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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无可奈何 ...


  •   乔陌醒来,是在第五日。
      不同于之前她半昏迷的状况,这次是完完全全清醒过来。阿九小心地将乔陌扶起。她面色苍白可怖,毫无血色可言,阿九触碰到她的后背时,都觉得自己在摸骨头架子。
      从在水一方失火那日算起,乔陌已是五天没有进过食。然而也不知是哪来的气力,乔陌居然还紧紧闭口,是以阿九只能是灌药进去。常常是一碗药只能喂进去一半,阿九索性每次煎服两倍药量,不疑居一时之间被药物的气息笼罩。
      “姑娘可算是醒了。”阿九扶着她坐起来,正正她的衣冠鬓发。乔陌尽量不借助外物,努力让自己坐直。阿九端来一杯清水递给她,乔陌结接过,小口抿着。
      “我睡了几日?”她的声音没有想象中沙哑,只不过还是很虚弱。
      “足足五天。”阿九掰着手指算到。
      乔陌点点头,“这里是哪?”
      “不疑居。”阿九见乔陌没有其他事情,便开口道:“姑娘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去给姑娘煮些粥罢。”
      乔陌点点头,末了又想起一件事:“梓暮和沁依在哪?”
      阿九收回已经迈出去的一条腿:“都不在,不过倒是新来了位姑姑,姑娘要见吗?”
      乔陌猜到是洛千帆,遂点点头,“劳烦了。”

      赵天肃躺在蝶言在醉春风的房间里,目光空洞而呆滞。暖玉推门而入,见到陌生男子,心里自是警觉的。她一步步地靠近,倒觉得愈加眼熟了。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还是拔刀相向。
      赵天肃费力聚焦目光,看着暖玉,声音嘶哑:“赵天肃。”暖玉想起来,四灵里面确有一个代号白虎的赵天肃。
      她确认道:“青龙赵天肃?”
      赵天肃眼中划过一丝可笑:“青龙是你,暖玉,我是白虎。”暖玉这才放下心来,坐在他旁边,“你怎么知道我是?”
      “醉春风里面的人,我大多都认识。”赵天肃得解释点到即可,显然是不想过多交谈。
      暖玉不管他言语中的不耐烦,依旧坐在他旁边。赵天肃不语,她也沉默,两人像是两座山一样。暖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像是以前在皖城时,被抛弃的女子。
      什么“说好了会带我走,为我赎身,不嫌弃我,结果还是...”
      诸如此类的。
      “你是不是喜欢蝶言?”暖玉大胆猜测道。
      赵天肃听到蝶言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而后才笑着点点头,“是啊。”他的笑容转瞬即逝,只存在于听见蝶言二字的那一瞬间。
      两人之间又趋于沉默。
      “她知道吗?”暖玉开始没话找话。
      赵天肃沉吟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件事,以前我羞与人言,但是现在,我只希望她是知道的。”赵天肃语气平静,不断重复:“我希望她知道,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明白...”
      “也许吧,”暖玉看着他的侧颜,继续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赵天肃沉默不语,像是陷入回忆。
      “记不得了,或许很早就开始,也可能,是在她死的时候。”赵天肃摇摇头,“那年受封暗卫,我同乔陌比武争夺暗卫长一职,最终她赢了。我被她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是蝶言照顾我。”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赵天肃惭愧地笑着,“我只觉得那半个月很快乐,虽然伤口很多很痛,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愉悦欢欣。”
      虽然她上药时下手没个轻重,总是让他本来快愈合的伤口又有迸开之势;虽然她做出的东西很难吃,绿豆糕居然是咸的;虽然她连熬药都会熬糊...
      但是赵天肃还是很开心。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暗卫里黑暗、如枯草般没有生机的日子逼得他难受,而蝶言,只是恰巧出现在他生活里。
      如同一道朝日霞光,不偏不倚,直愣地照在他身上。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与乔陌的交集要比蝶言多得多,明明他与蝶言的交集少得可怜。但他自始至终,就只看到了蝶言一个人。
      所以他会来醉春风,总是在莺莺燕燕里寻找那一个有着圆月脸盘、身材异于一环江南女子的身影。
      硕人其颀,是他当时的真心话,但听者却只以为是在嘲笑她身材颀长。

      “硕人其颀——”赵天肃故意拉长语调,似笑非笑地看着蝶言。
      后者果真恼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就当你在说我是庄姜!”
      其实《硕人》一篇里,不只有“硕人其颀”一句,更有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美目流转,摄人心波。
      赵天肃不敢明言。只好借着晦涩的诗词拐弯抹角地表明心迹,只期望蝶言能懂得一二。
      “...努力加餐饭。”在蝶言端给他咸的绿豆糕时,他挑眉打趣。蝶言闻言就将碟子摔在他面前,只送给他四个字:“爱吃不吃!”
      赵天肃饶有兴味地看着蝶言涨红的脸颊,心里狂笑,但不敢表露出来。傻蝶言,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吗?
      赵天肃笑着拿起一块糕,艰难地抬起上半身丢给蝶言,“好啦好啦,我错了。”蝶言看着他行动不便,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板着脸接过。
      “是咸的!”她大呼一声,连忙丢向一旁。
      赵天肃憋笑,脸也涨红了。

