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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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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佩叮当,欢声笑语,众妇人簇拥着袁夫人进入宴客厅。
孟莳随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见走在正中的袁夫人,三十来岁,红衣绿帔,满头珠翠。
看眉眼,算得上端正秀丽,只是浓妆艳抹,两颊各一团厚重的胭脂,与她身上色彩艳丽的服饰相映,显得过于夸张了些。
她由林二太太扶着手臂,径直在首席落座,全无一点儿谦让客套的礼仪。落座后,翘着下巴颏,用眼角扫视了一圈厅内之人,傲慢之态尽显。
林二太太率着府内女眷奉上茶果,在一旁陪笑攀谈,曲意逢迎。袁夫人指指点点,拿腔作调地与她们说笑着。
林老夫人这时已从内院出来,到了厅前见客,众人都贺喜了一番,袁夫人只是微欠了欠身,仍牢牢坐在首席上。林老夫人挨着她,坐在次席。
孟莳低头饮茶,心中暗想,这袁夫人虽然地位尊贵,看形态举止,却不像个教养得体的世家贵女,武将之家,果然不重礼仪。
宣布开宴后,酒菜一道道传上来,虽是满厅的妇人女子,却也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孟莳与林绮相邻,位置十分靠前。沈氏母女则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最末席。
孟莳眼光扫过去,见沈氏仍满面愁容,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着。沈氏与别府的夫人们并没有私交,若不是有了孟莳这个闲话靶子,怕是没什么人愿意与她攀谈。
听溪转回来,附到孟莳耳边道:“她四处与人说,姑娘不堪退婚受辱,在家里寻了几次短见,都被她拦下了。”
孟莳微皱了一下眉头,猜不透沈氏如此编排她,究竟有何用意?难道想让别人觉得,她是一位慈母?
酒过三巡,林老夫人觉得乏累,由身边人伺候着回内院歇着了,厅上仍由林二太太张罗主持着。
此刻,她正引着女儿林绣给袁夫人敬酒。
袁夫人几杯酒喝下去,本就厚厚涂了胭脂的脸更红了,几乎与身上的大红团花褙子一个颜色。
“你这女儿,相貌倒还过得去,只是太瘦小了,怕是不好生养。”袁夫人醉态尽显,口不择言,嗓门儿也压不住似的拔得老高。
一时间,满厅喧嚣,嘎然而止。
林二太太的脸色僵住了,她还从未见过有人当面说话如此不留情面。
妇人们交谈,即便表达不满意,也多是拐弯抹角,不动声色。林二太太虽然伶牙俐齿,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木讷地道:“我女儿能生养,肯定能生养……”
林绣气得满脸通红,哭喊道:“娘,你说什么呢?”
林二太太一激灵,反应过来。她到底是见过场面的,瞬间已挤出一副笑脸:“袁夫人真……真会说笑。”
林绮坐在孟莳身边,看不下去她二婶和堂妹出丑,起身招呼宾客:“各位夫人,姐妹们,我再敬各位一杯,今日的酒是我们府中自酿的春风醉,各位千万不要客气,务必无醉不归。”
林家的女孩子,都是娇弱柔媚的身形。林绮平时看起来,亦是弱不禁风,小鸟依人的模样,此刻,她说话的声音仍然娇啼婉转,可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和拒绝的仗义疏朗之意。
众人纷纷举杯,将刚才尴尬的一幕揭过,厅内重新热闹起来。
林绮坐下后,孟莳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对她暖暖地一笑。林绮也笑了,只是笑容中多少透出些无奈。
林府家大业大,又是二房当家,从小到大,林绮在她二婶和堂妹那里,没少受委屈,可当她们母女遇到难处,林绮还是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了。
林绣又羞又气,噘嘴红脸地回了房,林二太太也有些意兴阑珊,只是作为当家太太,不得不勉力撑着场面。
袁夫人虽然满嘴放炮,倒是没拦住一拨又一拨上前敬酒的人。
世人皆知,安西王府人丁单薄,老王爷老王妃都已不在人世,安西王亦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是以要巴结王府,眼下似乎只有袁夫人这一条路。
孟莳和林绮都已酒足饭饱,闲得无聊,便撑着头看热闹。
在沁芳亭时,孟莳见过几个未订亲的女子,当时还疑惑,她们为何都打扮得如此端庄隆重,此刻她算看明白了。
她们正由各自母亲领着,在袁夫人面前敬酒说话。
孟莳与林绮低声说笑:“看来,打安西王主意的,远不止你二婶,除了今天宴上,恐怕外面还有不少。”
“人还没到京城呢,惦记他的倒是排到了北山门外,也不知是个什么精彩人物。”
孟莳不屑道:“一介武夫,满身杀孽,躲都来不及。”
两人说笑着,孟莳一抬眼,见沈氏领着孟莓,也凑到了袁夫人近前。
那一众夫人姑娘们,既要在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又要不动声色地彼此拉踩抹黑,看着十分有趣。
袁夫人自恃身份,扯着尖利的嗓门儿,说话毫无顾忌,对着各家姑娘,圆了扁了胖了瘦了的一顿指摘。
有一位夫人,因自家女儿被袁夫人说貌丑,面子上十分挂不住,阴阳怪气道:“袁夫人见多识广,难不成咱们这满屋子的闺秀,就没一个能入夫人眼的?”
