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与小山贼》宴歌行

5、005

　　阿月这般说辞煞有其事，可宋皖不敢轻易相信。

　　好看的姑娘并非不会做坏事，古往今来，蛇蝎美人也不少。宋皖打心底里不希望眼前的小姑娘是蛇蝎美人，可寻常的闺阁小姐，怎会如此熟络地布置陷阱。

　　这寨子，地势险要。若非阿月领着她上来，宋皖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大山里会有这样的地方。往好了说，这里是世外桃源。往坏了说，这里的人是要做土皇帝。

　　见阿月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宋皖道出了心中的疑虑：

　　“阿月，你一出生便在这大山里？”

　　宋皖眼中的怀疑不加掩饰，这样的小姑娘，总不至于是被人绑来的吧？

　　可若是绑来的，这里的人怎能由着她随意下山？

　　阿月怎会不知宋皖的意思。这话小时候常听人问过，想不到这个美人姐姐也如旁人这般怀疑她身边的人。

　　阿月愤愤地瞪着宋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有力地回击。被这个好看的姐姐怀疑，阿月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都说了我不是山贼，我身边的人也不是！今日救你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若不放心，我现在就送你下山，由着那群人把你抓回去！”

　　一个这样好看的姑娘，被一群形迹可疑的人跟着。阿月当真是害怕她有事。

　　“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阿月又愤怒又委屈，宋皖一下子慌了。她担心自己把这个小姑娘气哭了，又担心这个小丫头不过是在装模作样欺骗自己。

　　阿月抹了抹眼泪，用那水汪汪的眸子注视着宋皖。她这一身夜行衣配上娇美的面容，有些不搭，却更让人心生怜爱。饶是宋皖这样少有情绪的人，都忍不住想伸出手替她擦干眼泪。

　　宋皖刚一抬手，阿月便挡住她的胳膊，仿佛在赌气。
　　“我不要你碰我，就算你好看，我也不喜欢你了！”

　　不……不喜欢？

　　宋皖瞧着阿月，她的脸上、身上都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你对她好，她便喜欢你。你对她不好，她便闹……

　　这样的小姑娘，很容易讨长辈喜欢。便是同龄的女子，也很难讨厌她。

　　此刻，宋皖希望她不是山贼。

　　若真是山贼，自己便不得不将她捉回去。要是过去的几起案子都是她做的，只怕她性命难保……

　　不知怎的，宋皖竟不希望这样的结局。

　　明明抓到山贼就是大功一件，保不齐自己可以借着这个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可若是用阿月的命来换，好像有些不值得。

　　见宋皖沉默着，也不继续哄自己，阿月自觉无趣，便不再假哭。

　　“好了好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了！你饿不饿啊。”

　　饿不饿？

　　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宋皖晚上不过随意吃了点东西充饥，才出镇子便被阿月绑到这里，还跟着阿月走了这么久的山路。现在听阿月这么问，她倒真觉得有些饿了。

　　不等宋皖回答，阿月便起身往外走。

　　她有些饿了，她觉得宋皖也一定饿了。

　　阿月离开后，宋皖看着未落锁的房门。

　　她在忖度着。此刻自己跑出去，或许能摸清这个寨子的底细。只是，这寨子看上去不小，小姑娘养的那几条狗也不知被拴在什么地方，若是被发现，只怕是个麻烦。

　　没等宋皖想出个所以然，阿月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盘子里摆放着瓜子、蜜饯，还有一碟云片糕。吃食不算精致，却是香气扑鼻。

　　“美人姐姐，听你的口音，像是生在江南。这云片糕还是前些日子我托人买的，只剩下一碟，你尝尝可还正宗？”

　　阿月说着，忍不住咽了口水。她很喜欢这云片糕，江南的糕点她都喜欢，只是这里实在不容易买到，因此平日里她都舍不得吃。

　　若非来了位美人姐姐，她可舍不得一次拿出这么多。

　　听阿月这么说，宋皖并未感动，她心下警觉起来。

　　这个名叫女孩，表面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心思却十分缜密。不仅能拦住长公主的亲信，将自己绑上山，现在又看出了自己来自江南。

　　从穿着上看出自己来自京城并不稀奇，可听口音能听出自己生在江南，说明阿月与外界联系密切。

　　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呢？

　　眼前的糕点香气扑鼻，宋皖却迟迟不敢下口。云片糕可能被动手脚，瓜子总不至于有毒。宋皖抓起一把瓜子，兀自嗑了起来。

　　“你为何不吃这糕点，难不成担心我在里面下毒？”

　　“我没有，我只是不太饿。”说罢，宋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哼，我好心救你，你却怀疑我要毒害你？”