      她那样不拘的一个人,经营着醉春风这样的风月之地,也能做到无关风月。赵天肃想,如果蝶言不必拘泥于暗卫,那她定然是一个走南闯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潇潇洒洒,无所顾忌。
      暖玉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出来,“...时间已经够了,你再来醉春风感怀故人,我就把你赶出去。”
      赵天肃明白她的意思,一味沉湎也是于事无补。他站起身,许是坐久了,有些踉跄,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
      “可否借一套衣服给我换上?”
      暖玉看着活过来的赵天肃,欣慰地点点头。

      乔陌看着洛千帆,再三确认道:“所以,隐苑尽数搬过来了?”
      “嗯,那些姑娘此刻正在郡主的婉居里面陪同习武。”洛千帆呷下一口茶水。
      孙尚香异于一般女子,或许是因为生在尚武之家,从小也体现出对兵器喜爱。
      “由着郡主带着她们习武,倒也说得过去。”乔陌微微一笑。洛千帆附和道:“郡主的武功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乔陌想起之前云岚的事,“仿佛去岁郡主同云岚玉荷比过武,郡主赢了。”
      洛千帆对自己的徒弟很有信心:“那一定是两个小丫头不敢过于争锋的缘故,就云岚而言,与当年的你可是不分上下。”
      “你可刚刚还夸奖她武艺不凡。”
      “实话实说,那也改变不了我徒弟很厉害的事实。”洛千帆护起短来当仁不让。
      语罢,两人对视一笑,谈论起其他事情来。