袁夫人听了她的话,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一圈厅内的年轻女子。末了,她的眼睛落在孟莳脸上。
孟莳的容色实在太过夺目,轻易就能吸引人的目光驻留。
只不过,袁夫人的眼中,并没有欣赏喜爱之色,而是充满了厌恶。
像绝大多数自恃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一样,她不喜欢比自己漂亮的女人。
那位说话的夫人见袁夫人看孟莳,以为她看中了孟莳,忙说道:“袁夫人还不知道吧,这位孟大姑娘,已经被退了三次亲了。”
“啊?真的?”袁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道是谁,原来就是她啊!”
她又瞥了一眼孟莳,嘲笑道:“这样的女子,到我们王府当丫头,都不够资格。”
孟莳若想逞口舌之快,早有十句百句令袁夫人难堪的话等着,只是念及袁夫人终归是林府请的贵客,担心惹恼了她,林府失了颜面。
于是她面无表情,淡淡道:“孟莳庸姿陋质,王府的大门,不敢高攀。”
袁夫人嗤笑了一声,得意洋洋。
孟莳眼光扫过去,见沈氏母女躲在人后,掩嘴偷笑,一脸的幸灾乐祸。
袁夫人不再理会孟莳,看了看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女子,故作神秘却又急于炫耀地说:“不瞒你们,几日前,皇后娘娘召我进宫,透露了要给我们王爷赐婚安宜公主的意思,所以你们啊,也别痴心妄想了。若将来公主开恩,允许王府进几位侧妃,到时候我再斟酌你们。”
一听她如此说,几位夫人的脸色都变了,慌慌张张地见了礼,带着女儿回到席上。跟谁争,也不敢跟皇后娘娘和公主争啊!
沈氏却是个没眼色的,众人退下去,她终于有机会到袁夫人跟前说话:“袁夫人大安,我是太常寺丞孟大人的夫人沈氏,这是我女儿孟莓。”
孟莓跟在她母亲身后,微红着脸,垂着眼睛,作出一副知书达礼的样子。
袁夫人白了她母女二人一眼,并不搭话。
沈氏不以为忤,堆上笑脸道:“我今日远远地一瞧见夫人,就觉得夫人美貌过人,满身富贵,一看就是出身王府的世家贵女,我们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及不上夫人的一个指甲盖儿,见了夫人,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袁夫人被她恭维得受用,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儿。”
沈氏得了好脸儿,越发笑得花儿一样,她凑前了两步,小声说:“我女儿从小就乖巧听话,虽说是嫡女,却一点儿娇气的毛病都没有,她日后若有福气,能进王府伺候王爷和公主,那就是我们天大的荣耀,我们全家都对夫人感激不尽。”
袁夫人扫了一眼孟莓,哼道:“我记下了,到时候想着你们。”
“哎,哎,多谢袁夫人!”沈氏喜笑颜开,孟莓也抿着嘴偷笑。
林绮和孟莳坐得离她们不远,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们府上这位沈夫人,脑子是不是有病,自己当了半辈子妾,现在还上赶着,送自己女儿去当妾。”
孟莳冷笑:“她从妾位扶正,当了夫人,兴许想着孟莓也能走她的路,有朝一日坐上王妃宝座。”
“哼,真会想美事儿。”林绮翻了个白眼儿。
“不过,”孟莳若有所思地看着袁夫人,指指自己的脑袋,“你觉不觉得,安西王的庶姐,这里有点儿毛病。”
林绮忍着笑:“我早看出来了。”
孟莳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个大名鼎鼎的安西王,说不定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京中这些公主啊、闺秀啊,争来抢去的,最后一入洞房,发现嫁了个傻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林绮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张嘴,越来越不饶人。”
虽是说笑,孟莳今日见着袁夫人,确是连带着对安西王府也有了几分鄙夷。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外祖父膝前玩耍时,听尚书府的幕僚清客们议论朝局,说西川十州,只知安西王,而不知天子。
当时在位的,还是如今这位安西王的父亲,老安西王。几年前,老安西王在一场与西瀚国的战役中身陨,王位便传给他的独子袁烈。
袁烈灭西瀚国,一统西境,功勋彪炳千秋,威名已在他父亲之上。
然而,自古以来,功高盖主,乃是武将大忌。
西境既平,鸟尽弓藏。皇帝此时宣召袁烈进京,对安西王府来说,可谓祸福难料。
在这样的局面下,袁夫人身为安西王的庶姐,本该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的过日子,然而她却狂妄无状,目中无人,宫中赐婚的消息尚未坐实,她便四处宣扬。
孟莳暗想,如此不知收敛,不懂进退,哪里是正经的王府做派,这么下去,恐怕终免不了一场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