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晓》深渊爱无言

2、初醒

　　被一枪正中心脏是什么滋味，楚轩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他敢肯定，那绝对比被人活活用鞭子打死好过。一鞭又一鞭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让他疼得发抖，可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眼前依旧是茫茫的黑暗。

　　太奇怪了，四肢都有感觉，因为气温过低而接近麻木……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整个后背像是正在被烈火灼烧，以至于他几乎感觉不到鞭子的落点在哪里，而且他的脖子似乎被什么紧紧扣住，连呼吸都很困难。

　　“哟，我倒是忘了，你根本说不了话吧。”阴柔的声线，带着一点点嘲弄的语气。配合着妖媚男人的话，又是一鞭抽下来，楚轩轻轻咳嗽几下，头再次低了下去。风雪已经停止，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露出脸来，努力展示自己的存在。只可惜冬日的阳光已然失去取暖的作用，洒落的光明楚轩又看不见。而且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时温度倒是越发低了。

　　一盆温热的盐水从头顶泼下，楚轩一颤，却发不出惨叫声——脖子上的东西扣得太紧，连呼吸都不畅，出声更是不可能的事。从楚轩身上流下的血水浸透地面的积雪，流过他被铁链束缚在雪地中的双腿，然后慢慢冻结。

　　楚轩现在是跪姿，膝盖以下被冻得失去知觉。连化开盐的盐水都来不及冻冷后再泼，可见泼水有多频繁。旁边围成一圈的姑娘小倌们已经不敢再看，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即将陷入永眠。

　　“谁让你停下的，继续。”拉拢厚狐裘的领口，妖媚男人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行刑的下人，下人赶紧继续扬起鞭子。浸满血的铁鞭在空中划出凄艳的弧线，重重地落下。

　　楚轩咳出一口血，实在支持不住了，脸色惨白犹如远处还没有被人践踏的雪地。一直在说话的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渺远虚无的幻境：“我刚来你就敢犯事，给我下马威呢？你们也都仔细看好了，如果以后谁再给‘芳菲楼’添麻烦，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楚轩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一醒过来就成了“榜样”，还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谁能告诉他，他现在到底怎么了？他不奢求上天堂，因为他会亵渎那里的纯洁和美好，但是这里又不像地狱，这里是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挨了多少鞭，又是一盆水当头泼下，楚轩混沌的意识再次被强行拉回来。背后仍是火烧一般的疼，不过可以感觉到鞭子居然没有继续落在他背上。昏昏沉沉中，他似乎听到鞋子踩上积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接着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响起：“我要他。”

　　忽然见到来人，之前声音阴柔的妖媚男人有些不自然，语气中能听出来些许慌乱：“秦盟主……让您看到我们芳菲楼处置下人真是污了您的眼，奴家马上去把明月姑娘和兰芷姑娘唤来陪您，还请您移步……”

　　“三千两。”

　　“这个，秦盟主……您也知道奴家是刚来芳菲楼的，这下人不懂事遭了罚，又不是什么好货色，还请您……”

　　那个声音近了些，刻意压低不少，楚轩只能勉强听见：“三千两银子盘不下你这芳菲楼，至少能买得动‘归去来兮’前十的杀手。”

　　身体到了极限，恍惚感觉到吊在头顶的双手被解开，下一秒，楚轩失去了意识。

　　朦胧的画面，似乎是在梦中，但楚轩清晰地记得当时的一切，因为那是他在那个世界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恋慕的人。

　　出游遭遇暗杀，他和老板一起躲避。这个饭店已经被袭击者包围，只剩下往楼顶坐直升机逃离这一个方法。袭击者太多，纵使他们这里的战斗力亦不弱，还是暂时被对方火力压得抬不起头。他们一路奋力杀上楼，却在登上通往楼顶的楼梯时，被一个埋伏已久的杀手袭击成功，受伤的是他的老板，而他则被挟持为人质。

　　楼下还在激战，楚轩知道如果他们被后来的袭击者追上，今天就危险了……看着目露担忧之色的老板，他浅浅吸进一口气，笑了：“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重要了。”抬头看着负伤的老板，楚轩知道他会明白自己的意思，“我应该不算无名小卒吧，你明明知道我只是个男妓，居然还用我来威胁我们老板？”

