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芙》老雷

4、双月（四）

　　“快！快帮我！月！”我瘫倒在地，手足无措，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月仍然站在原地，“我帮不了你……我只能帮你拖住牠，让牠慢些钻入你的体内。其他的……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本想撕声大喊，结果却连呼吸都在颤抖，说出的话只到嘴边就消散殆尽。
　　“听着！”月紧张地抬起双手，轻轻地放在我背后的那个东西上面。我能感觉到，那东西在我体内蠕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但并未停止。
　　“你要集中注意力，感受到牠在你体内的位置，然后试图全力把牠逼出来！”月说。
　　我按照月说的方式，在体内找到了牠，可就在我试图赶走牠的时候，牠也同时也向我发出了反击。
　　那种反击并不是单一的□□攻击，牠更多的是在抨击我体内某种东西，那种我原本感知不到的存在，现在却能十分明显地感受到，牠正频繁地向那里进攻着。
　　牠的每一次攻击，都仿佛要把我的灵魂给震碎了一般，与之相比，原本□□的那点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魂飞魄散，几乎要失去意识……
　　“牠在攻击你的内核了？！”月大声说道。
　　内核？那里就是我内核的地方么……
　　“我知道牠一定对你冲击很大，但你一定要顶住！千万别退缩了！牠不可能一直保持那个状态的，等牠累了，就是你的机会！”月急促地说。
　　可这个家伙……我越是用力地抵抗牠，牠便是会越发强烈地反击回来……
　　伤心，沮丧，绝望……各种负面情绪在牠抨击我内核的同时，如同病毒一般迅速扩散到我的身体各处。
　　那些情绪……似乎并不是牠为了抨击我而可以制造出来的，我想那应该就是牠本身此刻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隐约能感受到……牠似乎在哭泣？像是被赶出家门的孩子，在拼命敲打着房门。痛苦，伤心，甚至还有些愤怒……

　　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慢慢地把身体放松下来，放弃了和牠的对抗。
　　“可以了，月，你可以放手了。”我有些吃力地说。
　　“成功了？”月问。
　　“不……就让牠进来吧。”我说。
　　“你疯了！？”月感到十分的惊讶，语气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丝怒气。
　　“牠只是……一条被抛弃的可怜虫罢。”
　　月沉默，他把手从牠身上挪开，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靠椅上。
　　我趴在床上，刚才几乎用完了我所有的力气，现在得慢慢地缓过来。
　　我看了看月，他似乎还在怄气。
　　“我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了。”我说。
　　“哦？从哪里？”月试探性地反问。
　　“从月亮上来的呀！”我笑道。
　　“噗！……”月差点没忍住喷出口水来。
　　“我没骗你吧！”月笑着说。
　　我笑着点头。

　　彼此沉默良久……

　　“人……活着，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目标么？”我又问月。
　　“我想应该是的吧。”月说。“不管是那种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达成的大目标，还是那些举止之间就能做到的很小很小的目标，都是活着的理由。”
　　“就像是海上的灯塔一样，给人指明前进的方向。”
　　“很好的比喻。”月说。
　　“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我问月。
　　“那么你呢？”月反过来问我。
　　“是我先提问的，你先说。等你说完你的，我再说我的。”我说。
　　月翘着二郎腿坐在靠椅上，他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小腹上，一双眼神紧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开口。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每个人的身体里都存在着三个自己。”
　　我沉思片刻。“你说的是‘本我’，‘自我’和‘超我’？”
　　“看来你有去了解过。”月说。
　　我勉强勾起嘴角笑道：“早些年曾在一些心理书籍上面看到过，不过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月没有笑，他接着说：“‘本我’就像野兽一般，牠完全跟随身体的欲望，行事从不顾后果，牠的眼里没有道德或是条规之类的东西，牠有的只是身为动物最基本的生存本能。”
　　“那‘自我’呢？”我问。
　　“‘自我’，便是人区分于其他生物的关键。正因为‘自我’的出现，人学会了思考，建立了文明。紧接着便衍生出了道德，条规等这种‘超我’的产物。”
　　我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也许‘自我’的出现是物种进化史上的一个意外，但‘超我’不是。”
　　“哦？为什么？”我问。
　　“原因很明显，因为‘自我’经常难以压制住‘本我’，而‘超我’便由此而生。”
　　“嗯，说得对。”我默默点头。
　　月接着说：“在我看来，‘本我’这种原始的东西，早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了，牠的存在只会阻碍文明的进步，因为牠，许许多多的人被引向了深不见底的地狱，彻底沦为了恶魔的俘虏。”
　　“你说的确实没错，可我们……不就是从那个没有意识的‘本我’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么？”
　　“用进废退，这不就是生命进化的先决条件么？”
　　我沉默……

