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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终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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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
残阳西挂,满地金黄,一片肃杀。
八月初,襄阳王赵珏反,蠢蠢欲动,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东京城内,人人自危。
八月初七,锦毛鼠白玉堂为盗盟单,孤身独闯冲霄楼,不幸落入铜网阵,万箭穿心,惨死其中。
八月十三,硝烟四起,烽火连天,贪狼星现,七煞星出,破军不敌,龙血玄黄。
九月末,一番苦战,襄阳之乱平,只是此时,白骨遍野,废亘残垣,满地狼藉。
十月初,皇帝大喜,敕封各位功臣,并宣布大赦天下。
修栈楼,复故居,整个□□热闹闹。
不过短短时间,大宋的子民便显示出野草般顽强的复苏力。
厮杀过后,几人起,几人落,几人兴,几人亡,几人如沐春风,几人凄风苦雨,几人高头大马,披红挂彩,几人锒铛入狱,家破人亡。
到头来,不过是成王败寇。
只可惜,人们大多是健忘的。
所以,世人对诸位功臣良将津津乐道之间,
却再没有人记得,那个长身玉立,年少华美,桀骜不驯的白衣少侠,
为了天下苍生,一纸盟书,只身犯险,深入虎穴,年少焕然便殒命当场。
除了襄阳郊外那一处荒坟,
在这个世上,
便再无半丝白玉堂的痕迹留下,
再也没有。
霜降,襄阳郊外。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荒坟边,四鼠静立,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愈发透明。
“五弟,襄阳王已被处死,你若泉下有知,便安心去吧。”卢芳强压住悲恸,低声哽咽道。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皆忍不住苍然涕下。
一时间,气氛悲凉。
他们却不知道,不远处,一名白衣女子立在葱葱树荫之后,面无表情地漠然看着这一切。
而后,缓缓转身。
她的脸色还和以往一般苍白,脚步却迟钝了很多,甚至不得不扶住后腰才能勉强行走。
如果此刻,四鼠中任一人回头看,
定然会发现她白色的缟素之下,掩藏不住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五年后。
八月初七。
襄阳城郊。
天空一如五年前一般的晴朗。
美景依旧,故人却不在,
林林总总,但早已物是人非。
“五弟,今日开封府有要事,几位哥哥没空,便只有我独自来看你,你休要生气。但不知你现在是否已经投胎到好人家?”瘦小精干的蒋平,身着灰衣站在坟前喃喃自语。
身后却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蒋平警惕地回头看,却愣在当场。
一位面色清冷的女子,身着青衣黄衫,头挽高髻,斜插一支简单的红木步摇,微微低头看向白玉堂的墓碑,阳光在她的脸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而她的手臂间,挽着名年幼的孩童,眉清目秀,俊美焕然,双眉蹙到一处,神情倔犟到极点,抬头间分明是五弟的影子。
“姑娘是?”蒋平迟疑着发问。
“你便是翻江鼠蒋平蒋大侠了?”女子半跪在坟头,轻轻拂去上面金黄的落叶,淡淡地问。
“正是。”蒋平颌首。
那女子便把孩童推到他的面前,催道,”云瑞,还不快叫四叔。“
”哼。“孩童扬起下巴,别过脸去,不肯开口。
”姑娘的意思是?“蒋平终于有些明白过来。
”他是白玉堂的儿子,白芸瑞。“女子抬头,一如既往的雪白脸庞,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中,埋在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至此便要有劳蒋大侠照顾。“
”姑娘要走?“蒋平拦住转身的女子,急急问道。
”我尚有些事情,耽搁了许久不能成行,至此将瑞儿托付给蒋大侠,便可放心去办。还望大侠成全。“女子轻轻地说,便不动声色地拨开了蒋平的手。
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孩童咬紧下唇,眼泪汪汪,明明舍不得,却赌着气皮面儿薄不肯喊出口。
倒跟五弟十足相像。蒋平心里怔怔地想道。
这念想间,女子早已渐行渐远。
青青竹林中,简陋一茅屋。
小樊的指尖,轻轻触摸木柜上一排排粗鄙的酒罐。
月圆月缺,花开花谢,她却不会忘记摆上一罐酒在上面。
可每次当她习惯性地取下酒罐时候,她才会猛地意识到,
不会再有一名白衣男子,靠在阑干边,似笑非笑地斜睥着,开口便熟络地问,
“你可是来杀我?”
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从五年前惨烈的冲霄一战后,消失殆尽。
他永远不会回来。
永远不会。
取出一壶酒,小樊深深吸气,
关于父亲,她并不亲近。
唯一确定的便是,大概是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杀戮之心过重,他对于这个女儿,并无什么感情。
但可笑的却是,临死前,他终于想起了这个女儿,拉着她的手,神情狰狞,声嘶力竭,“你要为我报仇!”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这个人再不济,也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于是,这条复仇之路,她走得辛苦。
幸好,她遇上了白玉堂。
真的是幸好。
不知何时起,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复仇之心渐渐淡了下去,而本来的仇人,竟然在心头萦绕不去。
不该忘记,她毕竟是个女子。
只要是女子,大都是渴望寻觅到良人,免其惊,免其苦,免其颠沛流离的。
所以那日,当她匆匆赶到十里堡,当花冲笑着送上匕首时,
她心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
要白玉堂活着,
哪怕牺牲自己。
但一夜春宵之后,她却失去了面对白玉堂的勇气,
大多数人,有直面怨恨的勇气,却没有承认爱意的胆识。
只有逃开。
想不到这一逃,便是阴阳永隔,此生不见。
她不是没有后悔过,
白玉堂死讯传来,犹如晴天霹雳,她当即决定随他而去,
可是,她的腹中,却已有了白玉堂的骨肉。
只能忍,忍到孩子长大的那天。
举起酒杯,小樊张开了双眼,睫毛蝴蝶般微微扇动,
终于等到这天,她可以做自己想做许久却一直不能做的事情。
其实如果有来世的话,
她只想告诉白玉堂,
她生是白玉堂的人,
死,也是白玉堂的鬼。
酒杯送到唇边,她轻笑,
原来是备给白玉堂的东西,想不到到头来送给了自己。
“你等我,我就来。”小樊轻声低语,毒酒直逼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