　　没等宋皖想出一个合适的由头，阿月便拿起一块云片糕，赌气似的放进嘴里。她大口咀嚼，用力咽下去。云片糕本就没什么水分，再加上她吃得太急，险些被噎到。

　　宋皖忙替她倒了杯水，“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会怀疑你？”

　　自己已经在这了，阿月要杀自己，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打晕了丢下山，岂不是更方便。许是经历过宦海沉浮，才使得宋皖总爱多想。

　　“我只是觉得，你定然很喜欢这糕点，才不忍心夺爱。”

　　说罢，宋皖忙拿起一块糕点，轻轻撕下一片，放入口中。

　　她细细地咀嚼着糕点，这云片糕许是放得有些久了，入口便觉得干如树皮，若不就着茶水，当真要被噎着。

　　江南的糕点花样繁多，十分精致，这云片糕却不怎么讲究。才做好的云片糕薄如纸片，轻如云烟。一打开，便是一股子糯米的香气。

　　只是，寻常的糕点放些时日还是精致可口，偏偏这云片糕，放久了便难以下咽。

　　可这些糕点，在北方还是不多见，也难怪阿月喜欢。

　　见宋皖吃下，阿月脸上才重现笑意。

　　“好吃吗？”

　　见阿月眼底尽是期盼，宋皖不忍扫兴，便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你这般用心保存，自然是好吃的。”

　　听她这么说，阿月撑着脑袋，乐得咯咯笑。

　　“你笑什么？”

　　这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让人有些发憷。

　　“我笑你明明心有疑虑，却还是吃下了。”

　　“我相信你不会下毒害死我。”就算要下毒，也不会用自己喜爱的食物。

　　“我确实不会害死你，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罢了。”

　　阿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宋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上当了。

　　“美人姐姐，我确实是山贼。”

　　“你！”没等宋皖发出声音，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宋皖隐约听到某个小姑娘在说，“让你欺负我！让你吓唬我！今晚你就睡地上吧！”

　　这个小姑娘，自己醒来，定不会放过她！

　　不知过了多久，宋皖艰难地张开眼睛。这一觉醒来，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一样。

　　宋皖尝试着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她艰难地抬起头，发现那个小山贼正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而自己只是铺着一床被子，在地上睡了一宿。

　　这次，束缚自己的麻绳格外粗，好在小姑娘打绳结的手法却并不高明。宋皖挣扎了两下，拿到了腰间的耳针。她用手指勾着耳针，轻轻一挑，那绳结便解开了。

　　被绑着在地上睡了一夜，宋皖只觉得浑身酸痛。她用力伸了个懒腰，这一下，脊背的骨头次第发出声响，仿佛周身的经络被重新接上。

　　这样的声响虽不大，可若是习武之人，定会被吵醒。

　　见床上的小姑娘依旧酣睡，宋皖便知，这小姑娘就算会武功，也是个半吊子。宋皖不再纠结她是不是山贼，而是走向那个放着古籍的书架。

　　架子上的古籍被保存得十分完好，有几本看上去已经被翻阅了无数遍。

　　这小丫头，就算是山贼，看样子也是个有文化的山贼。

　　宋皖随意打开一本，想看看阿月平日里都在看什么书。可这书里头的内容，才看了两眼，便惊得她一身冷汗。

　　[圣治八年，东突厥犯我大齐，主父赞、尉迟文烨屡立奇功。]

　　[光元三年，尉迟文烨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光元五年，尉迟文烨、主父赞起兵谋反。]

　　……

　　这些事情，宋皖只是听父亲提过。本朝的史书工笔对此一直是讳莫如深，有提及的，都被处死了。

　　宋皖怎么也没想到，这本古籍居然记载了大魏的开国皇帝尉迟文烨如何拥兵谋反。

　　古籍上的文字并非今文，而是旧体书。这个字体，先帝登基后便废除了。这些书，按理说也在先帝登基那日被尽数焚毁。

　　这个名叫阿月的姑娘，怎会收着这些禁书？

　　“阿嬷，我饿了……”

　　纱帐后传来细细的呢喃，宋皖以为她醒了，忙放下手中的书。谁曾想，这小姑娘不过是梦中呓语。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睡？

　　宋皖走到床前，见小姑娘一口咬住被子，不知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许是被子有些难吃，又嚼不烂，阿月嚼了两下竟把自己惊醒了。

　　阿月揉了揉眼睛，对面前的人影有些不满。她张开眼睛，试图看清是什么人敢随意来到自己的闺房。
　　“啊！！！”

　　阿月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便忍不住大叫起来。

　　“你你你……我不是把你绑起来了吗？你怎么解开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