      孙尚香站在婉居的庭院里,看着比她小一两岁的姑娘们有模有样地比划招式。她一直以来都渴望同大哥孙策一样英勇无双,以一当十。但终究因为女子身份,哥哥们都不会太当真,只是敷衍了事,随意教导。
      孙尚香忽然眼睛一亮,向门口喊道:“三哥!”
      孙翊看着自家小妹朝着自己飞速奔来,张开双臂,一把抱住。
      “尚香,你胖了。”孙翊故作严肃,补刀道,“我都抱不起来了。”孙尚香歪头一笑:“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三哥不要不承认这个事实。”她故意装作严肃的样子,孙翊哈哈大笑,领着她朝里面走。
      “这一院子的小丫头,都是二哥给你的?”
      “对啊,二哥说既然我喜欢练武,就叫人陪着好好练。”孙尚香言及于此,眉眼弯弯。
      孙翊爱怜地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尚香是不是最渴望上阵杀敌了?那就好好练,三哥等着。”他顿了顿又说:“尚香今年已经有十二岁了吧?依着周礼,都已经是可以做人妇的年纪了。”
      孙尚香一口茶水喷出来,登时大嚷道:“三哥,你说什么呢!”
      孙翊见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皱眉呵斥:“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毫无礼节可言。”
      孙尚香撅起小嘴,“还不是因为你说什么嫁人的事情。”
      “你说你平日里,舞刀弄剑哥也不说你什么。但是待人接物,交谈举止切不可如此粗鲁。看来二哥不应该给你找习武师傅,该是找个知书达礼的嬷嬷好好教教你。”孙翊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衣袖上的水渍,“若是以后有世家小姐们的聚会,倒看看你怎么办。”
      “不去就完了,那些个小姐品茶品香、附庸风雅,我不喜欢。”孙尚香无所谓道。
      “你不去,孙家颜面何在?”孙翊苦口婆心地教育她,“尚香,这里是吴县,不是曲阿、江都,你没得选。”
      孙尚香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孙翊见状心软了好几分,后悔不该这么正经,于是叹口气道:“尚香,三哥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孙尚香闻言低下的头立刻抬起,“什么?”
      “我马上要去丹阳,承丹阳太守一职,今日是来向母亲辞行的。”孙翊伸出手捏了一下孙尚香的脸,“尚香,三哥以后不在吴县了,你少惹麻烦,不要成天闯祸。被人打了三哥也没法给你撑腰。”
      孙翊所言,是指前几天孙尚香不知是同谁家公子打起来了,孙翊匆匆赶去之时,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实则是少年手下留情。
      孙尚香摸着额间的淤青,瓮声瓮气地应道:“知道了,三哥。”末了,又很不甘心地说:“明明是那日他撞了我,还踢我!我才...”她的声音在孙翊的目光下湮灭。
      孙栩头疼:“看傩戏的人多,或许人家只是不小心踩撞到你,你倒好,拉着人家非要决斗。就不怕人家说我们孙家女儿桀骜么?”
      孙尚香怯怯道:“知道了,三哥。”
      孙栩还想说什么,但觉得也是无用,便起身离开了。
      “三哥!”孙尚香眼泪盈盈,颇为不舍。
      孙翊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孙尚香,也是热泪盈眶,“好好保重。”他挥挥手,旋即转身离开。
      孙尚香恹恹地,玉荷放下剑走到她身边,小心地摇摇她手臂。“郡主...”孙尚香看着她,小声抽泣转化为嚎啕大哭。
      玉荷沉默地陪着她,不敢多言,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谢淑慎听到乔陌醒转的消息,便起身去不疑居。门口依旧站着两名侍卫,见是主母来了,便施礼解释道:“主母恕罪,主公只让您的贴身侍婢进去。”言下之意就是一干捧着补品的婢女人进不去,东西也进不去。
      谢淑慎领着玉苍进去,让余者在外等候。
      乔陌狐疑地看着谢淑慎,很是好奇她怎么进来的。
      不过多年的教养让她还是在第一时间行礼:“见过主母。”谢淑慎颔首,看着洛千帆,不咸不淡地说:“洛姑姑也在。”
      居然还认识洛千帆?
      洛千帆也对谢淑慎施一道礼:“见过主母。”乔陌偷偷看向洛千帆,用眼神表达出她的疑惑。洛千帆只是嘘声,让她不要说话。
      谢淑慎坐定,面对乔陌:“你终于醒了。”
      乔陌毕恭毕敬地回礼:“多谢主母挂念。”
      谢淑慎被她恭敬的态度搅得好笑,明明之前还居高在上的一副模样。但也不好失了仪态,只是将嘴角微微上扬,做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洛千帆趁机解释道:“乔陌,主母在你昏迷之际多有照拂,你该是好好道谢。”
      乔陌恍然大悟,刚要施礼,就被谢淑慎抬手阻拦了。“不必了,管理好后宅是我分内之事,”她拿起玉苍为她倒好的茶水浅呷一口,茶香馥郁,闻之有香,入口却是苦涩。她放下杯子,“只是没想到纵使到了内宅也还是只能被拦下不少人。”
      乔陌回头看看门口,两名带刀侍卫站得笔直,身躯在光影下拉成一条直线。
      “你也不必费心找说辞了,”自从知道乔陌的身份过后,谢淑慎看她顺眼了不少,“我也不会常来,只不过今日你醒转,我总是要来瞧瞧的。”
      “主母这是哪里话。”
      “门口那些补品药材的,很适合你这种大病初愈的人。”谢淑慎扬一扬脸,示意道。乔陌闻弦知雅意:“多谢主母赏赐。”
      谢淑慎起身,走到门口了又突然转身,“听雪落说你们是旧识,这里离丰年居倒也挺近,你们或可做个伴。”
      乔陌道:“有劳主母费心了。”
      谢淑慎还是保持着主母的威仪,只是礼节性地再现刚才的笑容。
      乔陌让阿九把东西收进来,洛千帆看了眼天,“到时候了,我要去婉居教郡主了。”
      “去吧。”

      菁儿见谢淑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回来了,一面替她解下披风一面道:“主母回来得这般快。”
      “能待多久,左不过就是看看恢复得如何,还缺什么罢了。”谢淑慎不以为意地坐下,又捧起刚刚没有读完的那本书。
      “那...主母说了吗?”菁儿斟好茶递给她。谢淑慎抬眼,旋即明白过来菁儿言语之中的含义,“没有。”她接过茶喝了一口,“有什么好说的。”
      “我好好待她就是了。”谢淑慎放下茶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
      菁儿蹙眉,“毕竟也是手足,总会想知道下落的。但是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
      但是又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还是算了吧,谢淑慎想,看在苏玄朗的份上,对他疼惜的妹妹仁慈一点吧。
      谢淑慎又继续埋首书卷,菁儿知道她读书时不喜被人打扰,也就默默退下。
      “菁儿,”谢淑慎忽然叫住她,“你什么都不要记得。”
      菁儿转过身,行礼:“奴婢知道了。”
      谢淑慎也并未将书看进去,只是反复思考着。诚然她应该告诉乔陌,被人瞒住这么一件事,心里不会好受。况且苏玄朗便会无人祭祀,成为荒郊野外的一缕孤魂,以后连他的名字都不会提及。
      更何况,他还是以苑御的身份死去的,到头来,谁还能记得当日的苏玄朗呢?
      可若是说了......
      罢了,谢淑慎丢开书,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这些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活下去的。就算是手刃兄长的乔陌,也要活下去,才不枉苏玄朗那些年受的苦。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书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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