　　老板已经知道最贴心的下属想打击杀手的气焰，故意冷笑一声配合到：“喂，你，下地狱之后记住，威胁别人要用别人重要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时换的东西。”

　　挟持楚轩的杀手这时也发觉自己的失误，退后一步把他的身体隐藏在楚轩并不高大的身体之后：“少废话！杀了他再杀你也是一样！”

　　“我会给你这个时间？”老板冷笑，“小轩，你也没有什么亲人了，你在店里比较照顾的几个孩子，我会替你照顾好，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着楼下越来越近的激战声，楚轩心里清楚今天他也许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但是——至少他不会让这些人再伤害他爱的人！微微一笑，楚轩字句清晰：“有，我要向你表白。”大胆一次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坦白了，“我爱你，很早很早就爱上你了，老板。”

　　杀手神经紧绷，暴躁地吼：“可恶！别拖延时间！”

　　“可是我怕，干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诺言不可靠，爱语更不可靠。我和你差距太大，你是高高在上的大老板，而我只是个男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更何况，我还是个男人，不可能给你传宗接代。”激战声化作死神的脚步走近，楚轩不能再犹豫下去，楼顶有直升机，老板他们如果上去一定可以成功逃走！抬起手的同时，杀手大概察觉他想做什么，手臂用力卡住他的脖子，想让他缺氧失去抵抗力，再用他当盾牌继续进攻。

　　不会让这家伙伤害老板……绝不！好像一瞬间爆发了全部的力气，楚轩居然硬生生把枪口按下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这个杀手错就错在他是贴着楚轩站的，楚轩只比他矮一点点，站在上一级台阶上，因为两颗心脏的位置重叠，所以楚轩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自己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楚轩一瞬间想了很多：虽然很想得到你的回应，可是我怕被拒绝，就让卑微的我带着对你的感情堕入地狱吧。文谦，在我出卖身体拼命赚钱、弟弟还是死去的时候，我曾以为全世界都抛弃我了。可是你让我明白，原来我还可以帮你那么多忙……你，好像有一点不舍，真的吗？我还有很多愿望，想去看海，想去告诉我长眠的弟弟，我振作起来了，还想……

　　最想的，是你也回应我说：我爱你。

　　楚轩的手指用力按在杀手的手指上，拼命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老板惊愕的表情，然后楚轩带着笑容沉入黑暗。

　　意识渐渐回归，不过楚轩还是无法操纵伤痕累累的身体，耳畔传来不同的声音，让他不能继续安睡。

　　“这位公子身体虚弱，切记要好生调养。按时照着刚才的方子喂他吃药，眼睛上的毒大概七日便可除净，十日后就能复明。另外这位公子颈部的金环扣得太紧，接口也损坏得太厉害，恕我无能为力。如果盟主能除下它，这位公子不但有望开口说话，也许连被封印的力量都可以找回来。”

　　柔柔的女声恭敬地应着：“多谢琉影公子，您说的浣花都记住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茗烟夫人在外厅等您，请随浣花来。”

　　恢复了意识的楚轩无语……他该说什么好……那些称呼和“被封印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身体上清晰的感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梦，前生楚轩的确已经死了，然而他并不是转世投胎，没有走过奈何桥、看过彼岸花、喝过孟婆汤，从醒来起，他就只有一段属于自己的记忆和一个新的身体。

　　是上苍怜悯他，给他一次新生去弥补前生的遗憾吗？

　　“公子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这药您喝趁热了吧！”醒来的时候，楚轩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原来除了刚才离开的琉影公子和浣花，这里还守着一个人。注意到楚轩动了，一位青衣少女闻声快步向他走过来。

　　楚轩有些犹豫地向声音来处伸手，手马上被一双柔软温热的手握住。他现在不能说话，只是稍微用力地握了握青衣少女的手，后者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扶着他微微撑起身体，在头下面垫了布料柔滑的垫子。楚轩现在的身体再怎么纤弱，好歹也是个少年，青衣少女依然可以不怎么费力地把他扶起来，可见她的力气还不小，有了她的帮助，楚轩总算能够勉强倚着床头半躺着。

　　看到楚轩准备接碗的动作，青衣少女又说：“公子您伤还没有痊愈，让漱花来伺候您喝药，您别动。”说着端起瓷碗轻轻挨近楚轩的唇，他听话地张口把一碗苦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药喝下去。

