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鸢》沈子裳

1、如湘

　　暮春时节，林子附近的野花都已缓缓的低下了头，打算结束今年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绽放。而几株屿湘花树才刚刚绽开花苞，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微香，被风携着，打着旋落在了一人肩上。

　　“……”那人抬起头，“屿湘花开了……”他自顾自的说着，“好久没回来了啊。”

　　他想了想，向一旁的酒楼里走去。

　　——酒楼里

　　“您的月满香，拿好了啊。”店小二伸手将酒坛递给面前那客人，搓着手笑道：“客官，您还要点别的吗？”

　　“不用了。”那位客人温和的笑了笑，右眼眼角下的小痣似乎微微提起来了一些。他提起酒壶，转身上了二楼。

　　“笃笃笃——”

　　门其实一推就开，可是外面那人却彬彬有礼的敲了三下，而后才推门而入。

　　店小二有些好奇的向门口看去，就连方才提着“月满香”的客人，都微微侧身，看了一眼。

　　方才发出“好久没回来了”的感慨的人站在门口。是位红衣少年，看起来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因为背着光，店小二看不清他的脸。那红衣少年慢悠悠的走了过来，问：“你们店里有些什么？”

　　“我们店里啊，东西多的很，只要你能叫上名字的我们都有。而且公子你这个时节来的正好，去年酿的果酒开封了，可香了，要不要来一坛？”店小二娴熟的笑道，指了指屋角一堆酒坛，刚好有人开了一坛，清香醉人的香气飘了过来。

　　红衣少年瞟了一眼：“不了，上一壶青……”

　　他刚要继续说，话到嘴边又顿了一下：“屿湘茶。”

　　“好嘞，您先进来坐。”店小二对他的改口并没有什么疑惑，一边笑着招呼他进来，一边忙着去煮茶。

　　等到红衣少年走近，他端着屿湘茶走到桌前放下，笑着说道：“茶来了，公子慢用。”

　　红衣少年这才懒懒的抬起头，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好的，多谢。”

　　看清那红衣少年的脸，店小二放下茶盘的手被惊的一抖。

　　真他娘好看。

　　他愣了愣，然后脸上重新堆起笑，转身走了。

　　他惊倒不只是因为那人好看。

　　那红衣少年确实好看，眉清目秀的，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五官都很标志，俊俏的很。

　　让他真正惊的是那人的手腕，方才他抬头时，左手袖口微微往后缩了一些，露出了手腕上一圈细细的红光。

　　那是束缚咒，只有私自挣脱囚禁法阵才会留下痕迹，供施法人寻找。

　　而最近应该在囚禁法阵里的……

　　店小二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又偷偷瞄了那人一眼，见那少年低下头，慢慢地喝起茶来，神色似乎和寻常人无异。
　　店小二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

　　“小公子，哪里人啊？”突然，几个浓妆艳抹的舞姬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各色薄衫微动，轻巧的坐在红衣少年前面，笑嘻嘻的搭讪：“我们经常来，以前没见过你啊。”

　　“滢山白氏。”红衣少年头也没抬，随口道。

　　“白氏啊？离我们如湘姜氏还挺远的呢。公子是来游玩的？要不随我们一起转转？”一个紫衣女子又道。

　　“不了。我母亲是姜氏的，来随便看看。”红衣少年心不在焉地冲她们笑了一下。

　　“是吗……公子，你长得可真俊俏。”他这一笑，饶是见过众多俊公子的舞姬也忍不住惊了一下，“听说一年前搅乱白氏蓝羽示众会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了？哦，芸间花氏的花颜公子，听说他已经是很好看了，你应该比他还好看呢！”

　　“哎，你怎么能把这位小公子和那恶人比较！”另一个蓝衣女子半真半假的嗔怪道：“听说他大闹蓝羽示众会，死了好多人呢！”

　　“对啊，不过如果他真的是幻神，那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几百人了！”紫衣女子立刻接话，“据说许多年前幻神出世，整个世界都经历了一场浩劫，后来是一位仙人用青鸾火烧死了他，世界才重新安定下来。虽然听说那个花颜公子长得很好看，但我还是希望他也被烧死。”

　　“青鸾火……我听说过，被它烧死好像是最痛苦的死法吧？”

　　“是啊，青鸾火是有灵的，它会净化火中人的灵魂，对于十恶不赦的幻神……就相当于在他的魂魄上刮了无数刀，痛也能活活痛死啊！不过他已经杀了人，是恶人有恶报啊。”紫衣女子叹了口气，随口道：“小公子，你说是吧？诶，你怎么半天不说话？在想什么？”

　　“……”

　　“没什么，你们继续聊。我听着。”花颜自觉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匆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在想你们这些谣言都是从哪听来的……

　　喝了一口茶后，他又翘了翘嘴角，笑着道：“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所有活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件事了吧？你难不成不知道？”那女子惊讶地放下手臂，手上的玲珑玉镯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吱呀——”

　　门又开了。

　　花颜心念一动，没有搭话，而是扭头去看门外之人。

　　一个白衣公子，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提着一把泛着幽幽银光的剑，有些清瘦，即使背着光，也能看出他身上温润如玉的气质。他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站在门口打量整个店里的客人，似乎在找什么人。

　　花颜轻笑了起来，一只手撑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

　　“小公子？公子你怎么了？”那女子见他没回答，也奇怪的看向门口，片刻后拉长了声音：“诶哟——今天是怎么了，又来了一位好看的公子，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随便看看。”花颜终于回过神来，收起笑，正色道，“那件事我当然知道，只是没你那么详细罢了。”

