得非常顺从，王清岭感觉又回到了过去，很是满意，他觉得这说明对娘子的教育是成功的，一家人母慈妻贤，他安心读书，便是最好。
一家人用过早饭，苏珍珠在厨房收拾，王清岭走出厨房，准备到书房看看书，听得门外传来叩门之音。他制止了准备去开门的柯氏，道：“我来。”他走到门边，打开门来，见是一名褐色衣衫的家丁模样打扮的男子，见到他出来，恭敬地见礼，送上一份大红描金的请柬，口中道：“见过举人老爷。我家陈少爷今日午时在荷风楼摆下宴席，请您赏光。”
王清岭点头接过，道：“好，转告你家少爷，我上午去书院探望师长，过后便来。”
家丁没有离开，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张淡青色的请柬，道：“这是唐家少爷的贴子，让我转告一声，申时西园新戏上演，请您携家眷前来。”
王清岭将请柬接过，见淡青色的纸面上画着一副黑白线描的图画，正是苏珍珠画的那幅离别图，美人手中拈着一支荆钗，少年扬帆远去。旁边题了大大的三个字《荆钗记》。
图画生动别致，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王清岭，他心道：“真是别致的构图，没想到一家戏楼，竟然有如此高明的画师。”他将请柬也接了过来，道：“我知道了。”
家丁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唐球的嘱咐和赏钱，又加了一句：“唐家少爷说了，这出《荆钗记》与举人老爷的母亲和夫人关系匪浅，请务必携家眷同行。西园已经为三位准备了最好的位置。”
王清岭“哼”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他拿出十文铜钱，赏了送信的家丁，将两份请柬笼入袖中，走进屋子。
柯氏见他脸色不好，问道：“儿啊，是谁来了？”
王清岭道：“同窗邀约，我等下就要出去，晚上回来，记得给我留门。”
柯氏忙道：“好，你去忙，我们等你。”她看苏珍珠在一旁站着显得有点傻呆呆的，喝斥道：“男人在外奔波忙碌，你一个做媳妇的也不知道体谅体贴？赶紧准备外出的衣物去！”
苏珍珠“哦”了一声，进到东厢房，从木箱之中将王清岭两件外出会客的长袍取了出来，一件浅灰、一件深蓝，都放在床上，前阵子家中虽然有了银钱，但都在柯氏手中，她也没有想过添置衣物，更不必说什么配饰了。
王清岭进了书房，他把两份请柬拿了出来，放在书桌上。一抬眼他才发现房中多了许多文具，还有一张铺开尚未收拾好的画纸，笔筒中多了两支古怪的缠着花绸布的炭笔。似乎才走了一个多月，连书房都变得有些不认识了。
他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家丁所言唐家少爷点名要请母亲和苏珍珠看戏，想着苏珍珠写的戏本竟然能够被同窗看中，还能卖出二百两纹银，显然文笔情节均为上佳，再想到母亲所言苏珍珠和唐球订了契约出版话本子，也不知道那唐球到底是真的为了话本子，还是为了讨好自己这貌美如花的娘子。
一想到那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富家子弟唐球，他无端地便烦躁了起来。他走出书房，望着柯氏，借机发作道：“我不在家之时，谁用了我的书房？”
柯氏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珍珠，她写戏本、写话本都要用到书房啊。怎么了？是她乱动了你的东西吗？你不高兴了吗？”
苏珍珠也走出了厢房，看着王清岭，道：“是我用了你的书房。怎么了？不可以吗？”
王清岭吸了一口气，道：“这次便算了，以后如果要用书房，需得先问过我方可。”
苏珍珠问道：“你若不在家呢？”
王清岭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那就等我回来再说！”
苏珍珠被他这一眼扫过，心头火起，道：“是么？你以前不是还带着我在书房之中读书写字？不是说有红袖添香之雅趣么？”
王清岭又一次感觉到权威被挑战，他的声音越发冷硬：“我说了，我在家的时候得我允许，方可使用书房！”
苏珍珠还想再说，被柯氏一把拖了过来，骂道：“你还敢说！这是我儿的书房，读书人的每本书、每张纸都金贵得很，哪是你一个女人家可以随便动的？”
苏珍珠的胳膊被柯氏一把抓得生疼，她忍着痛看着柯氏，道：“我若不用书房，如何写戏本？如何赚来银钱？”
柯氏一听，大怒道：“你挣了几个钱，翅膀就硬了？若不是我家收留你，你这样一个被父母赶出来的人，还不晓得流落到哪个窑子里去了呢！我儿现在是举人老爷，多的是挣钱的本事，还需要你来说什么赚钱养家？你老老实实生个一男半女，才算是本份，用什么书房！”
苏珍珠遍体生凉，她这些日子努力写话本挣钱，想改善家中生活，却不想丈夫一回来，所有的功劳都被踩在了母子俩的脚底，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从母子俩的反应来看，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的做法啊。她对自己先前的想法忽然产生的怀疑，这样的家庭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守护？这样的婚姻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努力？
王清岭见母亲说得难听，挥了挥手，对柯氏道：“好了，别扯其它的。”
他看着苏珍珠，声音放得温柔了些：“珍珠，书房对于读书人而言，是神圣之地，请你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苏珍珠扯了扯嘴角，“呵”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王清岭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每日打扫收拾可以进书房，但我的书桌、书架上的所有东西都不得移动，切记！”
苏珍珠见他这举人老爷的派头十足，道：“呵，呵呵。记得了，举人老爷！”
她这话成功地让王清岭喜悦了起来，他郑重地将手背在背后，吩咐柯氏：“我今日回来得会很晚，娘去割点肉回来，做些好吃的来，不必在意银钱。最迟明日，县里及学院会有奖励送来。放心，我既然中举返家，必不会让你们吃苦。”
柯氏很是感动，道：“儿啊，我就等着享福咧。”
王清岭又吩咐苏珍珠：“珍珠，你安心在家，你若想写字画画，等我回来带你一起。我不在家之时，就帮娘做些家务，做点针线活，好好将养身体。但话本子之事，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夫妻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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