　　“到你了。”月稍微摆正了坐姿，准备听我的‘长篇大论’。
　　“我并没有什么大目标，我至今为止的人生，是由无数个小目标组成的。我只是……活在‘活着’这样的一种状态而已。”
　　“你应该有的。”月说道。“每个人应该都有一个专属于他自己的大目标，大到可以含盖整个人生的那种。”
　　“以前我也以为那些是，可以陪伴我走完整个人生的大目标。可后来才发现，我那时只是在盲人摸象，根本就没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再后来，终于摸清楚了大象，正当我感叹和惊奇之时，忽然又感知到原来还有比大象更巨大更宏伟的存在，然后我终于睁开了双眼，才发现大象连冰山一角都不算。就在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就是这个想法，把我之前所有的认知全数推翻了。”
　　“什么想法？”月问。
　　“人并不是为了达成某种目标而活着的，即便拥有着那种能够含盖自己整个生命长度的目标，那也只不过是人生的冰山一角罢。”
　　“你的意思是……那些把目标看做人生全部意义的人，不过是在盲人摸象？”月有些疑惑，但他说出了我要表达的东西。
　　“他们并没有瞎，只是闭着眼睛，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睁开双眼，因为习惯了用手去摸索，而忘记了怎么用眼睛去看，用心灵去感知。”
　　“那……人生的意义呢？”月问。
　　“活下去就会明白吧……我想。何必这么急着问终点在哪呢？大部分人都会错过沿途的风景啊……”
　　月沉默了片刻。“你今天……似乎和以前不一样……”
　　我笑而不语。
　　“是因为牠吗？”月用眼神指了指攀附在我背后的那个东西。
　　“我想是的吧。”我说。“就在刚刚，我以为自己即将死去……”
　　“所以你放弃了挣扎。可就在你放弃的那一刻，这个家伙，牠也停止了对你的伤害。”月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牠大概是被吓坏了。”我说。
　　“什么鬼……”
　　我依旧笑而不语。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良久，月又开口问我。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只攀附在我背上的东西。
　　“不，不用了，月。我觉得就保持这样也没问题。”我说。
　　“不行！这样下去牠迟早会把你彻底吞噬的，到那时你就死定了！”月有些焦急地说：“我现在帮你将牠从你身体分开来，虽然会很痛，但我保证你不会死。之后你就远离牠，只要多小心便是，别再让牠附身了。”
　　“但是总有一天，牠会再次追上我吧？”我站起身，紧紧地抱住了月。“谢谢你！月。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月说。
　　“会的，你一直在我的心中呀。”
　　“那么，保重。”
　　“嗯。”

　　月走了。
　　月一走，攀附在我后背的那个家伙便开始迅速地往我体内钻。我强忍着疼痛，同时感受到牠正一点点地吞噬着我。那些原本属于‘我’的部分正一点点地被牠占领，‘我’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你一定很寂寞吧？小家伙。”我静静地坐在床榻上，任由牠肆意地在我体内串动。“我想，你应该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牠始终沉默着。
　　我把手伸进裤袋，从里面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接着把盒子里最后一支烟点燃，烟头朝外，放在电脑桌上。
　　平静地看着烟身慢慢燃烧着，我缓缓坐下，侧卧在床榻上。

　　意识渐渐越发模糊，烟烧完了最后一节，灰白色的烟灰轻飘飘地落在了地板上，悄无声息……

　　……我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