　　“哦，那是我听我滢山白氏的姐妹说的。”那女子笑着说道。

　　不知怎的，那白衣公子瞟了这边一眼，似乎看见了花颜噙着笑望着他。他顿了一下，便轻飘飘的走了进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不凡之气。店里杂七杂八的声音不觉降下去了一点。

　　“来一壶青醉茶，谢谢。”那白衣公子走进，对店小二说。

　　“青醉……”店小二的疑问还未出口，便被另一人打断。

　　“屿湘茶。”花颜看也没看那白衣公子，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茶。

　　“屿湘茶。”白衣公子也没看花颜，便没有迟疑的改口道。

　　“屿湘花开了吧，如果没有新叶了不如放几朵屿湘花，折几枝树枝是糊谁呢。”花颜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手里的茶杯，又添了一句。

　　“听他的。”白衣公子继续道。
　　“……诶，好。公子来这边坐吧。”店小二尴尬片刻，指了指里面的一桌，“那边清净些，适合您这种……”

　　“不用了，谢谢。”那白衣公子瞟了那边一眼，径直向花颜旁边那桌走去。几名女子都噤了声，眼睁睁的看着白衣公子走到附近。

　　附近立刻安静了几分，在喧闹的店里显出一丝格格不入。

　　白衣公子落座，花颜终于放下那只已经被他的目光描摹数遍的茶杯，偏头对白衣公子笑了一下。

　　“……”

　　不知为什么，紫衣女子觉得这位小公子现在的笑比方才真多了。

　　“……公子，您可真好看……您……您从哪里来的啊？”终于，一名胆子稍微大点的女子开了口，搭讪依然很熟练，只是被那公子的气质所震，声音……略微有些不稳，效果大打折扣。

　　白衣公子看了她一眼，“滢山白氏。”

　　“啊……果然是，早就听闻滢山白氏是六氏族里最有仙气一族，山清水秀，美人辈出，今天一连见到两位……实在是……”

　　“算不上，最有仙气一族应当是你们姜氏一族，山水自然是箫氏最好，至于美人……”白衣公子手里的动作一顿，目光似乎轻飘飘的扫了过来，一一扫过她们的脸，最后在花颜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片刻后他又收回目光，脸色恢复如常，“有位自称见多识广的人对我说花氏更多些。”

　　“见多识广的人”低了低头，而后举起瓷杯，放在眼前细细摩挲，刻意挡住了小半张脸，从白衣公子的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猜也能猜出来，这位见多识广的花氏血脉正在偷笑。

　　“……啊，是吗，对，您说的对，确实传闻说了那位花颜公子十分好看……看来……您见过他啊？”那位女子愣了一下，“不过……却有些可惜，他是幻神，残害无辜，死不足惜啊。”

　　又来。

　　花颜又笑了一下，“是啊，真希望哪位法力高强仙人能尽快把他处理了……不然……”他用余光瞟了一眼白衣公子，“不然等到他失了智大开杀戒，后悔都来不及。”

　　“……你们怎么知道他残害无辜，死不足惜了？”白衣公子顿了一下，脸色微冷，“白氏那天根本没有伤亡，这种惑乱人心的话是谁说的？”

　　“啊，这个……”那女子本来只是打算顺口搭个讪，谁知道来了这么样个人，她也看出来这人的气质不凡，估计是哪位名门世家的公子，肯定不好惹，于是她想了想，又道，“啊……这种消息……都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假消息……我们也就是随口说说……”

　　“是啊，随口说说而已，别那么认真。”花颜一边玩着茶杯，一边歪头又向白衣公子笑了笑，“别吓唬小姑娘了。”

　　“……”白衣公子瞟了他一眼，神情恢复如初，不再说话。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一旁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白衣姑娘突然抬头站起来，花颜看到她的眼圈红红的，“骗子……你们这些骗子！我哥哥就是在滢山白氏死的！就是那个幻神花颜杀的！你们还想帮他开脱！”

　　“你哥哥？”花颜怔了怔，“你哥哥在示众会上死了？不可能吧？”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那白衣姑娘气的眼泪哗哗直流，她又瞟向白衣公子，恨恨的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带花氏余孽进白氏的罪人白兮白易真！”

　　……花氏余孽？

　　花颜还没来及错愕这个词的含义，便突然被拉着站了起来，有人迅速揽着他的腰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就听“嗡”一声闷响。

　　腰间的温度一下子撤去，白易真松开了手，和花颜一起向方才的椅子上看去。

　　椅背上钉着一只银簪，花颜愣了愣，实在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出手就敢杀人，他愣了一下，不经问道：“你是谁？你哥哥又是谁？你怎么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闭嘴！”那女子咬牙切齿的又掷出一根银簪。这次花颜没有躲，只抬了抬手指，那根银簪便稳稳的凝在了空中，他拧着眉，又道：“你到底……”

　　“啊！”几位女子的尖叫猝然盖过了花颜的声音，“他是花氏的！赤灵逃出来了！”

　　“……”白易真望着银簪边缘微微泛出的红光，抓住花颜的手腕，“你法术的颜色太容易暴露了，我们回去！”

　　“……”花颜没有做声，深深的看了那女子一眼，而后放下手指，银簪“叮当”一声落下。白易真扬了扬右手，一道细细的红绳立刻显现出来，一端绕在他自己手腕上，另一端绕在花颜手腕上。他反手拽了拽红绳，沉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