　　喝完了药，楚轩想伸手摸一摸眼睛上覆着的东西，但是被察觉到他动作的漱花按住手：“公子您不要碰，琉影公子刚刚给您上了药，这个药得每日一换，十日后才能拆。您继续休息吧。”

　　楚轩轻轻摇头，一种违和感渐渐从心底泛上来：前生的生命已然终结，回是回不去了，而这边的情况他完全不了解。原因不明的刑罚和视力的丧失就已经压得他心头沉重万分，再加上他无法出声与别人交流，惶恐与不安慢慢侵蚀着他原先的镇定，即使现在依然虚弱，他还是无法安心休息。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语言习惯、陌生的关系，甚至陌生的身体……店里孩子们经常看的那些书他也看过，莫非这个就是所谓的——“穿越”？

　　失去视力的时候，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上面，轻微的脚步声吸引了楚轩的注意力。果然没过一会儿，之前说话的浣花的声音响起：“公子，琉影公子已经和茗烟夫人离开了。奴婢名浣花，她是漱花，我们是盟主给您的贴身侍婢。”

　　楚轩下意识准备起身打招呼，不小心触动了背后的伤，疼痛感虽然还在，但已变得非常轻微。与漱花一样身穿青衣的浣花发现楚轩的不适，低语几句，一股清凉的感觉将楚轩包围住，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伤已不再触动痛觉神经。

　　治疗的效率太高，这不是科学所能解释的问题，十几年的现代教育让唯物世界观在楚轩心里牢牢扎根，浣花却只用几句话就打破了它在这个世界的权威。

　　心底的不安加剧，他在一片黑暗中茫然。

　　浣花似乎发觉楚轩的情绪不稳，主动说：“公子，您是不是有话想问？浣花知无不言。”

　　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孩子，楚轩在心底赞了一句，如果是这样他也许可以稍微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他并不熟悉这里的文字，不过从刚才的那些话可以确定，至少他和这里的人语言相通。想了想，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做了几个口型。

　　——这里是什么地方？

　　浣花还没开口，性格活泼的漱花抢着告诉他：“公子公子，您是被秦盟主带回来的，我们秦盟主就是苍炎国全商盟的盟主，这里是秦府。”

　　——我怎么了？

　　漱花继续抢着说：“您来的时候伤得很重，要不是琉影公子医术高超，您还险着呢！”

　　浣花这时才温婉地跟上漱花的话：“公子，秦盟主是在谈生意的时候遇见您，把您带回来的。”顿了顿，她补充道，“刚才琉影公子来过，您的眼睛因为被下了毒所以看不见，不过毒已经被琉影公子解了，十日后就可复明。但琉影公子无法帮您除下颈上的金环，您暂时还不能出声。三日后盟主便会回来，到时候公子颈上的金环就有希望除下了。”

　　——琉……影？

　　还是嘴快的漱花先说话：“琉影公子是秦府的二星芒，最擅长岐黄之术。”

　　浣花接着漱花的话介绍：“公子也许对秦府不太了解。秦府里的公子夫人们有许多，其中盟主最重视的公子和夫人就被封为‘星芒’。盟主临走的时候说过，他回来之后会封您为第五‘星芒’，恭喜公子！”

　　淡淡的熏香在室内弥散，楚轩的头又开始沉起来。他摆手示意自己困了，两位机灵的女孩子过来扶着他躺好，接着去收拾药碗之类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楚轩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对着一片黑暗，楚轩一声轻叹：他前生是23岁，不是3岁，再加上他的老板和这个秦盟主一样也是生意人，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秦盟主是看到他可怜，就把他不辞辛苦运回来疗伤，还准备给他一个不低的身份。从手头的情报来看，他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与秦盟主并不认识，那么就是说，他对那个秦盟主有某些用处？

　　他有前生的完整记忆，而今生的记忆却只有这个名叫“绯”的少年在雪林中奋战、然后被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喂下药的零碎片段，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绯”是谁？那个男人和绯又是什么关系？秦盟主花费大力气救他，还封他做身份不低的“星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会有怎样的未来？脑子被无数问题搅成一锅粥，楚轩再也抵抗不住汹涌而至的疲惫，意识终于缓缓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